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侦探 第110节
  所以里鲁一直在猜测,他的父亲一定是个大恶魔,甚至可能是恶魔领主,甚至于恶魔王子,他的名字可能就陈列在所罗门的七十二恶魔名单上,他没有继续往上推测——地狱的七君王简直就是如里鲁这样的魅魔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但当女巫们向里鲁提起利维的时候,里鲁第一时间想到的就可能是他的母亲。毕竟女巫们与恶魔交媾,诞育半恶魔是常有的事情。如果半恶魔没有被奉作祭品,或者是恶魔虽然收下了祭品,却没有直接吞噬了这块血肉,而是容许他继续存活在这个人世间——可能只是恶魔的一个恶作剧,或者是兴之所至的一场游戏。总之,他长大了。
  是他的母亲在找他吗?
  他的母亲是否就是威尔士女巫中的一个呢。她之前对这个孩子放任自流,弃之不顾,现在却向他发出了“邀请”——
  只不过她们的手段还真是……
  说真的,里鲁在心中感叹道,她倒不如亲自走到伦敦来,向着这个可怜的小家伙展开双臂,充满爱意的呼唤说,好孩子,乖孩子,快到妈妈的怀抱里来——至少被恶心到的只会是利维,而不是她们。
  第367章 黑窗户酒馆里的赌局(上)
  利维环顾四周,在煤气灯微弱的光线下,他看到的是一双双赤红色的眼睛,犹如鸟爪或者是羊蹄般的脚,在黑暗中闪烁着微光的獠牙以及投射在墙上,犹如猫、狗、蟾蜍以及山羊的奇特影子。
  东区的人都知道,里鲁的黑窗户酒馆是暴徒,掮客与他们雇主的聚集之地,白昼降临的时候,人类占据这里的大多数。而在深夜的时候,恶魔的成分会更为浓郁一些。这个时刻几乎不再会有人类踏入这座酒馆,就算踏入了,他也会很快变成恶魔们的一份夜宵。偶尔你也能在这里看到即将堕落的天使,他们的羽毛已经变得此时的天穹一般漆黑无光。
  一张小圆桌边的一个人向利维轻轻的摆了摆手,说是摆手,他做出的手势却很奇怪,不像是普通人那样五指并拢,而是做出了一个像是东方人比出数字六时的手势,也就是当中三指向内弯曲,大拇指与小指向着两边抬起张开——这个手势意味着山羊,引申为恶魔,进一步的含义是撒旦,地狱之主,这也是恶魔们经常用来打招呼的手势,就像是在说地狱万岁,撒旦万岁。
  向利维打招呼的人,并不是一个半恶魔,而是一个半天使,一个随时都有可能直接堕落进地狱的半天使他展开着半片羽翼,只不过羽翼上找不出半点浅淡的颜色。
  他的面孔上浮现着鳞片,手背和裸露的小臂上也有,绝大多数半天使在面对被腐化和堕落的时候都会显得异常惶恐和惊慌。他们几乎会不惜一切的寻求让自己的翅膀重新变得雪白的办法,一旦发现事情无可挽回,那么我们就能看到两个结局。
  一种就是如同拉结曾经的父亲那样,欺骗自己,也欺骗旁人,他们会不择手段,同时又满怀不甘。这种家伙在被拖入地狱的时候,往往表现的非常丑陋,不是大声哀求,就是诅咒连连。
  另外一种,用天堂的话来说,他们可能从一开始就在心中孕育着毒囊般的野心——这些天使或是半天使一旦发现事不可行,就立即干脆的转换立场——做不了天使就做恶魔。因为地狱里除了原住民之外,本来就有大量的堕天使担任地狱中的重要职位,甚至可以与撒旦相抗衡,所以只要足够强悍,意识坚定,尤其是“自我”的意识——就算落入地狱,不但不会沦为食粮,还会立即蜕变为一个强大到足以狩猎别人而不是被别人狩猎的大恶魔。
