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侦探 第67节
  或许也就是从那个时候,从第三次十字军圣战虎头蛇尾,狼狈不堪地结束之后,教会的威信就又一次遭到了致命的打击,人类的视线不再投向圣人的画像与十字架,而是投向了自身与天地,国王们也站在了教会的对立面,以往的盟友成了争夺利益的敌人——不过令人奇怪的是,如果天堂和地狱曾经将一个信仰从无到有地扶植起来,并且令其茂盛壮大,几乎占据了整个权力中心,那么祂们为什么不继续下去呢?
  就像是这场瘟疫,如果那些瘟疫的种子犹如恶意一般可以无孔不入,如果它们并不能被沸水与石碳酸杀死,如果得了病的人无论如何也没法痊愈——就像是那些在一夜之间死光的埃及人的长子,或是如末日之书中描写的那样,河流变成肮脏的死血,地面干裂,树木枯萎,星辰坠落,大雨倾泻直到大洪水席卷一切……
  又或是如基督曾经做过的那样,用五饼两鱼喂饱五千个人甚至更多,让哑巴说话,让瘸子走路,让死者复活,在水面上行走——虽然他最后也被钉死在十字架上了,那也是因为……数量有点少,倘若天使,或是恶魔,能够不断地重复这些神迹……
  那么不管是女王,还是北岩勋爵,又或是任何一个科学家,他们也会舍弃知识,转向宗教吧。
  毕竟就算是利维也能看得出,人类是一种相当自私自利的生物,对于他们来说,没有什么是不可以舍弃的,教会,天堂和地狱被逼迫到现在这个地步,只能说,祂们已经拿不出,或说,吝于拿出足以威慑人类,强求他们改变——“一个赌徒开始犹豫的时候,肯定是因为筹码不多了,但还有。”利维对自己说,但他所感到的“虚弱”又是那么的货真价实。
  即便他们纵容恶魔,半恶魔与魅魔们在这里捣乱又能如何呢,只要这座由钢铁与玻璃建造的科学圣堂矗立起来,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里面放置着琳琅满目,数不胜数的各种工业制品,蒸汽大革命的各种成果,科学的结晶,数以万计的人涌向这里并亲眼目睹人类创造的奇迹——少数人的死亡和失踪,就和泰晤士河里的恶臭那样,煞风景但造不成任何损伤。
  而且,若是被人察觉到了教会的无力或是放纵,肯定也会有人站在女王这边。
  就像是圣植俱乐部,圣植俱乐部可不是人类能够立起来的组织——在文艺复兴之前,被拒在天堂门外的天使,还有他们堕落之后诞生的半天使,都更愿意走进一座教堂或是修道院,就连一些能够控制住本性的半恶魔,半魅魔也是如此,但教会的腐化与堕落很快就让他们之中的一些失望透顶,他们只能离开,或是独自去到一个人烟罕至的地方苦修,或是走向领主抑是国王的城堡接受他们的招揽。
  “大利拉?”
