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侦探 第120节
  “不太信。”南丁格尔女士坦诚地说,她可能是这群人中唯一去过医院,又去过战场的人,他见过甚至触摸过,处理过无数鲜血淋漓的创口,也听过无数的呻吟与哀嚎。见过虽然口不能言,身不能动,但从眼睛中就能迸发出无数言语的伤者。
  她甚至可以说,就连她见过的死亡远比侦探或者是医生来的多,何况她还真的见过食尸鬼,知道这些精怪与人类的区别,那三个可怜人的外表固然可怕,叫人无法不将他们与吸血鬼联系在一起,南丁格尔女士也不能确定他们究竟是得了什么样的病,或者是遭受了怎样的诅咒?但比起其他人,她的心情无疑要更加平静,观察也更加仔细,皮肤溃烂,牙龈暴露,毛发脱落算什么?她在战场上照料过的士兵多得是比他们更差的。即便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在阳光的照耀下,这些人的情况会变得更差,但从伤口的恶化情况来看,完全可以被归属到病理的范围内,而不是神学的管辖区域,考虑到乔慕利家属所拥有的巨额资产,以及他们曾经对梅森先生做过的那些事情——她不能说他们做的是对的——梅森先生想要向他们报复也无可厚非,但他的矛头却聚集在了应该被他保护的弱者身上,这就让南丁格尔女士觉得难以接受。在管家拉起窗帷之后,她差点按耐不住自己的恻隐之心。想要阻止他,让房间重新回到黑暗里,然后设法为这些人治疗……
  “那么其他人都信了吗?”
  南丁格尔女士叹了口气,她对人性还是有所了解的,毕竟她出生在一个贵族家庭,见多了因为遗产而相互倾轧,陷害甚至谋杀的事情,别以为贵族们就会对这些世俗之物的态度一如表面上的淡泊无求——要知道,这个时代,男性若是走入婚姻,多半都是为了妻子的嫁妆。
  而为了得到遗产,小辈们向长辈们阿谀奉承,甚至于献媚献到床榻上的也不在少数。那些老迈而没有道德的人,也会像是个手持鱼竿的人那样晃动着钓饵,看着子孙的丑态狂笑不已。
  以及,即便是在这个对道德要求苛刻到畸形的时代,所谓的贞洁也不会针对那些上层社会的人,你可能永远都无法想象,一位伯爵夫人因为其美貌异常,居然半公开地向情人索要上万金镑一万的过夜费……
  而且之前就医生对这些人的介绍来说,这里的每个人都有对钱财的迫切需求。
  侦探先生,也就是那个被迫离开了军队的家伙,他急需一笔钱财,好让自己重新回到军队里——私人侦探这一职业听起来还算不错,但它永远无法与一个有军衔的士官相提并论,从社会地位到保障,再到前程都可以说是有着天壤之别。
  那位作家就不必说了,他是个爱尔兰人,他需要钱的原因居然还和南丁格尔女士有着几份相似之处,同样是为了救人,而且他要救的多数不是陌生人,他当然会痛苦,但要将梦想中的爱人,以及两个无辜的孩子与成百上千条亲友的性命放在一个天平上称量,孰轻孰重还用多说吗?
  还有医生,医生和他的电皮带,他对这个作品竭尽全力,寄予厚望,而他也确实在世界博览会上大放异彩,他也找到了不少愿意支持他的人,但谁知道展会一结束,这些人突然就变得冷若冰霜,对他避而不见,甚至视若蛇蝎,这样大的落差很难叫人接受——也不怪他苦熬到了现在,还在坚定地认为,只要有人愿意支持他的研究,他就能一跃而上,成为一个名利双收的成功者。
  至于那位男芭蕾舞演员,他差点就被那个愤怒的吸血鬼撕碎了——据说他今后可能很难再站立得起来,更别说是跳舞。虽然他已经摆脱了舞台上的身份,转而成为后台的剧场老板,但他对于自己的双腿还是相当骄傲的。骤然遭到这样的伤害,也不怪他会恨得咬牙切齿。而且同样的,他难道还能拒绝一份如此丰厚的馈赠吗?