  当然了,这种天使和半天使还是相当罕见的。毕竟自从晨星路西弗尔率领着三分之一的天使,从天堂叛出之后,天堂对天使们的要求就更加的苛刻甚至偏狭了——用利维老爹瓦拉卡的话来说,天堂现在可能更希望能够得到一群只会唱赞歌的白痴而不是一群悍勇但难以控制的战士。所以即便是坠入了人间,再也无法回到天堂,多数天使还是一如既往的规行矩步,因循守旧,而他们的后代几乎也是如此——就和半恶魔们生来就爱作恶那样,也会有一种力量驱使半天使对天堂升起无法遏制的向往,如果无法达成,他们甚至会自毁。
  能够在发现自己堕落的势头无法遏制之后就决心投向地狱的半天使两百年里利维也只见过不到一双手指的数,他也确实要比其他同类更聪明,更果决,看面孔和手臂上的鳞片——这些散发着地狱气息的特征已经说明他已经得到了某位恶魔领主,甚至于王子的青睐与庇护,这可以确保他在堕落时候不会变得虚弱,不会被其他恶魔狩猎,作为回报,他会成为那位恶魔王子的仆从或是下属,但那又有什么不好呢?说句实话,恶魔王子的仆从在地狱里也是一个炙手可热的职位呢。
  “看来你这次收获颇丰啊,”利维在他身边坐下后就听见他半是讽刺半是调侃地问道,“我哪次也没空手而归啊。”利维不冷不热的回了他一句,从大外套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匣子,往桌子上一放。
  实际上,既然这些煤块都是他从无花果俱乐部里面弄来的。他若是直接拿去偿还血债也不是不可以,就像是他可以拿从歌斐木俱乐部那里弄来的煤块,直接献祭给自己的老爹瓦拉克——但姑且这么说吧,恶魔也是需要交际的,他们就与人类的罪犯一样,更喜欢喝熟悉的人打交道,一来是因为若是相互熟悉,总能有一两个弱点被他们抓在彼此的手里,双方都能更安心;二来就是和熟悉的人交易可以免掉很多试探、周旋和猜测,次数多了,他们大概都能知道什么人手里有什么货。
  “怎么算?”利维问,“一局十块。”另一个半恶魔回答说,利维不再多话,捏起了一张骨牌,说起来,恶魔们总是精通各种赌博手段,从纸面上的,到口头上的,骰子,骨牌,纸牌,跑狗,赌马到鲜血淋漓的角斗。只是你若是要与一个恶魔赌,那么就请别忘了他们同样擅长另外一种精妙的记忆,那就是作弊。而当三个半恶魔和一个即将堕落的半天使,坐在赌桌边开赌的时候,作弊几乎就是正大光明且必不可缺的。
  他们信手一拍,就可能将桌面上的某块骨牌与桌下的某块骨牌调换了位置,也有可能信手一抹,就将将骨牌上的数字六变成了数字七,甚至有可能在你打出某张骨牌的时候,它会如同兔子或者老鼠那样的逃走,一眨眼就不见踪迹……而这些奇妙的事情发生的时候,黑窗户酒馆里的常客可不会愚蠢的大喊大叫,指责某人作弊,要求旁人为自己作证,或是翻开其他的纸牌或以及骨牌来寻找证据。这也算得上是一种公平——这就和人类打牌的时候会猜测,会审视,会计算那样属于个人能力之一,你有本事就抓住他,没本事,就别在那里唧唧歪歪,或者你有办法把你认为作弊的人全都打一顿,把他们打回地狱,当然也能得到堆在桌子上的所有赌注。
  但你若是做不到,就别指望这里的人为你主持公道了。
  第368章 黑窗户酒馆里的赌局(下)
  利维这桌上的种种技巧与手段,当然也是此起彼伏,变化万端,叫人眼花缭乱。作为筹码的煤块在每一局结束之后,都会迅速地打散和整理,重新计算更换主人。有时候赌客们还会随手抓起一块丢进嘴里咬得咯嘣作响,他们的唇齿间会传出还被彻底消弭的灵魂所发出的哀嚎声与尖叫声。
  利维成功的将自己的筹码散出去了一大半,又收回了一小半,那损失的一部分筹码,并不是输给了其他人,而是里鲁的抽头。他是庄家,只要在他的酒馆里,任何有价值的东西都会消失得那样无声无息,难以捉摸,不过里鲁不算贪心,在其他恶魔的领地上一样要交付交易费和手续费,没人会计较这些。
  “我记得上次有人在这里散了大概三四十块新鲜货色。”一个半恶魔突然说。
  “怎么了吗?”
