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他已经在这里呆了快三个小时,期间和沈彻彼此毫无攻击性地说了几句垃圾话,对于那条银链对方始终闭口不提,如果不是知道真正的来历,谢知之也许会觉得那本来就属于沈彻。
  可惜他心知肚明——甚至怀疑沈彻也心知肚明,那玩意的的确确属于封闻。
  侍应生送来摆盘漂亮的果盘,他用银色细叉拣了一块凤梨送进口腔,倦怠感迟钝地顺着味蕾爬上来,隐隐酝酿出低气压。
  “我累了,沈彻。”
  他决定不再浪费时间陪这条阴晴不定的疯狗。
  “还不到九点。”
  beta不冷不热的态度让人生厌,沈彻放下巧粉,走到他身边:“你不试试?”
  谢知之没兴致地摇头:“不会,我想回家。”
  沈彻拿起托盘里的气泡水抿了一口,心想他一定是疯了才会突发奇想跑去安寰湾,谢知之还是那么没意思,和印象里一模一样。
  “不会?”沈彻摩挲着手里的枫木球杆,语速很慢,“我教你,什么时候清台什么时候放你回家。”
  alpha说话时居高临下,带着几分戏谑的审视目光像是笃定对方会露出窘迫或抵触的姿态。将枫木球杆向前一递,语气带着几分不容拒绝的强硬:
  “清台。清完就放你走。”
  多次实践证明,人很难和狗思维同频。
  谢知之只是低头,先看了看被递到眼前的球杆,又抬眼看了看沈彻,那双黑色的瞳孔里始终没有什么情绪,静得让人心窒。
  短暂沉默后,他从善如流地伸手接过,慢吞吞的起身动作像是完全没品尝出对方在刻意刁难捉弄,让沈彻觉得自己只是往广阔且常年沉默的湖面抛了一颗不痛不痒的小石子。
  除了乏善可陈的一点儿涟漪,湖水整体依旧保持过分漠然的平和。
  他讨厌这种漠然的平和,让人很有破坏欲。
  “先从姿势教起吗?”沈彻后退了几步,双手抱臂松弛地站着,语调轻佻到带着调笑。
  谢知之没应声,只是用指腹缓缓摩挲光滑的枫木杆身。
  明亮的光线在他身上流转勾勒,在一大堆穿着精细体面的alpha里beta确实是有些过分平平无奇,乃至于好不容易发出点小动静也没什么存在感。
  沈彻目光跟随谢知之摩挲球杆的动作轻晃,片刻后他听见后者问:
  “说话算话吗沈彻?”
  第28章
  “说话算话吗沈彻?”
  “当然。”
  赏心悦目是一个很主观的词,当beta微微俯身,左手指尖在墨绿色台尼上穩穩架起手桥时,沈彻覺得这根枫木球杆和他很般配。
  顶光落在謝知之低垂的眼睫和冷白的后颈上,始終藏在角落阴影里不起眼的面庞似乎被高维生物手动从480p调整成蓝光4K,尖窄的下颌透出一种近乎锐利的漂亮。
  “轮不到你教。”謝知之说。
  唇角那点戏谑的弧度尚未消失,沈彻立在原地有些恍然地溜号,謝知之一直是这样的吗?为什么脑子里拎出来的相关画面好像没有当下来得清晰。
  第一杆击出。
  黑发beta的动作又快又穩,一声很清脆的“啪”響后,母球被精準施力制导笔直向前撞上一颗蓝球,将后者利落射入底袋后因自身強烈的低杆回旋,在原地停顿了一下,向后滑动了一小段距離。
  alpha们的谈笑声就是在这个时候偃旗息鼓的。
  數道目光齐齐投向台桌,在这利落的一杆下没人会质疑这个一直窝在角落充当透明人的beta基本功的扎实程度。
  莫名其妙的静默没能分走beta丝毫注意力,他对一切置若罔闻,像在玩一场轻松的单机游戏,轻巧起身移动脚步到球桌另一侧。
  謝知之微偏着头注视局面,几秒后再次俯身。
  出杆,收杆。
  第二颗花色球精準翻入袋中。
  安静的空间内清脆落袋声炸響,帶着冷静到极致的高效率。
  戏谑在某一秒从沈彻脸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意味难解的不明晦光。他越过台桌看过去,意外认識到那双纯黑色眼瞳里的情绪竟然能如此吝啬,始終专注且冷静地注视球台,计算最佳路径。
  他就这么讨厌和自己呆在一起,沈彻扯了扯唇角。
  台面上只剩下三颗花色球:红球停在底袋附近,绿球紧贴对面顶库库边,而黑球则占据了最后的点位。
  谢知之视線在绿球上停留了一瞬,绕到球桌长边,评估了一下角度后放下了手中的巧粉,改为右手持杆,身体微微前倾。
  左手手掌完全摊开实压台尼作为前支撑点,谢知之抬起左腿,膝盖弯曲,小腿优雅地架在了光洁的台边,露出了一截细瘦的脚踝。
  这个姿势让他半个身体都悬空倚在了台桌上,从头到脚绷成一条极其修长而有力量感的韧線,纯黑卫衣因为动作牵扯不得已向上翻卷,毫无遮挡地露出一小截冷白腰腹。
  “哇哦,真漂亮。”有alpha目露赞叹地滑过beta流畅的腰臀曲線,语调轻佻。
  可这不是什么花哨的视覺表演。
  击球距離得以延长,谢知之紧盯母球,下巴几乎抵至台面,架杆的手从始至终稳如磐石。
  出杆。
  帶着強烈摩擦和旋转的蹭響,母球以一个刁钻的角度猛地击去,紧接着凭借强大的旋转力一咬,在库边滚动了一段后精准命中了绿球。
  绿球开始滚动,掉入顶袋袋口。
  “这都行?”
