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陈澍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最后只憋出一句:“你好自为之吧。”
  他直起身要走,突然想起那个总是瞪着一双圆眼睛的小孩,又一把拽住尚观洲的胳膊。
  “还有事?”尚观洲挑眉。
  陈澍的脸色变得凝重:“夏燃弟弟怎么办?”
  尚观洲垂了垂眼,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他对陈澍说:“空港医院很缺他那一个床位吗?”
  “你什么意思?”陈澍眯起眼睛,声音陡然提高,“你不打算让夏燃再和他弟弟见面了?”
  房间里一时静得可怕。尚观洲没说话,但陈澍却更加确信尚观洲就是这个意思。
  “你他妈真是疯了!”陈澍一把揪住尚观洲的衣领,“我和你是假的,但人家两个可是亲兄弟!”
  尚观洲开口,声音听起来有些冰:“你自己诊断的,安心对夏燃有抵触心理,很多时候需要避开夏燃,而且夏燃……他现在也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真是——”陈澍松开手,后退一步。作为心理医生,他见过太多病态案例,但此刻还是被尚观洲的逻辑震惊了:“你真不是个正常人。”
  陈澍按了按太阳穴,“夏燃一手带大的安心,怎么可能抵触他?我当初只是怀疑,后来观察清楚了,安心只是抵触别人提起夏燃。再说了,我治疗他半年,情况早就好转很多。”
  “嗯。”尚观洲应了一声,简短得令人恼火。
  然后便再不说其他。
  陈澍看他淡漠的眼神,知道这又是他一意孤行的另一件事,暗骂一句,准备离开。
  结果尚观洲又开口道:“为什么夏燃会说觉得你很眼熟?”
  陈澍心想,你也有今天,你也会害怕夏燃终有一天会全部想起来吗?
  只是还没等他开口嘲讽,尚观洲就继续说道:“当初他刚醒来,见到我都没说过这话。你凭什么?”
  陈澍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他深吸一口气,最后对着尚观洲比了个手势,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去。
  再多待一秒,他怕自己会气死。
  从尚观洲家离开后,陈澍坐在车里发了会儿呆。不知是不是因为今天遇见夏燃的缘故,那些被陈澍刻意压抑的愧疚感突然翻涌上来,像潮水般冲刷着他的胸口。
  他原本打算直接回家,可当车开到十字路口时,手指却像有了自己的意识,鬼使神差地打了把方向盘。
  等回过神来,车子已经朝着城东的空港医院驶去。
  “他最近怎么样?”陈澍问负责照顾安心的护士。
  “……”小护士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眼神飘忽不定。
  “没事,你说吧,”陈澍无奈地摇了摇头,“我现在又不是你们领导,怕什么?”
  在这个医院里,但凡和陈澍共事过的人,没有不怵他的。生活中的陈澍随和得像个邻家哥哥,可一旦穿上白大褂,就像变了个人,严苛到近乎偏执。对己对人都是如此。
  护士做了个深呼吸,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
  “安心最近……倒是挺乖的,”她顿了顿,“但自从上次出院又住院,换了主治医生后,他又开始变得不爱说话,有时候一整天都不开口……您真的不考虑回来吗?您之前的病人也都……”
  “我之后应该不会再做医生了……”陈澍打断她,声音很轻。
  护士听言立马问他:“为什么?您专业技术那么强,还那么年轻,院里的领导都说您前途不可估量呢。”
  陈澍沉默了一会,叹气后摇了摇头,护士也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越界了。
  “那个……陈医生既然来了,要不要去看看安心?”护士小心翼翼地转移话题,“他刚从周主任那儿回来,情绪……似乎不太好。”
  陈澍本来没打算和安心见面,可听到“情绪不好”四个字,心里那根弦还是被拨动了。算起来,他已经半个月没来看这孩子了。
  尚观洲撒手不管,夏燃记忆全无,如果连自己也……
  “带路吧。”最终,陈澍还是点了点头。
  病房里安静得能听见铅笔在纸上划动的沙沙声。安心果然闷闷不乐,背对着门口坐在画板前,听到开门声也没有任何反应。
  护士刚要开口,陈澍轻轻抬手,食指抵在唇边。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安心身后,目光落在那张微微发颤的画纸上。
  “在画什么?”