  一个声音中断了利维越来越危险的思考,他感觉到大利拉捏紧了放在他小臂上的手指。
  一位女士正在朝他们走过来,我们之前说过,在狼烟动地,有充满着工人的海德公园里淑女很少,但这不是说,女人也会很少,这里有好一些强壮的女工,还有一些么,就是一眼可以看得出其职业的娼妓,按照分类,她们几乎都是“脚部”,也就是说,只能和工人,水手,士兵,小商人这类底层平民做买卖的妓女,就和曾经的军营那样,这里有着大量年轻力壮,欲望强烈的男性,她们当然也会如逐臭的苍蝇那样蜂拥而至。
  大利拉离开伦敦西区也已经有二十年了,能够认识她的人当然也不会很年轻,哪怕她尽力地涂脂抹粉,精心打扮了,还是能够看得出层叠的皱纹和松散的赘肉,她的脸上贴着黑色的圆点纸,这是用来遮掩梅0毒疮的。
  利维瞥了她一眼,确定这是个人类。一个幸运的娼妇,大利拉能够活到现在是因为她是个半魅魔,而大部分的娼妇都会在三十岁到四十岁之间因为各种原因死亡。
  第229章 大利拉的旧友(中)
  大利拉盯着自己曾经的旧友看了好一会儿,对方也是如此。
  很显然,利维想的很对,普通的娼妓,直到最顶尖的交际花,她们的职业寿命与真正的寿命都是很短的——她们的短短一生中,要遭遇到很多危险——从乡村里走出来到城市里来打工而受骗做了妓女的女孩,可能还能将初夜保留在十五岁到十六岁,而如果是在城市中,那些在拥挤着十几个人的大房间里出生和长大的女孩,可能早在孩提时期就遭到了暴行,等到八九岁,十岁的时候,如果她们没有到工厂去做工,那么做娼妓也是有可能的,或者说,即便她们白天在做工,晚上依然要从事令人难堪的勾当。
  毕竟对于那些在黑暗中蠢蠢欲动的野兽来说,越小的猎物越容易捕猎,凌虐起来也更能让他们感到快乐,尤其是一些生性暴虐,心理扭曲的家伙——在绅士中这种人甚至超过了平民,他们可能会使用工具,或是直接用匕首,用棍棒,反正只要给够了钱,鸨母很少会追究顾客的责任。
  而只要女孩们长到了一定的岁数,有了做母亲的能力,那么她们还要迎来另外一场危机,那就是怀孕。
  自古以来避孕的手段从来就是多种多样,各出奇招的,埃及人用挂在腰带上的护身符,用由枣、金合欢树皮和蜂蜜混合而成的药膏,用蜂蜜和鳄鱼的粪便,:古希腊人用槐树油、雪松油、胡萝卜汁,苦艾和沼泽薄荷——附带说一句,这些避孕药物依然在被女巫们使用,他们也会使用行动避孕法,也就是立即跨过一条毒蛇,使用含铅的蜡烛,以及打喷嚏等方式来驱逐胎儿;等到了基督的时代,因为教士们一直在坚称,男女之间的事情,只能是为了繁衍而不是寻欢作乐,所以,一旦女性怀孕,几乎没有堕胎的必要与可能,避孕手段也成了一种密不可宣的罪行,不过手段还是有的,总有人想要犯罪,这时候人们经常会使用有毒的药草,譬如颠茄和曼德拉草。
  而在文艺复兴后,另一种新颖的避孕方式出现了,那就是动物的膀胱和小肠,这时候的——是可以重复使用的,使用后清洗干净,擦上油,放在撒了滑石粉和香粉的盒子里……但这种工具的产生不是为了娼妓,而是为了顾客——虽然梅毒的蔓延并不因此而减少多少,何况这也是一种昂贵的东西,不是每个顾客都愿意另外拿钱。
  现在的我们都知道,以上几种避孕方式,几乎都没有什么可靠的科学根据,娼妓们总要要失手几次,有些娼妓会愿意将孩子生下来,不过这种孩子没法得到父亲的承认,她们只能自己抚养,而她们往往会在孩子长成前死去,如果孩子也是个女孩,多数也会走上母亲走过的道路;她们更多地会选择堕胎,而无论她们是西区的,还是西堤的,又或是东区的,能够帮助她们堕胎的就只有鸨母和年长的妓女们,或是非法医生,他们的技术和手段可想而知,在堕胎过程中死掉的女性数不胜数。
