第70章
  那本书应该很无聊——夏燃下意识这么想。
  可随即他就愣住了,因为他根本不认识那本书,甚至不确定自己为什么会这样猜测。
  一切都是陌生的,这个房间、这具身体、以及……他自己。
  彻底洗去记忆给夏燃的感觉就像是被人丢进一片浓雾里。他不止身体漂浮着,就连灵魂都跟悬在半空一样。
  他与这个世界毫无联系,甚至不确定自己伸出手踏出脚时,会不会触碰到什么,碰到了又有什么感觉?
  但本能还是驱使他动了。
  夏燃从床上翻了个身,光脚踩在地上,地毯毛茸茸的触感让他脚趾微微蜷缩。再往前迈步,踏出地毯边缘,木质地板冰凉坚硬,又刺得他身体猛地一个激灵。
  这些感觉都是新奇的,细微的感官反馈像是零星迸发的火花,让夏燃迫切地想要抓住更多,仿佛这样就能填补脑海里的空洞。
  他刚要继续走……
  “咔——”
  门锁极轻地响了一声,轻轻被人从外面推开。
  尽管几乎无声。但夏燃还是像个受惊的动物猛地弹起,缩回到床上去。他抱紧膝盖,把脸深深埋进臂弯里。
  这是一种下意识的保护姿态,他很害怕,却又不躲不闪,只敢脆弱地缩回自己的壳里。
  走进来的尚观洲看到这一幕,眸色沉了沉,只是平静地关上门。医生早就跟他说过手术后可能出现的严重后遗症,夏燃这样的反应……已经算很好了。
  尚观洲骨子里是带着股天生的狠劲儿的。
  对生意对手,对叛徒,甚至对自己——他都能面不改色地往死里逼。可当那天医生第三次敲着病历警告手术风险时,他握着签字笔的手指还是泛了白。
  只不过最终,他还是在同意书上签了名。
  这份狠劲终究有一天用在了夏燃身上。
  尚观洲不能否认他有私心。如果他和夏燃的相遇从一开始就是错的,那就把一切过往烧成灰烬,让夏燃像张白纸一样重生。
  这一次,他会成为夏燃生命里最纯粹的存在——
  没有谎言,没有鲜血,一个干干净净的尚观洲。
  “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尚观洲站在门边,刻意保持着距离。
  听到声音,夏燃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他试探性地抬了抬眼,却在视线刚触及对方轮廓后瞬间又缩了回来。
  他像个出生就被关起来的小动物,外面的整个世界对他而言都是危险的,包括这个看起来貌似温柔的男人。
  “……算了,”尚观洲放轻声音,一字一句慢慢说道:“尚观洲,我的名字。如果你想做什么,自己却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喊我。”
  顿了顿,“或者饿了,或者想说话……任何时候,叫这个名字就行。”
  房间里只剩下空调出风的细微声响。
  尚观洲盯着那颗低垂的脑袋,很有耐心,一秒一分地等他。
  直到那颗毛茸茸的头顶轻微地颤了颤,看着像是点了点头,他才转身往门外走:“那,我们先吃饭吧。”
  夏燃张了张嘴,不知道该如何拒绝。他当然不是不饿,只是……他茫然地抬起头,却见尚观洲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卧室门口。
  夏燃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终于松懈下来。
  尽管尚观洲表现得温和有礼,但刚刚短暂的共处一处仍让夏燃觉得无比难受。那是一种被强行侵入领地的压迫感,突然接受一个人进入你的感觉。
  而现在的夏燃,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确认脚步声远去后,夏燃赤着脚快速滑下床。他低着头冲向卧室门口,拉过门把正打算关上。
  突然,头顶传来一声轻笑,阴影如潮水般笼罩住夏燃。他下意识猛地抬头,握着门把的手渐渐松开。
  夏燃撞进一双含笑的眼眸,那人眼尾微微下垂着,显得极致温柔。
  夏燃愣了一下,突然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做什么。
  尚观洲双臂撑在两边门框上,明明是阻碍夏燃的动作,但看起来却更像是敞开怀抱,将夏燃圈在自己的领地里。以至于夏燃一动不敢动,稍一抬眼就能触到他眼底的温度。
  “嗯?打算去哪?”尚观洲笑着问他。
  “我……我……”夏燃支支吾吾,发出几声没有逻辑的哼哼。
  这能怎么解释?
  这还要怎么解释啊!