  还有那位神父先生,他的目标就更简单了。虽然他与宅地里的其他宾客都不怎么亲近——他是个神父,要在身心上保持纯洁,当然不可能与南丁格尔女士这样一个单身女性接触过多,其他宾客嘛,多数也不太愿意和他来往,毕竟和一个神父你能说些什么呢?这里都是新教教徒,要知道在信仰的战争中,异端可比异教徒可恶多了。
  更何况,梅森先生将神父叫到身边来,很难说他是不是存着在临终前皈依天主教的意思,这可着实令人倍感不适。
  而就利维打探到的消息说,这位神父的野心居然也不比其他人小。他现在就职于一个北方的小乡村,很不幸,他几乎是被打发到那里去的,教区面积小,信徒少,还很穷。他的前程一眼就能看到底,就算他没有野心,大概率也不愿意腐烂在这个地方。所以他一直想要聚敛一些钱财贿赂主教,好被调派到一个更加温暖,更加虔诚,也更加富庶的地方去。梅森先生的遗产可能是他最后的希望了,毕竟他最为慷慨的客户,顶多也只能拿出十来个金镑,与梅森先生所许诺的简直就是一个天堂一个地狱。
  他们各有各的祈求,各有各的欲望。
  一些人可能是真的信了梅森先生的说辞,但更多人也只是“愿意”相信。
  再则,老宅里都是梅森先生雇佣的人,除了仆人和管家之外,还有那些为他“狩猎”吸血鬼的人,南丁格尔女士还没天真到以为这些人只能狩猎吸血鬼。
  “我觉得我应该写封信,”她开始思考周围有没有她熟悉或是可以信任的人,她确实可能找到那么一两个可以处理这项事情的人——虽然不知道梅森先生为什么挑中了南丁格尔女士,但是他肯定对她的能量有一些错误的认识。
  “先等等吧。”利维说,“如果是几天后的月圆,那么我们还有些时间。”他轻快的跳下椅子,跑出房间,几分钟后,他拎了一条鲜血淋漓的牛肝上来,不等南丁格尔女士问他要做什么,他就飞快地从她面前跑过,穿过整个房间攀到了窗台上,向着天空举起手,没一会儿,一只黝黑发亮的大渡鸦就从天空落了下来,落在半恶魔伸出的手臂上。
  显而易见它是被这块牛肝吸引来的。但古怪的是它居然能够一眼也不看那条牛肝,而是和半恶魔头碰着头,叽叽咕咕地说着些什么?说实话,如果不知道这句小巧的躯壳下装着些什么,落在他手臂上的不是一只黝黑发亮的大乌鸦,而是一只白鸽或者一只小团雀。这种场景即便放到童话里,也丝毫不违和,现在看起嘛,就有些邪恶了。
  半恶魔和渡鸦交头接耳了好一会儿,渡鸦才抓起他手指间的牛肝一飞冲天,利维跳下窗台,随手将手指放进嘴里,在南丁格尔女士不赞同的目光下舔了舔,将血迹舔干净才慢悠悠地说道,“我让它回一趟伦敦去看看那里的乔慕利家族的状况。”
  “你是说乔慕利家族的主支吗?”
  “没错,”利维看看南丁格尔女士,“您去过伦敦,那么您去到那里之后,有没有听说过乔慕利家族的名字呢?”
