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侦探 第48节
  “是的,”北岩勋爵说:“玛利亚院长想要见见你。”
  于是半恶魔又在马车上见到了与他坦诚相见,可以以生死相托的好朋友,圣博德修道院的院长约拿先生。
  “有什么可值得惊讶的,”约拿平静地说。他早就习惯了命运总是把他和这个半恶魔安排在一起:“玛利亚曾是我的老师,”在离开修道院后,一段非常短暂的教学式旅程,但这段时光同样令他难以忘怀,铭刻在心,玛利亚作为一位性情高洁的女性,本不该和一个半恶魔有任何关系——除非是她将祂打进地狱里。
  不过说实话,玛利亚就是那种并不擅长战斗的半天使,她的天赋在于数学,天文和星象,也就是占星术。
  占卜的光辉可以说是贯穿了人类的整部历史,最早的时候,占卜来自于多神崇拜中的神谕,祭祀们服用药草,引用烈酒,在混沌与迷幻中倾听神明的旨意,再往后,他们切开鸟儿的肚子,割开公牛的喉咙,从内脏和血的颜色中判断凶吉——而有人开始仰望星空的时候,仿佛恒古不变的星辰又成了他们新的指引方向,这就是最早的占星术。
  炼金术师很早就成了领主与国王的座上客,他们有三种最令人渴望的成果,炼金术,长生不老,还有的就是占星预言术,人类对将来的渴望,趋吉避凶的本能,导致这个职业就算是在教会的权力高于王权的时候也没完全地消失掉,据说就连教会的红衣亲王们也会豢养几个炼金术士。
  那么教会是否认可预言呢?事实上他们是认可的,毕竟在圣经中,就有已经能够被证实的预言,《创世纪》预言:以色列人在埃及被奴役,之后脱离奴役;《以赛亚书》中的弥赛亚预言,预言被认为预示了弥赛亚的降生,他将成为拯救和带来和平的救世主;《马太福音》中的弥赛亚预言将耶稣的降生与弥赛亚的预言相联系;《以赛亚书》预言了巴比伦的毁灭。
  虽然你要坚持说,圣经未必是预言的事情尚未发生是撰写的,但坠落的天使中确实有人能够预言将来,只是祂们能力不一,而且随着时间流逝,做出的预言也会出现偏差,只是谁知道从哪次预言开始出错呢?既然无法全部采信,就只有全部舍弃,这也成了半天使与天使们最不受看重的能力之一。
  但玛利亚院长可能是个例外,比起占星,她首先是个数学家和天文学家,事实上她最早的爱好就是天文,数学只是走向天文学必经的途径之一,更是占星术最重要的基础,除了固定的星座,星体,相位,宫位哪一个不需要精细准确的计算呢?
  她的父亲就是一个天使,不过比起那些怨天尤人的同伴,他性情豁达,为人平和,即便知道将来必然要坠入地狱,他也坦言会平静地接受这个结果,因为他的的确确深爱着玛利亚院长的母亲,他丝毫不觉得,自己是在牺牲,是在堕落,他觉得自己只是做出了一个选择——有这样的一个父亲在,玛利亚的孩童时期可以说是完整的,她几乎和其他女孩一样,只是在父亲的纵容下,她拿起了女孩们很少拿起的书本,放下了社会对女孩们要求的针线——她或许继承了一部分父亲的天赋和期待,在一次次地仰望星空,想象着父亲口中的天堂时,她也看见了星辰。
  上帝创造的星辰是如何运转的?它们的运转是否真的彰示着某个人,某个地方,甚至一个国家的命运?