  若是她们能够逃过这一劫,那么另外一种危险是所有娼妓都没法逃过的,除非你是如大利拉这样的非人——那就是梅毒,你若是有幸看过此时的风俗画,你会发现,只要画中有人物是妓女,那么她的脸上肯定有很多黑点,这些黑点就代表着梅毒产生的斑疹和丘疹,而在人们的认知中,这种可憎的疾病也是由不检点的女性带来的,针对梅毒的指责和措施一直就在娼妓身上,而不是顾客,她们被勒令定时检查身体,或是被强行拘留,供医生实验梅毒的治疗方法,因为有牛痘在前,竟然还有医生异想天开,将梅毒转移到健康的娼妓身上,看看是不是能让她免疫——当然,这种方法除了制造更多的梅毒患者之外毫无用处。
  在梅毒之外,位于“头部”的娼妓们还要经受另一种疾病的折磨,那就是肺结核,肺结核是一种慢性疾病,具有传染性,但因为得了肺结核,人就会变得虚弱无力,身材纤细,面部苍白,但双颊又能带上因为剧烈的咳嗽而泛起动人的红晕,所以很受上层人士的追捧,在这个时期,但凡能够有点名声的交际花,装也要装出结核病的症状来,当然,能真的得病就更好了。
  但无论是结核病,还是梅毒,都没法让一个娼妓在头部的位置待得更长一些,人们甚至不愿意看到她们能够从富丽堂皇的吃人窝里全身而退,他们渴望她年纪轻轻风华正茂的时候唯美地死在一张床榻上,就像是一副画儿,又或是看着她失去供养她的主顾,不得不变卖
  掉所有的资产重新回到她原本的阶级,最终沦落为一个乞丐或是一个疯子,这也值得他们在沙龙或是剧院里给予深重的惋惜。
  交际花尚且如此,腰部和脚部的娼妓就更不用说了,在之前的大瘟疫中,弗雷德里克和约翰医生调查出来的数据中,这些从事不道德行为的女性死亡率相当的高,一来是因为她们原本就日夜颠倒,身患疾病,抵抗力非常差;二来就是她们几乎都没什么积蓄,只有欠债,一旦供养她们的人不再为她们维持各种支出,她们立刻就会入不敷出,而放债人总是非常敏锐的,他们才嗅到了瘟疫的气味,就立即跑去向这些女人索要欠款了,她们手上没有了钱,公寓主人会立即把她们赶出去,哪怕她们当时已经生了病。
  “哦,”大利拉堆起一个假笑:“原来是蜜蜜。”
  蜜蜜当然不是一个正式的名字,但和大利拉一样,这也算是一个交际花常用的名字,不管那些追逐她们的绅士多么殷勤,一个娼妓若是使用了一个贞节的淑女才有的名字,肯定会让他们感到不快,即便她再怎么秀美过人,都没法打动他们——因为她“僭越”了,违背了社会的道德规则。
  蜜蜜几乎没法掩盖得住自己的嫉妒之色,当初她和大利拉,算是在西区里排行前十位的交际花,可惜的是,无论是口碑还是那些寻芳客人撰写的小册子,她都被排在大利拉之后——虽然大利拉也没在前三,但谁也不能阻止蜜蜜将大利拉视作仇敌,她也确实试过抢夺大利拉的客人——大利拉离开西区后,她还以为大利拉去了某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城镇,或是堕落到码头或是工厂,甚至已经死了,没想到,她现在居然还过得挺不错,蜜蜜的眼睛从大利拉身上转移到利维身上,不过只一会儿她就放松下来了,这应该不是个非常有钱或是有地位的主儿。
  第230章 大利拉的旧友(下)