  “没有。”南丁格尔女士坚决地回答说,虽然在伦敦拥挤着的达官显贵数量之多之密集犹如山丘上的黑麦草,但正如历任国王与女王们所期待的那样,现在的伦敦已经成为一个真正的政治与金融的中心,整个英国的金融,人脉,权力,都如同河流融入大海一般向着伦敦汇聚,而在翻滚的飞沫中闪现更迭的名字更是数不胜数,但一个家族即便遇到了如霍华德家族这样的
  事情,也不至于在百年内衰败到几乎没人听说过他们的名字,更不用说,原先的乔慕利家族的主支就是因为得到了乔治三世的青睐,才会从惠特比搬到伦敦去的,但叫人迷惑的是,搬到伦敦之后没多久,他们就突然销声匿迹,不再显露于人前。
  虽然国王的心思就和多变的妓女一样难以揣测,但这个家族居然一直沉寂至今,似乎失去了争权夺利的欲望,就很难理解了。
  第402章 吸血鬼(6)
  “我曾经在这里过了十年如同炼狱般的日子,”梅森先生低声说道,但他面前空无一人,他只是在说给自己听,或是说再说给已经无法听到的他的敌人听。“我曾经以为我会死于某个深夜,在你们觉得我没有活着的必要时,我或许会被闷死,也有可能被溺死,或者是一贴毒药。”
  他慢慢的说着,一边说,一边唇角缓慢地向上扬起,他的五官也随之变得扭曲。无论是眼神还是表情,都带上了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恶意,“但最后还是我赢了,乔慕利们,我赢了,而你们失败了,你们比我更早的迎来了死亡。
  而你们曾经珍爱的,庇护的,甚至愿意为之牺牲的,也将会在不久之后彻底地灰飞烟灭。你们若是在地狱相聚,请不要忘记我这个恩人……”
  他慢慢的闭上了双眼,他在脑中幻想着,在赤红色的地狱的火湖中,在那些随处可见,哀嚎不绝的灵魂里——他看见了很多人,他看见了自己的父亲,他曾经怨恨过的那个老人,因为后者不愿意将支付给他兄长的资源与钱财稍微分一点给自己;他也看见了自己的母亲,一个懦弱的小妇人,她总是说‘我最亲爱的儿子’,却在父亲对他大发雷霆的时候沉默不语;他还看见了自己的长兄,还有侄子,他对他们充满了嫉妒,因为他们头脑愚蠢,品德低下,容貌丑陋,没有一丝半点与他们的身份相符
  的优点,却能轻而易举地得到一切。
  相反的,他高大,英俊,聪明果敢,但唯一的缺憾就是出生的太晚了,他注定了要双手空空地离开。
  他也看到了乔慕利家族的老家长,也就是他的岳父,他知道他看不起他,但他无所谓,只要签订了婚约与他的妻子生下了孩子,他就可以拿着妻子的嫁妆到伦敦去创下一番事业,他们可能二十年,三十年的不见面,他都已经做好了准备,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可能就是在老乔慕利的葬礼上——要是这么说,也没有什么不对的,只是他没想到比起老乔慕利,乔慕利兄弟更加雷厉风行,不择手段。他有时候想,是不是就算他没有发现自己的孩子是个怪物,他们一样会声称他是个疯子,然后把他囚禁在老宅内,不准走出半步呢?
  也有可能,他们的妹妹是一个沉默寡言的美人。在蜜月期间,虽然她有种种怪癖,但那时候他觉得还能勉强忍受,在蜜月里,他们和一对真正的夫妻那样温和地相处过一段时间,就算是后来他们感情彻底破裂了,他们也依然上床履行了天主与他们的约定,后面的那两个孩子就是这么来的。
  虽然那时候他并不知道他的妻子带有怎样可怕的罪孽。他们有了三个孩子,他是个丈夫,也是个父亲,他被抓回来之后,曾经哀求过乔慕利兄弟,也哀求过自己的妻子,甚至还有他们的长子,他对着十字架和父亲的坟墓发誓,他绝对不会将这里的事情说出去一字一句。
  他也用利益来诱惑他们。他说,无论他以后从军还是从政,都需要乔慕利家族的支持。如果没有了乔慕利,他的前途就是一片昏暗——出卖他们,对他没有一点利益可言,对他们的孩子也没有半份好处,他为什么要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蠢事?