  在她还没有长大的时候,她就开始了尝试,大胆的尝试,先是一只动物,再是一个人,渐渐扩大到一个群体,一个地方,从最小的事情开始——譬如谁偷走了厨娘的围裙,再到一场暴雨何时来临,后来她开始占卜一场战争的胜败——那时候她已经结婚了,她成功地得出了正确的结果,这个结果让她结束了第一段婚姻。
  因为她的丈夫对此感到恐惧。
  幸好她的第二个丈夫非常支持她对数学,天文和占星的热爱,即便后来知道他可能是长老会挑选出来送到她身边的人,也没对他们的婚姻造成什么妨害,他们感情很好只是没有孩子,在第二个丈夫去世之后,她就发愿,成了玛利亚嬷嬷。
  “他们要我看着你,”约拿直截了当地说:“你知道玛利亚院长为什么要见你吗?”
  “我想我可能知道一点,但不确定。”利维说,他觉得可能是因为他人见人爱,但说出来约拿肯定要生气——他肯定会嫉妒,半恶魔心安理得地想到。
  至于玛利亚院长为什么要见利维,他们也很快知道原因了。
  “我现在是玛利亚院长的弟子。”孔雀得意地说道,她还是那么艳丽,几乎没有多少孩子的稚气,但过往的阴翳似乎已经从那张玫瑰般的面孔上消退,她上前,想要挽住利维的手臂,利维阻止了她,“我现在可不是红鹤。”孔雀立即咯咯地笑了起来:“天啦,”她轻快地说:“那时候你装得可真像,我们都没能认出来。”
  “现在你是玛利亚院长的……弟子?”约拿疑惑地问,弟子和学生是不同的概念,学生可以有很多,玛利亚也会受公学的雇佣去为学生们讲课,但弟子,就意味着她将来可能接过玛利亚的衣钵。
  孔雀带着点在敌意地瞥了约拿一眼,她听说约拿之前也做过玛利亚院长的学生,只是时间非常短暂,玛利亚嬷嬷几乎不记得他:“他在数学上就是一个白痴。”在赤足女子修道院再次见到约拿的时候,玛利亚不由自主地就感到一阵头痛,约拿真是一个诚心实意的好学生,但没有这方面的天赋就是没有,活见鬼,在抵达伦敦后,玛利亚几乎是逃走的。
  “嬷嬷说我是个数学天才。”孔雀昂着头说。
  ——
  “所以您才提出要见我吗?”利维问。
  “我很喜欢孔雀,”玛利亚院长说,“她是个天赋出众的孩子,不仅仅在数学上,其他方面也是如此,”天文学不仅仅需要数学天赋,还需要优秀的记忆力,以及丰富的联想能力,这些孔雀都有,至于是否会成为一个占星术家,玛利亚倒不是很在意,但她开始了解孔雀后,又对一个名字担忧起来,“你看,孔雀是个正值豆蔻年华的女孩,你又是一个俊美的半恶魔,我不见见你,怎么能放心呢?”
  “你已经见到我了,”利维问:“你觉得呢?”
  “我想我可以安心了。”玛利亚说:“你在她的记忆里很深刻,但对于你来说,孔雀也只是沙滩上的一个名字吧。”
  第150章 占星(下)
  玛利亚院长当然不会拒绝北岩勋爵的请求,他能够出现在这里,由曾经做过长老特使的约拿陪同,说明长老会已经同意了他的请求。
  “我还从未给一个死者占卜过。”玛利亚先说明,占星术需要一个人的出生日期,越精确越好,这是为了一个人占卜,若是为了一件事情,那么就需要一个与之紧密相关的人的出生日期,从他的将来来推测,譬如玛利亚占卜滑铁卢战役的时候,用的就是威灵顿公爵以及几个重要人物的出生日期,他们的命运必然与这场战场密不可分,当然也就能占卜出战场的赢家。
  但只要是战争,就代表着必然有成千上万的人死去,玛利亚心性坚定,而她的第一任丈夫却觉得她能够毫不动摇地计算直到得出结果,丝毫不在意这代表着什么,实在是太可怕了,他大叫着女巫从房间里逃出去,宁愿“死了”也要结束与玛利亚的婚约——玛利亚对此无可奈何,比起人心,数学可真是简单有趣得多了,她这样对第二任丈夫说。