  出乎大利拉的意料,蜜蜜居然也穿着的非常体面,蓝色天鹅绒的蓬裙,开司米的披肩,鼓胀带有褶皱的袖口,蓬松的卷发上压着一顶巨大的船型帽子,上面缀满了鸵鸟的褐色羽毛,一根很粗的银帽针顶端镶嵌着一颗闪闪发光的钻石,虽然不那么纯净,但也有小指甲盖那么大,大概能值几十个金镑。
  这真是一个奇妙的景象,两位女士都认为,昔日的敌人会过得糟糕透顶,但从表面上看,她们居然都称得上衣食无忧,无忧无虑——蜜蜜身边也有一位男士,不过从衣着与姿态上来看,他可能是个皮条客——因为伦敦现行的道德标准,一位女士不被建议独身出行,就算是妓女也是如此,蜜蜜不悦地往他的胳膊上扭了一下,因为他紧盯着大利拉瞧个不停。
  确实,按照真实的年龄,大利拉和蜜蜜不要说荼蘼,可能已经凋零到连个花瓣都不剩了,但比起蜜蜜,大利拉仍然残留着过往余留的魅力渣滓,甚至有种稚嫩的少女无法与之相比的……颓废与堕落感,水果总是即将腐烂的时候最甜蜜,她现在的模样,依然会引来不少具有独特品鉴力的绅士。
  “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大利拉,”蜜蜜说:“你离开得很突兀,退了公寓,卖了珠宝,赶走了仆从,她们都说你遇到了没法解决的大00麻烦。”
  大利拉离开伦敦可不是自愿的,是里鲁的要求,那时候她的顾客们已经没法支撑得起半魅魔的需求,大利拉要么迅速地衰老下去直至死亡,要么就得惊动圣植俱乐部或是教会——但妓女们只会满怀恶意地揣测她是被抛弃了,或是怀孕了,又或是与下等人勾搭被发现了,以上三种情况都会导致一个交际花迅速坠落。
  “我在另外一个地方买了一座公寓,”大利拉倒是从容不迫 :“我现在正在做房东,”她瞟了利维一眼:“这是我的房客。”
  “哦,”蜜蜜伸了伸脖子,她在看到大利拉的第一眼时就感到不快,除了大利拉仍然穿得起玫瑰红色的衣服(这时候玫瑰红色的染料依然价值不菲),还有的就是她身边的这个年轻人,作为和男人打了好几十年交道的老家伙,蜜蜜一眼就看出这个年轻人肯定和大利拉一起在床榻上厮混过,是否有过亲密关系的男女一看便知,何况换做是她,她也不会拒绝这么一个漂亮的小先生,她猜这位可能是个浪荡子弟,或是一个大学生,但就算他拿不出多少钱,就那张脸和身材也足够抵付费用了。
  “我也买了一座公寓,在考文特花园。”说到这里蜜蜜几乎掩饰不住自己的得意之情,以至于她的声音听起来又尖又细,大利拉顿了一下,“哦,”她说:“看起来我得恭喜你了。”
  本书曾经提起过,在伦敦的北部,也就是金融业为主的西堤区,有着许多沙龙和妓院,这是因为西堤区在繁荣起来之后,大量的富人开始聚集在这个区域,但西堤区也只能算是一个新风月区,在西区,除了一些较为隐秘的私人沙龙之外,考文特花园可以说是一个历史相当悠久的风流场所,最早可以追溯到古罗马的时候,那时候妓女们主要为军营里的士兵服务。
  而现在的考文特,在每一座酒馆和旅店里都有老鸨与皮条客,她们密切地观察着每一个客人,一方面是为了寻找顾客,另外一方面则是为了寻觅新血,孤身从乡村和小城镇到伦敦来寻找工作的女孩是她们
  的主要目标,想到这里,大利拉的眼神中就充满了了然,蜜蜜既然已经做了鸨母,她大概不会为了一点好奇心跑到工地来,她可能是在女工中寻找目标——女工中符合“要求”的可能是少数,但很多人会在合适的条件下卖掉自己的女儿或是妹妹,在大瘟疫后,失去庇护或是无法继续被庇护的孩子肯定不少,这样鸨母也省得走到东区去,那里真是不安全。