  “有几块散到曼彻斯特去了,在那儿闹出了一些事情,据说那些煤块里可能有女巫们下了诅咒。”
  “那些不安分的娼妇。”另一个半恶魔不耐烦的打出了一张骨牌,他的指尖不耐烦的敲击着桌面,“她们想干什么?”
  “不知道,”提起了这个话题的半恶魔回答说,“那个倒霉鬼将剩余的煤块拆开并且审讯了里面的灵魂,不过里面的灵魂都经过了两三次的打磨,而且封装的人也足够谨慎,几乎没有留下什么可供追寻的痕迹。但诅咒确实是来自于女巫们的没错。也不知道那些娼妇需要付出多少补偿才能平息那位的怒火。”
  “什么样的诅咒?”
  “好像是附着在灵魂上的,”一个半恶魔掂起骨牌,应该是三的数字瞬间就变成了五,但它被丢下的那刻又变成了八,“大概就是如同瘟疫之类的东西,也有可能是用来追踪。”
  “她们不知道只要足够谨慎,新鲜的煤块都会被处理过吗?”
  “有些会有些不会。”第三个半恶魔回答。这又要半恶魔足够理智,足够冷静,能够控制得住自己的欲望,又要他学习到了如何消除痕迹的办法——我们之前也说过,除非是被豢养的,半恶魔几乎不会接受太过高等的教育,何况这还不是人类大学可以予以教导的东西。
  “是女巫们疏忽大意了。”之前的半恶魔平静的说道,“或者是她们低估了那个家伙。”
  “确实,”半天使赞同的说,“但我们应该更体谅一下这些女士们,”他充满恶意的笑道,“她们已经隐藏在沼泽与森林中多久了呢?一百年,两百年,还是三百年,她们甚至还不如那些吸血鬼,吸血鬼至少还兴盛过,女巫么,她们从头到尾就没有掌握过真正的力量与话语权。”
  “她们甚至不如男巫。”试图将骨牌上的八改成九但没能得逞的半恶魔说道。在整个社会中,男性确实比女性占有一定的优势。男巫们在察觉不对的时候,他们早就变成了数学家,天文学者,炼金术士,占卜师,甚至大学教授,这些身份都不可能被一位女士拥有。
  “女人在理性和逻辑上确实居于劣势。”另一个半恶魔站在公允的立场上说道:“这是她们天生的弱点。”
  “或许几百年后,女巫们的处境会变得更加宽和一些。”半天使漫不经心的说道,“当然只要她们能够坚持到那个时候。”半恶魔们发出了一阵哄笑,虽然他们的母亲就有可能是个女巫,但半恶魔们可不会在乎那个将他们带到世间的器皿,更不用说这个器皿有时候还会是第一个加害他们的人。
  算是打听到了自己需要的情报,利维留下了十块煤块,算是一点小小的回报,他离开桌子,走出酒馆,回到了野葡萄公寓,他听见大利拉正在自己的房间里沉睡,据说在他离开的这段日子里,公寓附近又多了不少健壮男性的尸体。不过这在东区也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了。虽然现在的夜晚并不会冻死人,但谁说夺走性命的就是寒冷呢,死亡从来就是与东区的人们如影随形。
  利维回到自己的阁楼里,一把抓起了莉莉丝,将它放在自己的膝盖上。他一边和人类那样,在思考问题的时候用柔软丰厚的小猫毛皮来为自己手指做按摩,一边重新将这件事情捋了捋。