  这是她第二次拿起威灵顿公爵的出生日期,占星师也确实不会占卜一个死者的命运,有什么占卜的,一本书翻到了最后,一场好戏也已经落幕,就算占星师一无所知,他就不能从其他人嘴里知道吗?这其中的纠葛可太多了,幸好玛利亚不用担心北岩勋爵会因为这个在外面声称遇到了个骗子。
  在玛利亚一边观测星象,一边在纸上写写画画地计算时,利维也在百无聊赖中观察这个房间,这个房间他可真是太熟悉了,毕竟他在这里绣了好几天的花,原先的顶层房间本来就有很大的窗户,之前的小天窗也被改造成了块状的大天窗,并且可以打开,一架望远镜正正地摆在下方,书桌旁边,随时可供观测星象,玛利亚在计算的时候,也会时不时地叫孔雀去看看星星的变化。
  在约拿的印象中,孔雀还是那个误入歧途的小孩子,她犯了罪,毋庸置疑,但他不觉得自己有审判她的权力,那时他劝说孔雀离开修道院,为她寻找一个合适的监护人,过上几年平静的日子,然后结婚生子,过完虔诚又富足的下半生,确实是发自内心的——孔雀说,自己要留在修道院的时候,他并不认为这会是个好决定。
  他没想到孔雀会成为玛利亚的弟子,说句有点可笑的话,约拿是有点畏惧玛利亚院长的,玛利亚院长并不苛刻,也不凶狠,即便当初长老会想要试试能不能让他成为玛利亚的弟子,而让他们有了一段短暂的交汇,那段时间里玛利亚也没对他求全责备过,只能说,在玛利亚和数学面前——他一败涂地。
  他对玛利亚的畏惧就是从敬仰而来的,所谓高山仰止,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反正他是不想再被玛利亚教导了。
  “真奇怪,”他听到玛利亚说:“难道我的时间也到了吗?”
  她按了按额角,重新拿过白纸计算起来,确实有点难,因为她不是在预言威灵顿公爵的命运,而是从威灵顿公爵的死亡开始,预言导致他死亡的人的命运,这种做法并不是没有,就是不太容易,并且指向模糊,举个例子,在佛罗伦萨轶事集这本书里,就描写过一个十五世纪的占星师,他做了三个极其准确的预言,第一个预言了自己的朋友,一个杰出的船长会因为遵守诺言而死,第二个预言是给他自己的,他说他会死在断头台上,第三个预言是给他当时的保护人兼带雇主的,他一开始不肯说,直到他的保护人坚持要求他说,并承诺绝对不会迁怒,他才说了。
  听完预言,他的保护人哈哈大笑,不为别的,因为占星师预言说,他将来会遭人背叛,受人诬陷,穷困潦倒,如同一个乞丐般的死去。
  而这位保护人是谁呢,当时最富有并最有权势的领主,有着上千人的军队,一座犹如黄金之城的领地,他向国王放贷,与公爵联姻,和教皇交易圣职,他觉得占星师真是满口胡话,不过他还是宽容地原谅了占星师,认为他只是一时出错。
  但不过几个月,占星师预言的三件事情都发生了,领主的伯父向国王密告,说他有意掀起叛乱,国王相信了(也有可能只是为了免掉债务),立即决定举兵攻打领主的城市,领主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被自己的亲信出卖,只能仓皇逃走,港口只有占星师的朋友一艘船愿意兑现对领主的承诺,把他接上船送走,但在回来寻找占星师的路上,船长不幸被捕,如预言那样,因为遵守诺言而死。
  占星师被捉住后,果然也死在了断头台上。
  至于那位领主,他虽然逃到了别的城市,但身无分文,也没有谋生的本领,也得不到朋友和亲人的接济,最后果然如同一个乞丐般地在路边卷缩着死去。
  但若是他相信了预言,那么从这个预言中,他可以推测出很多东西,譬如什么样的诺言会让船长死去,占星师在他的庇护下如何会被送上断头台,他遭人背叛,受人诬陷才沦落到衣食无着的地步,那么他要遇到什么事情,才能失去所有的权力和钱财呢?