  “你也不错。”蜜蜜喷了下鼻子,事实上她们的下场都还不坏,妓女们年老色衰后,要么去做房东,要么去做鸨母,也有去做修女或是隐居的,但后果很难说,毕竟她们没有一个值得尊敬的身份,也没有亲朋好友,而大多数人都能猜到她们会有点钱:“对了,”她说:“既然在这里遇到了你,也算是一种缘分,大利拉,”她从腰间的小包里抽出两张精美的烫金请柬,“下周在考文特花园的蜜蜜夫人沙龙里,会有一场拍卖会,欢迎你们到时参加。”
  大利拉接过请柬,蜜蜜的目标应该是她身边的利维——年轻人可能不如年长的绅士富有,但他们会因为一时兴起而孤注一掷,实在不行,蜜蜜也认识几个高利贷者——大利拉打开请柬,看了一眼,神色顿时有点古怪:“夏洛特?”夏洛特最初的意思是法国的水果奶油布丁,一种小甜点,在这里也可以被视作一个花名,就和蜜蜜,以及大利拉一样,但这个夏洛特……如果她没记错,她离开伦敦的时候,蜜蜜仍旧在苦苦经营,并没有听说过她怀孕生子,但后来也隐约听说,她和一个客人有了一个女儿。
  “对,是我的女儿,”蜜蜜说:“今年十二岁,我得在年末前把她的初夜拍掉,不然就太迟了,该死,再过两年她就该正式开张了——”她兴致勃勃地拧了拧腰:“如果不是这场该死的瘟疫,拍卖会应该在社交季的最后一个月举行,不过现在也没差,”她环顾四周,“最近来了很多人。”
  “我的初夜被拍了一百个金镑,”她转向大利拉:“我没听说过你的,”大利拉一到伦敦就立即成了剧院和沙龙的座上客,蜜蜜一直在私下诋毁大利拉只是一个乡下姑娘:“但我相信夏洛特的价钱肯定能超过你我。”
  第231章 拍卖会(上)
  考文垂花园是一个地区的代称而不只是一个花园,它是集市,也是剧院,更是纵横的街道,两侧矗立着一桩桩精致可爱的安乐窝,就像是费舍尔老先生矜持于自己被赏赐了牛津街的公寓,这里的销金所大抵也就是妓女和鸨母们向往的乐园了。
  蜜蜜在做头部妓女的时候,并不能算是有最多人追逐的,她的位置一向就在第七,第八名左右,尤其是她一直没能找到地位显赫的供养人,她最得意的一个金主也只是个伯爵,而且他们之间的交易可能只有一两年,蜜蜜不是不美,但缺乏特色,像她这样的美人,伦敦每年都要出现好十来个——“她的女儿大概也没什么可值得一提的地方,”大利拉如是对利维说,“但年轻,干净,这是两个非常值钱的优点。”
  梅毒在伦敦泛滥已久,也就是利维近来接触的人里,修道院的鸽子约拿,所有精力全都投进了东区医院的约翰.斯诺,同样为了整肃警察体系而日夜劳碌的弗雷德里克.詹姆斯.兰姆,还有为了自己的未婚妻查普曼女士就连姓名和灵魂都能牺牲的大卫.阿斯特,以及已经成为玛哪俱乐部首领的北岩勋爵——都算是上层人士中难得愿意洁身自好的人。
  但要说利维没有见过放浪形骸的人,那就是大错特错了,东区暂且不说,那里的人倒下去就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起来,他们对于梅毒几乎是毫不关心,也压根儿不在乎的,就说西区,西区的绅士们除了俱乐部,最常出入的就是
  某某夫人的沙龙,以及医生的寓所,他们在那里用水银与砒霜治疗梅毒,导致牙龈溃败,肠道糜烂,就这样,他们的脸上和手上一样会生出黑色的斑点,不过这些人总是懂得如何矫饰的,他们将这些斑点视作风流的附赠品,虽然在品德上这种行为不该被宣扬,但先生们还是带着一点隐秘的骄傲,甚至还有诗人写诗说,这是在皮肤上闪烁的宝石,犹如仙人掌上盛开的花朵……