  他这几十年来第一次想起自己的母亲,是因为见到了克拉玛父女,察觉到了他们与他之间的血脉牵系——当时他的第一个想法就是他们可能是被他的老爹瓦拉克放在这里的,但随后他就在这个推断上打了个叉。
  虽然他的老爹瓦拉克一直在说,他的母亲就在他的手里,在地狱中,在他单独为她设计的刑室中,受尽折磨,终日哀鸣,但利维总是本能地察觉到他在说谎,她母亲的灵魂并不在这位恶魔王子的手中,她可能还在人世间或是别的什么地方,但绝对不在地狱。
  而且如瓦拉克这样的恶魔王子,祂如果接触过克拉玛父女,后者身上绝对会留下瓦拉克的气息与印记,但利维几次探寻,并没有,这代表着什么?这代表着瓦拉克并不知晓他们的存在,利维难得大胆地做了一个决定,就是立即向他们送去了无论天堂还是地狱力量都相当薄弱的俄罗斯。
  当然,如果瓦拉克真得恶劣到即便隐匿自己的痕迹(这种做法在恶魔王子与领主身上很少见)也要和利维开这个玩笑,利维也只能认了。
  幸好没有,在终日风雪覆盖,天寒地冻的远东地区生活固然艰苦,但因为太艰苦了,所以人烟稀少,人烟稀少,就代表着天使与恶魔们也未必愿意涉足那些没有信仰也没有灵魂的地方,少了无数双窥视的眼睛,也能减少他们被瓦拉克发现的几率。
  现在想起来,克拉玛父女的出现更可能与女巫们有关。
  虽然利维不知道她们是怎么找到这两个人的,毕竟女巫和驱魔人在不久前还是不死不休的关系。虽然说,现在驱魔人只会看着报酬干活,但也说不好会不会有两个将工作看作了使命的傻瓜——他的手突然停了一下,如果一个女巫想要将自己的后代藏起来,比起将树叶藏进密林,更好的办法难道不是将兔子藏在狐狸堆里吗?谁能想到一个传承了两百年的驱魔人家族竟然是女巫的后代呢?
  当然,按照利维的想法,当初他的母亲就应该彻底将这一只血脉毁灭,现在不会有这样多的麻烦——但事情发生了,就别诅咒打翻的牛奶了,总之,女巫们找到了克拉玛和他的女儿,也看见了伦敦,她们将他们释放出来,希望能够引出更多的秘密。
  或者说,那时候他是否应该对克拉玛和他的女儿视若无睹呢?也不行,利维在心中摇摇头,伦敦是什么地方?这里是财富的漩涡,是权力的中心,人类和非人犹如被磁石吸引的铁砂那样在这里聚集,随便哪个恶魔或者半恶魔——他们或许嗅到过和尝到过利维那位母亲的血,又或是机缘巧合,感知到了这对父女的异样……
  他冒不起这个险,只是他的行为毫无疑问引来了女巫们的注视,就像是漂浮在水面上的浮标忽然开始颤动——幸好她们对于他还保持着一个轻慢和蔑视的态度。她们以为只要投下足够多的肥美诱饵,他肯定会像个饥肠辘辘的小傻瓜那样,不顾不管的一口咬上去。
  虽然多数半恶魔都是如此。
  不过她们之中应当有个天赋出众的预言者,现在想起来,或许那个比比安娜所承担的工作不仅仅是监视汉莱顿夫人——那些人都已经死了,利维也懒得下地狱去找他们,但此刻上下一联系,可能他和威廉在诺丁汉遇到的那些事情里也少不了女巫们的推波助澜。
  这些女巫究竟看到了什么呢?利维满心疑问,他可以感觉到他的角色对这些女巫颇为重要,但她们又始终对他抱有着一些若有似无的敌意,甚至还有嫉妒,她们嫉妒他什么?嫉妒他的老爹瓦拉克吗?又或者是他的母亲?