  他也打了亲情牌,他扑倒在自己妻子的脚下,流着热泪,吻她的手,也抱着自己的两个孩子,请求他们向他们的舅舅求情,别让他的后半生沉浸在这种暗无天日的命运里,但他的长子始终一言不发,而他的女儿那时候还很小,或者说她就算懂了,也不会开口为他说半句话,后来她和他的接触也证明了这一点,即便她长成了一个美丽的姑娘,在看到他的时候,还是不免会露出一副冷漠厌恶的神情。
  他的孩子就算不是怪物,也已经被他们教坏了。他们不是梅森,而是乔慕利家的怪物。
  而他的幺子,哎,说起他这个最小的儿子,那时候他发现他浑身长满了红斑,起了水疱,他被吓坏了,毫不犹豫的把他扔在了正午时分的花园里,等到乔慕利家族的人处理完老爷子的事情赶回来后才遇到了惊慌失措的乳母和仆人,他们在各处找了很久,最后才找到了气息奄奄的小主人,但阳光也灼坏了他的皮肤。这些伤疤严重到他快要成年了还有残留。为此他受到了更多的怜爱与纵容,也幸好这份怜爱与纵容——这个孩子就像是温室里的花朵一样,没有经历过半点外界的风雨。他在母亲的许可下见到了他的父亲,当梅森先生发现这个孩子竟然会渴望父亲的爱时,他就知道他的机会来了。
  只不过那时候他所渴望的也只不过逃出乔慕利家族的老宅,之后如何还要看他能够攀爬到什么位置。
  但幸运就是来的这么猝不及防,他先是抓住了那孩子,然后用那孩子引来了他的哥哥姐姐——以及母亲之后,他犯了一个错误。
  梅森先生立即打住了脑中的念头,他不喜欢懊悔,尤其在白白抛费了这样多的珍贵时光后,他就更不喜欢做这种徒劳无功的事情了。
  现在所要做的就是弥补,他立即着手,如今已经算是干得很不错了。
  烈酒带来的兴奋和麻痹作用还在持续。梅森抬起头,让酸痛无比的身体得到舒展,但抬起头看到天顶的壁画时,他又不由得露出了得意的微笑。这件房间原先并不属于他,它曾经是老乔慕利的,最后又给了乔慕利兄弟,也就是当家人的房间——面积约有他原先房间的三倍,护墙板使用的是最为珍贵的桃花心木与黑胡桃木,挂着提香和乔尔乔内的画作,沉重庄严的黑铁壁炉上方用了最为细腻洁白的克拉拉白大理石做台面,它们从遥远的罗马而来,又请了工费可观的工人来雕琢水波纹和卷草纹,每个花纹都卷曲的恰到好处,在波纹的凸起面有鎏金。
  台面两侧端坐着两座铜像,分别是海神波塞冬和他的妻子,海神举着三叉戟,胡须如同铁丝一般弯曲,肌肉虬结,翻卷的波浪中青色的海豚凌空飞起。而另外一面,是他的妻子,著名的海中仙女安菲特里忒,她身态婀娜地靠在海浪上,飞鱼在她的裙摆之中穿梭飞跃,她微微侧过身,回头凝望着她的丈夫,眼中充满了挥之不去的眷恋。
  摆在雕像的中间则是各种昂贵的珐琅与镶嵌饰品,譬如金烟盒以及零零碎碎,说不出用途的小玩意儿,唯一的相同之处就在于它们都很昂贵。而在壁炉的上方是一面足足有一人高双臂展开的镜子。镜框顶端固定着一只纯银的猫头鹰,它的翅膀垂下来后与橄榄枝一起成为了镜框,镜面略微有些凹凸不平,这可不是镜子的质量问题,也不是这里的主人囊中羞涩,只能买到不平的镜子——它是一件古董,来自于十六世纪,那时候的制镜技术完全无法与现在相比,但这不是最重要的问题。重要的是,那时候的镜子价比黄金,这样大的一面镜子价值连城不说还需要有足够的身份,当镜子挂在这里的时候,就等于在向每个人阐明他们的祖先有着多么显赫的身份。
  当然,现在古董镜子已经不值那个价钱了,但它也意味着一个家族的底蕴。
  除此之外,就是这里的每一件家具,床榻,矮桌,长榻,三角柜……都用了紫檀木与罕见的金丝木。据说金丝木是一种被远东人狂热推崇,并且追逐的稀有木材——但就算不是远东人,也没有厌恶这种材质的可能,它太美了,如果一定要找一种类似于金属的木料,除了它之外别无可选,这种木头的每一寸都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像是晨光中流动的泉水,说不出的富丽堂皇,令人向往。
  当然,在梅森先生真正的成为这个宅邸的主人之前,他对这个房间可没什么好感。他一旦被招进这个房间,不是受到训斥,就是遭到羞辱,要么就是催促他尽快再和妻子生下更多的孩子来——生下更多的孩子,现在想来是生下更多的怪物吧。