  不需要他推测到巨细靡遗的地步,只要他略微提高警惕,在国王与亲眷身边安插几个眼线,预言中的灾难就可以避免了。
  这就是所谓的,从一个人的命运推测到其他人的命运。
  “预言难道不是不可改变的吗?”约拿忍不住问。
  “那预言还有什么用?给人看看国王和贵族有多么倒霉,然后拿来开心吗?”玛利亚理所当然地说:“预言原本就是为了避开灾祸诞生的,但凡说,命运就是不可改变的,全都是一群蠢货!预言是什么,打个比方,就是你站在道路的这一头,看到路上有个水坑,一个盲人手持着拐杖慢慢地走过来,你急忙大喊,这里有个水坑!他果然绕开了,免得受伤,弄脏衣服,你能说,我看见了水坑,但盲人命中注定要跌进水坑,所以我紧闭着嘴巴一言不发——”
  利维笑出了声。
  “人类最珍贵的地方在哪儿?先生们,”玛利亚撤下一张写满了数字的纸张,继续毫不客气地说道:“就在于勇气,敢于抗击一切,改变一切的勇气!若是只愿意听从命运的安排,随波逐流,倒不如去做一棵树,”她随即皱了皱眉,“哦,我不该这么说,植物也是很顽强的,它们可以为了雨露与阳光顶开巨石,好吧,没有勇气的人呢,倒不如去做一块石头,随便踢,随便踩,就算被磨成粉,捏成泥也算是求仁得仁。”
  “您的论调很像是那些无神论者。”北岩勋爵说。
  “反正我又不会去议院占位置,也不会和官员们抢夺职位,而且和一个半天使说无神论,岂不是太可笑了吗?”玛利亚重新拿起一张纸:“不,我不是无神论者,恰恰相反,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虔诚无比的好人,”她从纸面上抬起头来,露出微笑:“因为我的天赋,正是上帝赐给我的,所以我用它来研究数学,天文,占星,也都是秉承着上帝的旨意,诸位,在这点上谁也没法反驳我。”
  “我现在倒有点羡慕孔雀了。”利维说。
  这时候玛利亚院长总算是算出了一份结果,“我只能算出这些,在继续算下去只会错得越来越厉害,”玛利亚解释说,“因为最初的基本数就是错的,”看着一群茫然的人,她不得不又举了一个例子:“譬如我和另外一个人,在路上并排行走,走到最后也应该只有几英寸的距离,实则我们刚出发的时候就形成了一个不正确的角度,在我们走了一百英尺的时候,我们之间的距离可能只有一英尺宽,”她拉开手臂:“但若是我们继续走,走出一英里,我们之间的距离就可能有十英尺或是更多。”
  “我明白了,也就是说,现在的结果虽然信息少,但可以保证正确,如果继续推算,结果多但是谬误也多。”约拿说。
  “是的。”玛利亚松了口气,所以她不爱做占星,就是因为热衷于此但一窍不通的人简直数不清。
  利维最后一个拿过纸条,上面只有几行字。
  萨里郡——等同于无用信息,因为威灵顿公爵被刺杀的地方就是他位于萨里郡的庄园,但如果这个单词指的是凶手的状态,那么是不是说凶手就是萨里郡人或就在萨里郡?
  雷霆——利维回忆了一下,威灵顿公爵被刺杀的时候万里无云,难得的几天没有下雨,不存在自然的雷霆,那么是否是在说,凶手的名字或是住所与雷霆有关?
  罪恶——嗯,刺杀威灵顿公爵本来就是一一桩严重的罪行吧,要么罪犯在此之前还犯过其他的罪?