  可惜的是,疾病就是疾病,并不会因为你说几句好话就痊愈或是减轻症状,梅毒会引发发热,疼痛和脱发,掉牙齿等问题,水银和砒霜被作为药物使用也会让人精神癫狂,神志不清,于是,一些热衷于寻欢作乐,但又畏惧染上病症的人就会选择处女或是孩子,当然,在伦敦城的一个腰部妓女只需要三金镑到五金镑的时候,一个处女的价格至少是她的十倍,但总有人付得起这笔钱。
  还有的就是,部分人还认为,与处女在一起,可以治疗他们身上的疾病,尤其是梅毒。
  利维是个半恶魔,大利拉是个半魅魔,可一想起那些人,就连他们都觉得有点恶心。
  “那么你要去吗?”利维问。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大利拉说:“蜜蜜如果能把你从我身边抢过去,她一定会非常得意——”她沉吟了一会:“去吧,去吧,”她说:“不过我就不去了,但既然教会的力量已经等同于半放弃了伦敦,那么考文垂花园也一定会非常热闹。”她看了利维一眼,利维顿时会意,他能够一直游走在天堂,人和地狱之间,就是靠得嗅觉敏锐,反应快捷——大利拉不太清楚,但也能从里鲁这儿了解到一些。
  事实也是如此,利维用人世间的异样从自己的老爹瓦拉克那里逃脱,又用从里鲁的态度和地狱的气味那儿得来的答案换到了约拿的庇护,而他对约拿与圣植俱乐部做出的准确预测又让他及时救走了里鲁,如今教会想要用怠工的办法来要挟女王,那么女王肯定会更加倚重她的圣植俱乐部,就在伦敦的玛哪俱乐部与歌斐木俱乐部肯定首当其冲,作为北岩勋爵“雇佣”的半恶魔,也可以说是他的“亲信”,利维必须在他不在的时候搜集到最多的信息才行。
  “对了,北岩勋爵到哪儿去了?”大利拉仿若不经意地问道。
  “他去为女王做事了。”利维说,“很远的地方?”大利拉问,毕竟瘟疫爆发的时候,虽然玛哪俱乐部和歌斐木俱乐部的成员们都投在了繁重的工作中,女王这里,约翰.斯诺这里,弗雷德里克这里,但人们似乎真的没怎么看到那位身材高大,头发花白的年长绅士,“一定是很重要的事情吧。”大利拉喃喃道,利维没有回答她,他伸出胳膊,让大利拉挽着,半魅魔的放风时间结束了。
  ——
  让后世的人们很难想象的是,在维多利亚时期,人们一边将对绅士和淑女的道德标准提到了一个高到匪夷所思的地步,一边又在面对“下等人”的时候,将社会公认的道德标准踩在了脚底,仿佛他们面对的只是一些家具和器皿,你会认为,你的椅子,你的水杯,你的夜壶也会有尊严和感情吗?当然不会,若是有人这样认为,反倒是与现在的风向背道而驰,会被人视作堕落或是疯癫。
  所以,当利维持着请柬到场,发现蜜蜜为自己的女儿,也是她手里最重要的商品,举行的拍卖会并不是偷偷摸摸地在一个小房间里举行,而是在一个有着大穹顶的玻璃温室兼带小剧院里举行的时候,一点也不惊讶,这里的主人,客人也都是彬彬有礼,温文尔雅的,穿着整齐,姿态挺拔,只不过绅士占据了大多数,而仅有的几位女士,她们要么是蜜蜜手下的妓女,要么就是前来打探和估量行情的鸨母。
  毕竟鸨母们都会供养着几个十来岁的女孩,每个月都有新货待价而沽,每个妓女都需要有个好开头,若是第一夜的拍卖会就没能卖出价钱,之后的价钱也没法抬上去。
  今天和每个伦敦的冬日一样,阴沉沉的,但在温室里还算暖和,利维一进到里面,就嗅到了馥郁的玫瑰香气,看来蜜蜜是真心为自己的女儿打算的,十一月份的玫瑰可不便宜——这个温室的面积约等于一个小广场,原先的花卉都被转移到了墙边或是桌椅间,中间空出一片场地,最前方是一个褐色的橡木小舞台,两侧和中间都有深红色的帷幕遮挡着。