  他不知道乔慕利家族想要用这些人来做什么,但他可以确定的是,他们的目的必然充满了邪恶与亵渎。他推动轮椅挪到写字台前,从写字台的暗抽屉里面抽出了一个木头十字架,这个十字架看上去不显眼,却是他花了一大笔钱,从亚西西的圣方济各修道院求取来的。
  据说他曾经是圣方济各手中所持木杖的一段,他无法知道它的真假,但他可以确定当他把它捧到嘴边的时候,他的心中就充满了无边的安宁,“再等等。”他对自己说,“噩梦很快要过去了。”
  第403章 吸血鬼(7)
  老乔又在红桥的彼端看见了那个小女仆,他对这个女孩印象深刻,不单单是她又可爱又娇小,完全不像是惠特比的那些女人,还因为他身上那股说不出的劲儿,不,你不能说她落落大方,应该说——应该说……老乔只是一个马车夫,虽然上过主日学校,但词汇量匮乏得就像是乞丐盘子里的硬币,即便他仔仔细细地搜罗了一番,也只能说——就是带着那种肆无忌惮的味儿,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放在眼里。
  她坐在红桥的护栏上,面朝着奔腾不休的埃克斯河和灰蓝色的大海,两只小脚快快活活的拍打着栏杆的横档和支撑角,叫人一看就不免一阵心惊胆战。若是从这里掉下去,就会被湍急的河水直接冲进大海里,连援救的机会都没有,老乔几乎是不假思索的策动马车来到了她身边,他高高的坐在车夫座位上,向她俯下身。
  “您好,小姐,”他说,“您今天还需要马车吗?”小女仆回过头来瞥了他一眼。虽然之前他和这位已经有过一天的接触,但近距离看到这张面孔,老乔还是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说起来,这个小女仆的穿着打扮并没有什么突出的地方,除了与人们想象中的女仆着装略有些相反——她总是穿着浅色的长裙,却带着黑色的软帽和围裙,她的头发和眼睛都是褐色的,却因为寻常的颜色与精致的形状,丰润的色泽造成的反差,更有一种惊心动魄,极具冲击力的美。
  “不,先生,今天我不用马车。”老乔踌躇了,上次他从红桥这里带走了这个小女仆,让那群浪荡子弟的打算落了空。他们之中的头儿还曾经特意来警告过老乔,叫他不要坏了他们的好事,老乔确实还有点良心,但他也有父母妻子和孩子,何况这份美丽并不属于她,他无需为之牺牲。
  但想到那三枚亮闪闪的大先令,他还是低声说道,“我觉得您还是用一用马车吧,无论你要到哪里去,老乔都尽可以为你效劳。如果不是什么紧要的事,你也应该待在老宅里,这几天都不要出来,或者去向你的主人诉诉苦,让他配一个男仆跟着你。”话已至此,老乔可以说是仁至义尽,至少他是这么觉得的。
  但今天的小女仆似乎根本没有领会到这份难得的好意,她冷淡的嗯了一声,就转过头去,继续坐在栏杆上,遥望着远方,这下子就连老乔也不由得感到了一阵气恼,他在心里呸了一声,也骄傲地昂起了头,“驾!”,那匹温顺高大的夏尔马立刻就迈开了步子。
  马车从利维的身边驶过,很快就消失在了人们的视野里。几分钟后,小女仆似乎终于看够了这片千百年来都不会改变的景色。以一个男性才有的粗鲁姿势从桥梁上翻了下来,落在桥面上。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似乎在思考要到什么地方去玩,让那些浪荡子弟们松了口气的是,她没将老乔的提醒放在心上——虽然他们之前也已经看见了老乔那张气愤的脸,猜到他好心大概率没好报——他们对老乔还是有些不满,因为他显然又想要去做那个女仆的生意,但等着他识趣的走了,他们又得意洋洋起来。
  乔慕利家族老宅中新来的小女仆早就成为了他们看中的目标——一些消息还是从东边的山崖上传下来的,可能来自于某个嫉妒的女仆或是某个失望的男仆,这不要紧。让他们满意的是,这个女仆只有一个寒酸的女主人,他们从伦敦千里迢迢而来。在当地,除了梅森先生之外没有认识的人,而他的主人居然还是一个护士。天啦,在惠特比,就算是最穷困的家庭,也不会让自己女儿去做护士。你不能说每个护士都是娼妓,但要说每两个护士当中必然有一个娼妓那谁也不会怀疑。
  一个护士的女仆能够高贵到哪里去呢?虽然他们说,护士对这个女仆相当纵容,甚至他们怀疑这两个女人可能有一定的暧昧关系,但一个从事卑微职业的女人又有什么办法能可以找到一个自己偷偷跑出来玩儿的女孩呢?