  亵渎,惩戒……
  看到这里利维已经在叹气了,玛利亚的预言如果能和那位佛罗伦萨的占星师预言的那样详细就好了,不过那位占星师能够拿到的也只有受害者信息的话,可能也占卜不出什么。
  北岩勋爵看不出有没有失望,他谨慎地将纸条卷起来,塞进自己的烟盒,“万分感谢,”他说:“这是非常重要的讯息。”
  “我不在乎你是真心还是假意,”玛利亚回到书桌后,“但我可以提醒你一下,记住这些关键词,或许某天,凶手会自己走过你的身边,触动这些单词,只要你能准确地抓住他们——但那可能是很久之后了。”
  约拿下意识地看了北岩勋爵一眼, 发现这个强壮但冷硬的男人没有丝毫动容:“这就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北岩勋爵固然是想要玛哪俱乐部的首领位置的,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也为了女王陛下,还有伦敦,从贵族,到平民,他们都不应该是某个人野心滋生的牺牲品,但比起这些,他同样希望能够为威灵顿公爵,他的恩人和老师报仇,站在他个人的立场,勋爵想,应该是后者大于前者
  的。
  勋爵大步走出房间,他完全不知道的是,放在烟盒里的纸条,上面的单词,正和女王陛下不久前从伦敦塔下的“诺查丹马斯”那里取出来读过后马上烧掉的纸条上的几个单词,完美契合。
  ——
  “查理?”
  查理从椅子上站起来,他的精神还有点恍惚不定,几天前他从威斯敏斯特公学退了学,他的父亲很生气,但母亲却觉得,他的安全和健康此才是最重要的,至于是否要从商人阶级迁跃到贵族阶级,这位女性并不是很在乎,“如果我在乎,当初就不会和你私奔。”她用一种查理从未看到过的严厉神情说道:“查理是我的儿子,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不会允许你把他看做向上攀登的阶梯。”
  他的父亲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还是什么都没说,垂头丧气地走开了。
  查理回到了父母身边,虽然是私奔,但得到兄长承认后,母亲还是回到了萨里郡,这里是她的故乡,她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
  但出声呼唤查理的人并不是他的母亲,而是查理的半个老师,说是半个,是因为这位老先生曾经凭借着自己的努力与天赋上过公学,虽然只是一座普通的宗教学校,并且因为犯了疯病中途退学了,但他作为一个铁匠的儿子,还是获得了很多人的赞誉与钦佩。
  在他情绪稳定的时候,最喜欢教导周围的小孩子,查理也是其中之一。
  第151章 疯子法拉第
  “迈克尔!”
  查理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径直从一层的小会客室跑到了门厅,又从门厅跑到走廊,这时候那位双鬓灰白的绅士才走到台阶上,年轻的小伙子冲了上来,热情无比地拥抱了他,也幸好他抱得很紧,不然他一撞就要将来客撞下去了。
  “太不礼貌了!”查理的妈妈在身后喊道,“你应该称他为法拉第先生!”