  铅笔突然在纸上划出一道突兀的痕迹。安心猛地转过头,那双总是圆润的眼睛此刻瞪得更大,写满了不可置信。
  但下一秒,他又倔强地别过脸去,故意把铅笔握得更用力了些。
  陈澍太熟悉他的小动作了。他知道安心是生气了,至于气什么,他猜大概是夏燃太久没来看他了。
  心口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陈澍对安心感到更加抱歉。
  他俯身凑近画板,发现纸上勾勒的竟是一张模糊的人脸轮廓。
  “不喜欢画风景了吗?”陈澍轻声问,但回应他的只有更用力的铅笔声。
  陈澍终于确信,护士说得没错,安心又把自己关进了那个无声的世界。
  “安心,”他蹲下身,平视着男孩的侧脸,做了一个连自己都没想到的决定,“你是不是想哥哥了?”
  铅笔突然停住了。
  陈澍的决定是,他打算把这个孩子唯一的亲人还给他。
  ◇
  第56章 打你一枪,也还你一枪
  陈澍把安心带回了自己的公寓。与其说是他主动接走的,不如说是被这孩子无声的执拗绑架了。
  离开医院时,安心依然沉默不语,像个没有生命,只管注视的木偶。陈澍倒也不急,一边盘算着如何说服尚观洲让安心和夏燃见面,一边往门外走。
  谁知安心始终攥着他的衣角不放,指甲几乎要掐进布料里。
  安心不让他离开,准确说,是不能接受再次一个人被留下。
  看着少年苍白的脸色和倔强的嘴角,陈澍叹了口气,转身去办了出院手续。如果说安心的病确实只能由他来治,那他倒是不介意继续接受这一个小小的患者。
  十三岁的孩子,还是太小了。
  甚至安心十三岁的生日还是陈澍陪着过的,因为那时夏燃已经没了记忆。
  病房里的东西堆得乱七八糟,全是他陆陆续续买来的。陈澍怕安心回家无聊,本想带走那盒颜料和画棒,可却在打开盒盖时,皱起了眉。
  颜料干涸得只剩一点残渣,画棒也被用得只剩短短一截。
  为什么没有人补?我给的钱不够多?
  陈澍带着一点怒气询问了护士和医生,不料他们却说,“买了,全是照着以前的那些牌子,买的一模一样全新的,可安心就是不喜欢用,只用旧的,这孩子又不说话,我们也都不知道问题出在哪?”
  陈澍没再说什么,默默收起了那些残破的画具。
  回家的路上,陈澍下单了全套进口画材。购物车还添了套雕刻工具,他记得夏燃好像说过,安心也喜欢刻小木头。
  他看向后视镜,安心正把脸贴在车窗上,浅浅的呼吸,呵出的白雾模糊了窗外霓虹的灯光。
  绚丽与纯真交织。
  陈医生除了当医生的时候心怀医德,短暂的存有过善心外,还是头一回对一个陌生人如此上心。只是当冰凉的平口刀抵上脖颈时,他苦笑着想,到底是他作孽太多了,现世报来得竟然这样快。
  “我哥哥呢?”安心的声音清亮得刺耳,哪里还有半点木讷的样子。
  “他很好。”陈澍保持着仰头的姿势,喉结在刀锋下轻轻滑动。
  “那他为什么不来看我,哥哥绝对不会这么长时间不管我!”
  陈澍垂眼打量着,平口刀并不锋利,比这尖锐易伤人的凶器,他这房子里不知道有多少。
  “他受伤了,你知道吧,人受伤了就要接受治疗,等他好了自然就会来看你。”
  陈澍随时能卸了安心手上的力道,只不过他没这么做,只是任由刀锋贴着皮肤。
  他还想继续和安心说几句话。这孩子,一旦自己处于不利位置,就会立刻变得不言不语,给自己筑起一道沉默的保护罩。
  所以,就随着他吧,反正自己皮糙肉厚的。
  “你骗人,”安心的声音变得支离破碎,“哥哥不管……受什么伤都不会不管我,哥哥总会第一时间告诉我,你骗人……骗人!我从来……从来没有这么久没见过哥哥……”
  安心哭了。这是陈澍第一次见他哭。
  陈澍怔住了。
  原来被医学诊断丧失情感能力的孩子,在被夺走最后的亲人时,表现出来竟然也会如此难过。
  但就在陈澍分神的刹那,一声枪响撕裂了屋内的空气。多年刀口舔血的本能让陈澍瞬间将安心扑倒。
  子弹深深嵌入沙发,填充物爆裂四溅。
  黑影从玄关处扑来。陈澍抄起茶几上的青铜摆件甩手掷出,正中对方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