  他们已经计划好了,等到这个小女仆在离开老宅的时候,他们就要去跟踪她,然后设法抓住这只活泼的小兔子,他们会把她关在一个屋子里,轮流享用,等到厌倦了,就把她卖到更远处的某座妓院里,只要他们和老鸨说明这个家伙的来历,老鸨就会把她看得紧紧的,叫她逃也逃不出去,也无法向其他人申诉。
  不过就算申诉了,谁又会相信一个妓女的话呢。
  他们看着那个小女仆走出了红桥,她先是走过了机车车站,在人们的注视下穿过一个小广场,而后走向新城的深处,跟着她的人几乎无法控制的浮想联翩起来——他们紧紧的盯着她的面孔,胸部和掩盖在裙子下的臀部,幻想着那里有多么的细嫩,雪白,富有弹性,他们几乎是急不可待的发出了喘息声,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跟着这个小女仆走进了一处僻静的巷道,或者对于他们来说,正合其意。
  一处偏僻的巷子,面对着巷子的木窗都紧闭着。就算有人突然想要打开窗,透透气,看到他们正在作恶,也会聪明关上窗,免得打搅了这些恶徒的兴致。
  这种事情在一些封闭的小城,村镇里就很罕见,当然,那里也有恶人,但那里的人几百年来住在一起,相互联姻,每个人都认识和了解对方,如果他们发现有人在作恶,受害者肯定是他们认识的朋友或者是亲眷,他们绝对不会轻饶了这个家伙。
  但惠特比的外来人口已经超过了本地人,人员流动性很大,数量也很惊人。其中的一些人就如梅森先生曾经咒骂过的那样,他们的先辈就是海盗,即便已经离开了血腥的船只,在这里宁静地度过了好几代,男人和女人的血管中依然流着邪恶与残虐的黑水,他们教导自己的孩子不是用棍棒,而是用鞭子和刀剑。他们会用深入血肉的痛楚来告诉孩子们,一个弱者,无论受到怎样的对待,都是理所当然的。
  这些人组成的帮派,甚至要比东区的帮派,更让人觉得无处着手,难以对付。因为他们的家庭可能就是惠特比随处可见的,普通普通通的一户人家,他们住在毫不起眼的小房子里,父亲和母亲甚至于祖父母都有正当的职业,他们自己也有,而且他们的师傅和老板还会信誓旦旦地说,他们都是勤快老实的好小伙子。
  若是有治安官找到他们,他们就是最循规蹈矩,安分守己的善良民众。但在私下里,他们无恶不做,而且他们聪明的只将矛头对准那些外来人,而不是惠特比的本地人,尤其是那些没什么依仗的陌生人。
  最叫人恶心的是,他们可以随意的残害外来人。但如果外来人反抗了,甚至于杀了他们之中的某人,那么他们的父母,亲戚好友就会哭哭啼啼吵吵闹闹的,将他围起来,要求治安官将他绞死,如果对方是个治安官也惹不起的家伙——别以为这样就能高枕无忧了,在离开惠特比之前他们也要提防着被打闷棍。惠特比的新城外就是奔腾不息的挨克斯河,只要站在红桥上,将尸体往下一丢,河水就会立即将尸体带向大海,就算是最聪明的人,也难以找到痕迹。
  没有尸体怎么追究呢?怎么能证明这个人不是离开惠特比,去了什么别的地方,而是被杀死了呢?就算事情到了最糟糕的地步,他们也有最后的退路,那就是跑到海上去,这里的人和海盗船保持着一定的关系,必要的时候,他们就会被送出去,成为海盗船上的新血。
  利维走到巷子里的时候,发现巷子的出口也已经有好几个人守在那里,他平静地站住,转身看了一眼自己的身后,那些人不再掩饰,面带着恶劣的笑容慢悠悠地围过来,他们懒得和他说什么话,确实,也没什么必要,难道一个小女孩还能掀起什么风浪来吗?
  为首的年轻暴徒是这么想的。他看到小女仆将篮子放在了一旁凌乱堆砌起来的木箱上,提起黑色的毛呢围裙,大脑中掠过一个非常符合现在状况的想法——他以为,这个已经落入罗网的猎物企图用自己的身体贿赂他们——这着实是个幼稚可笑的做法,他一边遗憾这个女仆不但不是一个处女,还是一个身经百战的娼妇,一边冲动了起来,他将手伸向自己的裤带……
  但这股冲动在他再次看向可爱的小女仆时骤然消失了。他们的猎物张开了嘴,她似乎在笑,又像是在狩猎之前张开口腔与鼻腔感知空气中的味道——就像是那些狮子和老虎们所做的那样。在她口中闪烁的并不是他们经常看到那种整整齐齐或是有些凌乱,但也能算得上是贝壳般的小牙齿,而是如同鲨鱼牙,惠特比人最熟悉的牙齿之一。
  三角形的,向内弯曲的,带着锯齿的,因为鲨鱼的牙齿终身可换,持续不断更新,所以在砂砾和大鱼的皮肉里很容易找到这种东西,在小时候,谁能说没玩过几次鲨鱼牙?