  利维将一张荨麻毯拉过来,盖在了自己的脸上,荨麻毯下没有任何气味,更正确的说,没有任何可以被追踪的痕迹。“我或许应该去拜访一下约拿。“半恶魔仿佛自言自语般的说道,他膝盖上的黑猫立即坐起身体,睁大眼睛,竖起两只耳朵,“我得去和他谈谈。”利维说。他或许可以问问当时情况,虽然看起来知道得更多的应该是莉莲,但一看就知道莉莲只是件工具,工具能知道些什么?
  第九卷 惠特比镇的遗产
  第369章 来自南丁格尔女士的雇佣(1)
  这是一个春日明媚的午后,阳光璀璨。对于伦敦人来说简直就是上帝赐予的恩惠,他们迫不及待的打扮起来,乘马坐车,出外踏青或者是寻亲访友。在这川流不息的人群中,一位年轻的绅士因为其容貌俊秀以及那头罕见的灰发,引来了不少人的注目。但就如一朵美丽的花儿一只灵巧的鸟儿那样,他们或许会在下午茶或者是晚宴的时候,兴致盎然的与身边的朋友提起此事,但不会再有更多的关注和着意。
  这是一次美丽的邂逅,却不会在他们的心底留下一丝波澜。
  这位绅士不久之后就转入了更为寂静的林荫道,他在那里拜访了军营的长官——长官热烈地欢迎了他,“他们都在问我你去哪儿了。”他说,“不过我们也知道,你大概不会在这里留太久。”漂亮聪明的人在哪儿都会受欢迎,而无论是政府还是教会都会将这种好钢用在刀刃上——他们或许不太懂什么宣传手段,但“美丽的容颜是上天赐予”这种说法可不是近几年才有的,无论遭遇了什么,只要看到一张出色的面孔,野兽似乎也会变得温柔和善起来。
  “我来拜访圣博德修道院的院长。”利维说。
  长官看了一眼利维,今天这位教士居然没穿着法衣,不过有些时候,尤其是出门在外的时候,教士们也会穿着凡俗人的衣服,并不奇怪。“那位一向深居简出,寡言少语,不知道你去能不能见到他。”
  圣博德修道院的修士们也这么认为,并不觉得这个没有预约的客人能够破坏掉院长的每日定律。
  这位年轻的院长来自于苏格兰的长老会,据说是某位长老最为亲爱的弟子。这个年龄,这个资历来担任伦敦一座修道院的院长,实在有任人唯亲之嫌,但如果他是长老会的,那就又有不同了。毕竟,长老会与圣公会的仇恨与矛盾始终存在着。但就如国家与国家之间,即便它们相互敌对,总有约定俗成的特权可以超越两者之间的沟壑——若是一个长老会的牧师来到伦敦或者是一个圣公会的教士去了爱丁堡。他们得到的待遇大概就如一个敌对国家的王子差不多,警惕防备必然是有的。但肯定也会给予相应的尊重以及待遇。
  虽然这位新院长初来乍到就废掉了。原先修道院中最有权势的人物之一,甚至有好几个修士都因为他遭到了牵连。但几年下来,圣博德修道院的修士们觉得这个新院长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他对男孩或者女孩都没有兴趣,也不喜欢妓女。他虽然对自己非常的刻苦,并且虔诚——他每天都要跪在圣像面前,用苦鞭鞭打自己——平日里,不是处理修道院中的事务,就是抄写经文,念诵祈祷,但他并不要求其他修士做额外的功课,对他们偶尔偷偷懒摸摸鱼的行为也不会严厉的苛责,顶多叫他们将遗漏的工作重新补充上来而已。
  而且他是一个真正有本事的人。修士们都这么说,在食尸鬼袭击修道院的时候,一个修士被剥了皮,这种情况人人都觉得他必死无疑,那时候他们都给他擦了圣油——后来他被迫休养了很长时间,但在治疗和用药下,他确实好了,如今正在做一些比较轻松的活儿,不仔细看也看不出他曾遭到过这样残酷的对待。
  还有些兄弟因为修炼中辛苦的生活与严苛的戒律,也不免会虚弱和伤兵,但只要不是梅毒这样的脏病都能得到妥善的看护,他们可以吃到更有营养的食物,在房间里休息,即便那些雷打不动的每日祷告也会有一个兄弟来到他的床边,带着他一起念诵,无须自己亲自走到祈祷室中跪在冰冷的地上完成功课。