  客人们陆续坐定,每个人都是那样的精神振奋,兴致盎然,若是遇见了朋友,还会客客气气地交谈几句,他们的脸上看不到羞耻的神色,也不觉得窘迫,仿佛这里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社交场所。
  利维正准备挑选一张桌子坐下,忽然在一从白玫瑰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哎呀,”他走过去说:“我之前还提到了你,先生,在心里,”他调侃道:“我以为你是不会出现在这种地方的。”
  大卫.阿斯特叹了口气:“我是陪着朋友来的。”他站起来,和利维握了握手,而后就顺理成章地邀请利维坐在了他和那位陌生先生的身边。
  第232章 拍卖会(中)
  “这位是……”按照社交规则,大卫是三个人中唯一一个同时认识两个人的绅士,那么他就该为两人介绍,“利维.伦蒂尼恩,一个私家侦探,”他在介绍利维的时候没有什么犹豫,部分上层人士会拒绝结交一个底层人物,但大卫身边的这位应该不会,不过在介绍新朋友的时候,他突然迟疑了一下:“威洛比,”这不太对,因为无论什么时候,都应当将姓氏放在前面,称某某先生,或是某某上尉,某某教授,然后才是全名,“威洛比.富兰克林。”
  我们之前说过,对于英国人而言,很多时候,只要一听姓氏就能知道这位仁兄出身在那里,做什么工作,前程如何,因为有很多姓氏,都是依照所有人的职业取得,像是面包师,铁匠,乐手等等,富兰克林也不是一个显赫的姓氏,它在古英语中是自由的农场主,或是自由人,也就是说,典型的平民阶层,比奴隶好些,但和权力没半点关系。
  只是近几年英国人对这个姓氏还是挺熟悉的,主要是因为本杰明.富兰克林的关系,这位老先生不但在科学上有建树,在政治上也是野心勃勃,为了美国能够独立,他可游走了不少地方,说服了不少人,也是他在最后一次雷电试验中不幸死了,不然在美国,也就是英国最早的殖民地独立之后,这位先生倒是很有可能在新政府中占据重要地位,或许成为总统也说不定。
  “没错,”威洛比在大卫说出那个姓氏的时候脸色微微地阴沉了一下,但很快就摆脱了那股子令人不快的情绪:“我就是本杰明.富兰克林的曾孙。”
  利维之所以知道富兰克林纯粹是因为他在地狱里也是一个声名显赫的人物,不过利维只是一个半恶魔,每次下地狱都是迫不得已并且不敢长久地逗留,也不可能走到君王的领地里去自寻死路,所以没有亲眼见过他,他好奇地看了威洛比几眼,比起本杰明,他的儿子和孙子都是平庸之人,而且他的儿子在政治理念上恰好与他背道而驰,也是万幸,他们在最终撕破脸之前就一起死了,不然英国人可能还能看场父子相残的好戏——至于这一位么,他在祖父与父亲死后,据说继承了不少遗产,只是物质上的,两人的政治遗产他是一点也没能拿到,毕竟新政权不需要来摘果子的人,而旧政权么,如果他没有那个曾祖父,或许女王还愿意给他一个闲职。
  但这位先生可能并不想要这么默默无闻下去,“威洛比是来参加世界博览会的,”大卫说:“他带来了一些本杰明.富兰克林的手稿和发明。”利维了然地点点头,维多利亚女王作为英国的君王与教会的首领,肯定不会对富兰克林抱持着什么好感,但作为一个有意进取的政治人物,她又无法对本杰明.富兰克林这个名字无动于衷,至少在博览会上,会有成千上万的人为了这个名字而来瞻仰膜拜,无论其人如何,他终究还是为科学研究做出了不少突出的贡献。
  最著名也是最实用的,利维抬头一望,从透明的穹顶玻璃看出去就能看到高高耸立在支架顶端的避雷针,要知道雷电对钢铁结构的温室实在是太不友好了。