  他只觉得脑中轰得一响,被欲望所压制的本能终于浮限的上来,但太晚了,利维扑了上去。
  第404章 吸血鬼(8)
  距离利维最近的那个人立即举起双手挡住自己的面孔和喉咙,这完全就是人类下意识的自我保护行为。但事实上,他只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迎面冲倒,他的后脑勺撞在坚硬的路面上,顿时一阵眼冒金星。
  他听到了一声难以形容的低沉的咆哮,它滚滚而来,仿佛从地下最深处溢出,却只限于这条巷道,他做不出任何反应,抵抗也好,挣扎也好,呼救也好——他将希望寄托在他的那些狐朋狗友身上——他倒没指望他们能够冒着危险来救他。
  但只要有一个人跑出去告诉他们的父母,他们的父母就会拿着枪和刀赶过来,将这个胆大妄为的外地人活活打死。但他竭力睁开双眼,去寻找那些朋友的时候,却发现无论是他身前的那些,还是他身后的那些,都只呆呆的站着一动不动,他气得想要大骂这些没用的家伙,却又发觉自己根本无法鼓起胸膛,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惠特里是一座海边城市,在这里出生长大的人,并不懂得与自己的天敌面对面时所产生的那种“僵直”现象。就像是被毒蛇盯住的青蛙会一动不动,人类和动物在遇见猛兽的时候,也会产生头脑空白,无法动弹的现象。
  有些时候他们甚至不需要看见,或者是被袭击,只需要猛兽发出一声吼叫,也能起到同样的效用。
  惠特比的周围没有森林,也没有平原。这里的人除非随船出海,不然一辈子也碰不到熊或者老虎这些东西,当然也就没有了被猛兽的一声嘶吼定在原地的经历,但利维有过很多次。虽然作为一个半恶魔,普通的猛兽对他而言顶多只能说是一顿味道奇特的美餐,或者是一张丰厚的皮毛,但他早就从这些生物身上学会了如何利用这种可以激起人类本能的能力,巷子里的人除了他已经超过了十个,虽然半恶魔动作迅速,但他们距离人声鼎沸的广场和街道也只有咫尺之遥,他或许可以做到,但有更简单的方法为什么不用呢。
  他首先一击击倒了当中的那个头儿,也就是这些半大孩子们的首领,接着发出了一声令人胆寒的吼叫声,逼迫他们的身体关闭了大部分“机能”,让他们只能傻乎乎的,站在原地,什么都不做,这段时间并不长,可能只有几秒钟,但已经足够利维击倒每个人。
  对于这些一早就将他看作了猎物的家伙们,半恶魔没有一丝半点手下留情的意思,他们的皮肤被撕裂,肌肉被粉碎,骨头被敲断。
  在巷子外经过了一个人,他仿佛听见了一些响动,在他转身朝这里看过来的时候,利维已经在巷子的前后各画上两个倒六角形的符号。在符号外写上了一个恶魔的真名,这个举措并没有多大的威力,但在妨碍凡人的感知上有着出其不意的妙用。
  那个人左右张望了一会,看向黑黝黝的巷子,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没敢走进去。
  利维做完了这一切,缓步回到这些人的身边时,这些人的首领已经从之前的混沌中勉强清醒了一些,凭借着祖先的血性与本身的残暴,他咬牙切齿盯着利维,怪物!他在心中喊道,一只怪物!他不知道这个怪物要将他们怎么样,但就算是他将他们全部杀死在这里,他的父母也一定会为他报仇的——他对这点毫不怀疑。
  “先生,这可不太好”一个声音突然在利维的身后响起,利维眼看着那个年轻人的脸上猛地浮现出了一阵说不出的狂喜,好似看到了一个前来拯救他们的圣人,他挑起眉毛,转过身去。
  来人正是他所想的那一位。
  “您好啊,卓库勒先生。”利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