  “没事儿,”那位法拉第先生一边摆正被年轻人弄乱的领巾,一边从容地脱帽行礼:“午安,麦克斯韦夫人。”然后他亲密地挽住查理的手,说道“虽然年龄悬殊,但我们的确是朋友,既然是朋友,他用教名来称呼我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您毕竟做过他的老师。”麦克斯韦夫人说道,不过她了解这位先生,知道他不是一个伪君子,不会如一些“绅士”那样,表明上宽容大度,背地里却心胸狭隘到令人恐惧——“您是来看查理的吗?”查理从公学回来之后,周围的人也知道这件事情了,当然,作为一个受害者,查理可能不会回到威斯敏斯特公学,可能去其他公学——那种较为普通的,这固然不太合她丈夫的意,但麦克斯韦夫人原先就是一个性情果断,意志坚定的女性,当初即便私奔也是经过一番仔细斟酌的,才没有在被父亲驱逐的时候让自己陷入难堪的窘境,还能扶持丈夫的生意,不然,说句苛刻的话,如今的吉尔福德伯爵未必会愿意认可这门亲事,接受他的妹妹和外甥。
  “这样也好,”麦克斯韦夫人说,她知道有很多人总是在暗中嘲笑迈克尔.法拉第被基督公学录取又因为发疯而被公学要求中途退学,但就这几年的观察来说,这位绅士并没有显露什么疯癫的症状,恰恰相反,他是个热情而又纯洁的人,在物理与化学方面天赋出众,哪怕从公学退学了,他依然得到了好几位学者的认可,并且继续着仅属于他自己的研究。
  “也不知道他退了学,是他自己的损失,还是基督公学的损失。”麦克斯韦先生这么说过,夫人一边回想着她那位算得上知情知趣但总有点急功好利的丈夫说出这句话时的神情,一边高声叫来仆人,端来茶,点心(正好是下午茶时间),让查理在小会客室招待他年长的朋友。
  “您来了正好可以和查理谈谈他今后的事情,”麦克斯韦夫人温和地说道:“他有意辍学,但我觉得,无论他以后做什么,还是应当上完大学在说。”
  法拉第闻言看了查理一眼,查理转过头。
  麦克斯韦夫人没有参与到绅士们的午后聚会中,作为一个母亲,也作为一个曾经的女儿,她太清楚孩子在朋友面前所需要建立起来的信心了,只要父母在场,他们总是会如坐针毡,举动失措——她回到自己的房间,做了一会针线,等到座钟敲响,她看了看时间,四点了,一个小时,他们应当谈得差不多了,她站起身下了楼:“查理呢?”
  “他和法拉第先生出去骑马了。”
  麦克斯韦夫人微微地怔了怔,如果查理只有八岁,她肯定是要让仆人去守着的,但查理即将成年,法拉第先生也是一个沉稳的人:“好吧,告诉吉姆,”她说的是家里的车夫:“等到六点他们还没回来就去看看。”
  ——
  “整件事情就是这样了。”查理说。
  “你还是太冒险了。”法拉第将那双又粗又浓的眉毛绞在一起,他今年已经是六十岁的人了,他读公学的时候,公学还是对一部分贫寒子弟开放的,要不然作为一个铁匠的儿子,即便他天赋惊人,也不可能进入基督公学,那时候公学的教师还占据着道德与规条的高地,他们的教导非常严厉与残酷,法拉第就曾经总是有着太多“异想天开”类型的质疑而遭到教师们的辱骂与鞭打,学生中嘲笑他的也大有人在,但查理就读的威斯敏斯特公学,那些出身显贵的高年级生是将公学视作自己的狩猎场吗?
  “也不算太冒险,”查理平静地说:“那些家伙越来越疯狂了,我在公学还要待上好一段时间,偏偏我的父亲只是一个商人,母亲虽然是个伯爵之女,但她结婚后就只是一个平民,就算我死了,吉尔福德伯爵也不会为我寻求一个公道,先生,您知道的,我身边都是一群什么人,他们的父亲不是上议院的议员,就是政府的高官,又或是元帅或是公爵的儿子,今年的新生还有一个女王同母异父的弟弟……他们对我和善,邀请我加入降灵会,只是因为他们需要一个对古文学有研究又不至于太难‘处理’的人,就算没有阿尔奇.兰姆这件事情,我迟早也会成为他们奉献给魔鬼的祭品。”
  “万幸你还是回来了,”法拉第说:“按照他们的做法,你的父亲会得到一笔补偿,而你也可以继续求学,不过我想你不会再选择伦敦的公学了。”
  “他们之中确实有人劝我说,最好不要再回伦敦。”查理说:“这件事情涉及到很多家族,那些学生的长辈现在在忙于交涉,谈判和争斗吗,等到一切都平静下来了,他们就会迁怒,或是灭口。”
  “他们?”
  “圣植俱乐部,迈克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