  就连修道院中蒸汽枪队的队长也对这位新院长赞誉有加,之前修道院的圣骸被盗,蒸汽枪组却没能起到原先的作用,追根究底,也可以说是他的失误——他早该发现安置蒸汽枪的塔楼下面地基不稳,如果遭到攻击,就有塌陷的风险,他却没有在意,他已经做好了承担责任的准备。没想到的是,这位新院长约拿不但承担了大部分的责任,还用自己的血换回了圣骸丢失了的两颗眼珠。
  可以说,蒸汽枪队的队长除了受到了女王的责备之外,自身几乎没有遭到一点损害。而且这位新院长的作风与为人,也确实值得他敬佩。
  所以当修士们说完来人的意思,他看到约拿的面容上露出了一丝明显的抗拒之色后,就自然而然地关切道:“您不想见这个人?需要我出面推拒吗?”
  他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但伦蒂尼恩的姓氏就是在半公开地宣称这个家伙是个私生子,但修士们说那是一位绅士,所以他只是试探着问了问:“或者我和您一起去见他?”
  “不了。”约拿说,半恶魔的这次造访可以说是中规中矩。他不但一个人类的身份上门,还说出了造访的理由——他是来感谢上次在水晶宫时,院长约拿曾给予他的一些帮助。
  旁人听来可能就是这位绅士在游览水晶宫的时候丢了什么东西,受了伤或是遇到了什么意外——约拿并不会主动告诉身边的修士们有关于另一个世界的事情,水晶宫的事情更是涉及到女王陛下的博览会是否可以如期继续直至闭幕——他当然会更为谨慎。
  他点点头,“请他进来吧。”约拿大略能猜出利维的来意。
  那位莉莲女士在他身边待了那么久,半天使不可能不察觉到她的异样。他一开始还以为是某个恶魔占据了女性驱魔人的身体,或者是有意假扮成她的模样。他做好了被袭击的准备也时刻准备着反击。但奇怪的是,自始至终,这位莉莲女士都表现出了一种包揽而又宽容的态度,甚至带着一种长辈看待小辈的慈爱之色,她没有对他们造成任何损害。从约拿这个半天使到其他人类,包括驱魔人和俱乐部的成员——他们几乎是恶魔的天敌。
  她还给他们留下了一份相当难得的馈赠。虽然他怀疑这份礼物原本就是要送给利维的——所以利维拿走它们的时候,他没有提出任何反对意见。
  那个灰发的不速之客走进了院长的房间,他们可能只谈了一小会儿时间的话,不久之后,他们就走了出来,虽然一开始的时候,约拿似乎并不想要见到这个人,他表现出了一种非常不情愿的态度,但在灰发的绅士离开的时候,圣博德修道院的院长居然殷勤的将他送到了修道院之外,穿过了军营,几乎走到了熙熙攘攘的大路上。修士和士兵们都感到惊讶至极,这难道是一个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吗?、
  当然不是。
  约拿将半恶魔送出那么远,只是为了确保半恶魔不会趁着这个空隙反身过来袭击修道院罢了,他已经发现了,利维这个家伙总是想方设法的寻找机会给自己谋取一点或是很多点好处,他不好说,这毕竟是恶魔的天性,但他怀疑利维总有一天会在这上面摔跟头。
  利维告别了小约拿,他可以感觉得到约拿对他的态度一直在变化,不是往坏的那种,而是往好的那处。毕竟对于这些生来向善的存在(只要他们没被可见的未来逼疯)来说,他们是很愿意看到浑浊的水变清,枯萎的花结出果子,从粗陋的岩石里开出宝石的。
  最初的时候,约拿看待利维,简直就像是看一堆渣滓,看一个无可救药的罪犯,看一只危险的,没有人性的野兽。这点利维并不否认,他们的初见并不叫人愉快。更别说为了救回被利维撕掉了全身皮肤的那个修士,以及赎回圣骸的那对眼珠时约拿付出了多么沉重的代价。
  不过很快,在之后的两次被迫或者是阴差阳错下的合作,利维一下子就将这个坏印象扭转了过来——有些恶魔会大肆嘲笑这些良善的人,认为他们太容易被欺骗了,但要让利维来说,这对于他们这些坏种来说难道还是坏事吗?