  绝妙的一杆,连母球都在完成使命后凭借残余的旋转划出一道清晰的短弧線,乖巧地停在了台面近中位。
  “这旋转控制的真变态……”
  有alpha和朋友谈笑:“你能这么打库边球吗”
  而作出这么精密计算的人只是轻轻吐了口气,缓缓放下翘在台边的左腿,平稳落地。
  因为清台是回家的必要条件,他甚至不愿意多看被解决的绿14一眼,又开始计算下一个最佳击球点。
  沈彻正大光明从一旁拿起手机。
  几秒后,富有节奏感的撞击声再次响起。一库、两库、三库,落袋——最后一颗花色球理所应当被谢知之收入囊中。
  局势已然迈入尾声。
  墨绿色台尼上孤零零的黑8停在点位,母球则停在他的斜侧方,到了这个地步没人会怀疑beta能利落地完成一杆清台,区别只在于选择轻柔推送还是暴力灌袋。
  數道期待的目光下,谢知之却不像前几球那样标准地俯身架桥,而是站在桌旁,杆尾支地。
  目光越过那短短的、毫无悬念的直线距离,最终轻飘飘落在沈彻的脸上。
  仗着胜局已定,那对黑色眼瞳头回舍得分心落向其他,沈彻挑眉,看见对方挺翘的鼻梁下浅色唇线轻轻挑起,模样游刃有余。
  “说话算话,沈彻,送我回家。”指尖蹭过杆尾镶嵌的铂金徽章,谢知之抬起手,用皮头轻点了一下黑8正对的袋口。
  动作很轻,帶着点懒洋洋的意味,甚至丝毫不在意对方手中摄像头正平直对准,将某些画面固定成页。
  “行。”沈彻说。
  谢知之这才稳稳架起手桥,仅腰腹微微发力带动手臂,球杆被巧劲推出,皮头几乎是舔过母球底部。
  母球因而低旋,安静地吻上黑球。
  咚——
  一杆清台。
  价值不菲的球杆被随手靠在台边,谢知之目光扫过沈彻,声线明朗:
  “清了。”
  “我要回家。”
  沈彻站在原地长长“哈”了一声,异常听话地收起手机。
  “可以。”
  两人相继绕开台桌。
  没能走远。
  一道陌生男声先是虚弱地咳了一下,随即很有存在感地打断二人离场的步伐:“谢——知之?”
  谢知之一顿,在场除了沈彻之外应该没有他熟悉的人,他很确定。
  循声看去,台桌后是一位身形高挑却过分瘦削的alpha,也不知道看了多久,迎着两人目光抖腕碾灭香烟,状若友善地弯了弯狭长的眼睛,朝他们抬手打了个招呼。
  沈彻皱眉,从西普调香氛中敏锐剥离出一道悄然浓郁起来的鼠尾草信息素。
  来者不善。沈彻皱眉,这是alpha之间无需多言的信号,然而身为beta的谢知之却一无所覺,站在原地表情甚至还有些呆萌。
  沈彻不动声色地将人往后拽了半步。
  过分防备以至于有些失礼,alpha却好似全不在意,微笑伸出手。
  “巧遇,我姓郑,郑恪礼。”
  郑恪礼?沈彻脑中闪过调查资料,眸光一沉,皮笑肉不笑地伸出手和他相握。
  “巧遇?世上没那么巧的事吧,郑少。”
  谢知之对两人间暗流涌动完全不解,意識到气氛微妙,目光隐晦地掠过郑恪礼的脸。
  很深的眼裂,皮肉消减,颧骨因瘦削突出,下唇打着单侧银质唇钉,自带凶相,但确实是没见过的人。
  “哦?”郑恪礼摆出委屈姿态,手指漫不经心转动中指上的黑玛瑙戒指,“确实是碰巧遇上,别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