  夏燃很慌,表现出来的姿态也很慌,因为他现在完全没有以前伪装的能力。
  尚观洲嘴角的笑意更深,似乎很享受夏燃的慌乱,不过却也没打算继续为难他。
  他松开手,在收回去时顺势揉了揉夏燃的发顶。新长出来的发丝细软蓬松,像小动物身上的绒毛一样,摸起来很舒服。
  夏燃触电般后退,直至后背抵上冰冷的墙壁。
  尚观洲饶有兴趣地想,如果不是卧室不够大,他甚至怀疑刚才夏燃的速度是要跑起来。
  夏燃看着尚观洲慢条斯理地将门外的餐盘放在桌子上,一碗熬出米油的粥,还有清淡的小菜。
  刚想说自己不饿,张了张嘴,声音却从别的地方传出来。
  肚子掐着点儿叫出声,夏燃的耳尖瞬间烧得通红,却仍固执地站在原地。
  尚观洲的目光将他从头到脚扫了一遍,确认没有不适后,声音轻柔得像在哄孩子:“那我先出去了,记住,随时可以叫我,不用不好意思。照顾你是我的责任,夏燃。”
  卧室门关上,夏燃怔了怔。
  他在心里轻轻默念了一遍,夏燃……
  这是他的名字吗?
  餐食的香气终于击溃了理智。夏燃只犹豫了一秒,几乎马上狼吞虎咽地开始进食。
  期间不时警觉地抬头,看看窗外,或是看一眼卧室门,但除了窗帘被空调风吹起的弧度外,再没有其他任何动静。
  连着几天都躺在床上打营养液,夏燃刚醒来第一次尝到食物的味道,即使很清淡,但他仍吃得很香。
  吃过饭后,夏燃也不知道该继续做什么,视线扫过沙发上那本书,犹豫了一会,伸手拿了起来。
  隔壁书房,尚观洲静静地盯着监控屏幕,手边是另外一份相同的晚餐。不过比起夏燃的风卷残云,尚观洲这份饭着实是只受了点儿轻伤。
  当看到夏燃翻开书,看了不到五页,就把书摊开扣在桌上时,尚观洲关掉监控,起身走出了书房。
  “叩叩——”这次他敲了门。
  “夏燃,是我。”尚观洲颇有礼貌地询问:“可以进来吗?”
  房间内没有出声,过了一会,门缝缓缓裂开一道三指宽的阴影。
  夏燃站在门内,半张脸浮现在缝隙里,睫毛在眼下投出颤抖的阴影。他扣着门板的手用力,像是在守护什么最后防线。
  尚观洲的视线扫过夏燃绷紧的手背,暗暗笑了下,看来这门怕是轻易还推不开。他视线往上移,看着夏燃防备的神情,缓声问道:“想出去散步消消食吗?”
  他微微俯下身,嘴角挂着笑,“或许……走着走着你就能想起什么了?”
  夏燃还是没有开口,只是看到对面人满意的表情时,他才发现自己下意识对着这张笑脸点了点头。
  出门前,夏燃被裹成了一个笨重的雪人。高领毛衣、羊绒围巾、羽绒服,层层叠叠,尚观洲一件一件盯着他换好。
  夏燃最近几个月身体状况一直很差,尚观洲没办法放心。不过反观他自己,除了件同款的毛衣,外面就只套了件深色的大衣,甚至大衣还敞着怀。
  夏燃看看自己,看看尚观洲,觉得这不太对,可嘴张了张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小区里幢幢别墅之间间隔着宽阔的庭院,茂密的绿植将每户人家都隔绝成独立的世界。
  他们沿着蜿蜒的石子路慢慢走着,四周静得只能听见鞋底碾过碎石的声音
  起初走得并不算快,但夏燃实在被围得过于结实了,稍微动了几步就感觉身上冒了一层薄汗。
  尚观洲走在夏燃前面大概半个身位,大衣下摆随着步伐轻轻摆动。忽然,他感觉衣角被什么轻轻拽住了。
  他转身,看见夏燃低着头,围巾里漏出的呼吸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睫毛上还沾着方才闷出的细密汗珠。他的手指正攥着自己衣角。
  “怎么了?”尚观洲侧脸,微微低下贴近他。
  夏燃从围巾遮挡的唇中发出一点细碎的声音:“……热。”
  这声嘟囔轻得像是幻觉。尚观洲问他:“你说什么?”
  “有点……热。”
  尚观洲轻轻勾了下唇,突然凑近夏燃,耳朵几乎贴上他被围巾裹得严实的脸颊:“不好意思,我没听清。”
  “尚观洲!”这声音还是很低,但明显和刚才有点软的音调不太一样。
  于是尚观洲伸手勾住围巾,开始慢条斯理地解。“这次听到了。”
  一圈又一圈,尚观洲的动作优雅而缓慢,一点儿都不着急,手指偶尔刮蹭过夏燃的脸颊,后颈和耳垂,带起皮肤一阵小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