  威洛比也看到了,他深深地叹了口气,他承认自己没能继承曾祖父的聪明才智,也没能继承祖父的勇气忠诚,他唯一能够拿出来的也只有这些。
  一时间三人之间的气氛有点古怪,幸好就在这个时候,小舞台两侧的帷幕在轻快的音乐声中拉开了,但出乎人们的意料,走出来的并不是今天的主角,而是一对,六个芭蕾舞演员。
  众所周知,芭蕾最早出现在宫廷,曾经是一种非常高雅动人的艺术表现形式,但在十九世纪之后,芭蕾舞就渐渐走出了森严的壁垒,来到民众间为他们表演,只是我们都知道,在鱼龙混杂的社会环境中,任何表演都会迅速地向底层滑落——对于那些没有接受过多少美学教育的人来说,他们唯一看兴趣的就是裸露的胸部,到小腿处的短裙(这时候女性的裙子一概都要拖地遮住双脚),紧身裤袜捆绑着的大腿……他们对技巧和节奏毫无兴趣,而为了谋生,一些演员也不得不迎合他们的需要。
  “还真是下了大血本。”他们附近的一个鸨母不屑地说。
  在这种拍卖会里出现的芭蕾舞演员当然不会是什么正经人,她们在舞台上翩翩起舞,不断地抬起一只脚,诸位,在这个时期,女性还没有配套的贴身内衣,她们可能穿着一种叫做束裤的东西,就是类似于宽松的短裤之类的玩意儿,但没有裆——所以当芭蕾舞女演员站在高台上,举起一条腿的时候,坐在下面的观众可以“一目了然”。
  当然,英国也曾颁布法律,按照教会的要求,规定芭蕾女演员必须穿上蓝色或是黑色的长裤,并且不得露出长裤,但这种规定很快就名存实亡了,狡猾的女演员们会在表演之初穿上长裤,并在舞蹈中抬腿,在观众们高喊不能露出长裤的时候,她们就把长裤脱掉然后继续跳舞,不管怎么说,没有“露出长裤”。
  这次在温室表演,为一场妓女的初夜拍卖会暖场,她们索性一开始就不穿长裤,果然,此举立即引燃了现场,绅士们哈哈大笑,前俯后仰,一个劲儿地鼓掌,还有人往舞台上抛洒先令和金镑。
  这下子气氛就更加热烈了,一些妓女将香槟与葡萄酒洒向地面和空中,一边还跺着脚,发出响亮的尖叫声,温室的热潮一阵盛似一阵,大卫与利维中间的威洛比先生已经忘记了之前的不快,也挥舞着帽子全身心地投入其中,在看到一些人向舞台上抛去金镑的时候,他也在朝一个看中的芭蕾舞女演员投去他的自由女神像金币。
  而就在芭蕾舞女演员们再一次猛地高高跳起的时候,温室里最大的煤气灯突然灭了,整个场地陷入了一片昏沉,虽然还有光线,但骤然失去的光亮让所有人都不由得一怔。
  音乐声几乎都消失了,只有小提琴还在演奏,舞台中央的帷幕拉开,今天的主角,或说最重要的货物,终于缓缓地走了出来。
  第233章 拍卖会(下)
  十二岁,按照习惯法,成年了,即便在最严谨的道德卫士这里,也不能说这是非法的,不伦的,她能结婚了,也能生子,当然,也能出卖自己。
  但无论怎样,那都是个孩子。
  即便因为衣食无忧,这个叫做夏洛特的女孩不至于如街面上的那些孩子一般瘦骨嶙峋,脊背佝偻,矮小,发黄或是发黑,但她即便穿着成年女性才应当穿着的紧身衣,蓬裙的时候,仍然像是一个陶瓷玩偶,她的皮肤非常的白皙,细腻,这是成年后的女性无法相比的,她的手和脚都非常小巧,小到可以塞进三盎司的酒杯里,蜜蜜用最昂贵的鲑鱼红色丝绸来包裹它们,深褐色的秀发被仔细地烫成发卷,垂落在肩膀和脊背,当人们想要一睹芳容的时候,却发现她还戴着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