  他甚至没有有意伪装,伪装是很难的。尤其对于约拿这种虽然温和但感觉敏锐的人来说,他只要将自身那些还不算丑陋的地方暴露出来给他看就行了,即便没有,误导一下也行,譬如这次造访。
  他真正的用意当然是为了消灭隐患。无论他的母亲是被操控着的,还是自由的,他都必须保证她不会成为瓦拉克或者其他人用来要挟自己的一件工具——如果半恶魔与母亲之间的关系,就如同普通母子之间的关系那样简单就好了。可惜的是不能,他从她的胞宫中长大,而后由她的身体内诞生,两者之间的关系,即便到世界末日都无法彻底解开。
  何况在被瓦拉克吞噬掉了半个身体后,利维属于人类的这部分还是依靠他母亲留给他的脐带重新生长起来的。那时候事态紧急,他无法也无暇顾忌这根脐带中是否隐藏了什么有毒的种子。
  而就在这件事情发生后不久,两百年里从来没见过利维一次的那个女人出现在了一个半天使面前,借用他的手送了利维一份礼物。
  这两张荨麻毯确实很有用处,而且几乎是针对性的有用处,以至于半恶魔几次想把它转出去或是丢弃都没能下定决心,这不得不让利维担心起来。他的母亲是否已经看到了他的将来,这个将来是否已经得到了诠释,会给她带来好处或是坏处?
  这可不是半恶魔天性多疑,女巫从本质上来说就是一种极端自私的生物,不是如此,她们也不能干出将自己才生下的孩子奉献给恶魔享用的行为,不,有时候她们自己也会吞食婴儿,自己的,别人的。你要是指望她们有什么天生的母性,那就是在缘木求鱼——她已经避开了瓦拉克那么多年,如今又出现在瓦拉克的子嗣,也就是利维面前——她必然有所求。
  当然,这些念头,想法和目的,利维都是不会和约拿说的——约拿或许知道什么叫做恶魔与女巫,但他还是会下意识地认为这是一份微薄但值得挽回的亲情,无论是利维对他的母亲,还是他的母亲对利维,他当然不会对利维有什么隐瞒,那位莉莲女士留下的线索很少,不过他还是尽可能的告诉了利维所记得的一切——详细和认真到,虽然最后他还是坚持将半恶魔送出了修道院,但半恶魔还是觉得自己或许会很快多出一个半天使朋友。
  ——
  利维坐上了一辆出租马车,在马车内闭目养神,母亲没有留给他太多可供追寻的蛛丝马迹。她仿佛就是来宣告,她仍旧在这个世间,并且在注视着他的儿子,半恶魔在心里叹了口气。不过想想也是,如果不是有这样的本领,她又如何能够从瓦拉克的手下逃脱,甚至逍遥至今呢?
  “先生,到了。”马车夫的提醒声在车外响起,利维下来,丢给他两个先令——马车停下的位置就是他和约翰.斯诺医生定下的咖啡馆。医生从窗户瞧见了他,就向他挥手,两人见了面,也懒得寒暄,毕竟他们都是东区的人,对于那种上层社会的虚伪作态不屑一顾,“你要来杯咖啡吗?”医生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