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误我 第10节
  卫怜顾不上胳膊被他攥得生疼,固执地俯下身,又一次覆上伤口,用力去吮吸那颜色古怪的血。
  如此反复,直至她额角渐渐沁出一层细密汗珠,双唇也在持续的用力中红肿不堪,微微发颤。
  少女的唇舌柔韧而濡湿,伴随着每一次用力的吮吸,黑暗中便响起湿漉漉的水声,直直撞入卫琢耳中。
  微凉的山风拂过,吹去了几分污血的腥甜。
  唯独那缕幽香,缭缭绕绕,仿佛化为了一张无形而细密的网,在他周身缠绵不休。
  伤口处的麻木渐渐退去,痛感复又苏醒。可他细细辨来,伤处又分明升腾起令他浑身战栗的热意。
  辨不出究竟是痛……还是极乐。
  卫琢喉结猛地一滚,呼吸也难以自控地重了几分。
  ——
  云消雾散,月光从浓密的枝桠间漏下,疏疏冷冷,如同碎了一地的雪。
  二人不知身在何处,更不知夜如何其,只觉这山林中寂然无声,死一般的静。
  卫琢的伤处已经包扎过,两人彼此搀扶着寻到一处稍为隐蔽的山洞,总算得了片刻安身之所。
  卫怜伏在卫琢膝上,身子有几分发冷,嘴唇破了皮,隐约泛着几缕刺痛。
  她强打起精神,问了几句先前遇刺的事,声音却愈发微弱,倦意如潮水般涌上来。
  见卫怜眼睫不住地轻颤,似要阖上,卫琢拍了拍她的背心:“若有动静,我叫你。”
  膝上小小的人儿点了点头,便安安静静,再无声响。
  就在卫琢以为她已然睡去的时候,妹妹却极小声地唤他:“……皇兄。”
  他低下头,下颌轻贴着她的发顶,柔声回应:“嗯?”
  卫怜嗓音里带着未散的鼻音:“对不起……都怪我执意折返,反而连累你受伤。”
  倘若不是自己不争气,皇兄兴许早随着暗卫脱险了。犹春也不必受难,以至于和她失散。
  “此事与你无关。”卫琢低声道。
  卫怜只当这话是宽慰,心底的自责却难以挥散,更用力地揪紧了他的袍角。
  卫琢温热的手指带着一丝迟疑,极小心地碰了碰她的脸颊。指尖缓缓滑落,在她略肿的唇瓣上轻柔摩挲着:“还疼么?”
  “已经不疼了……”指尖带来的微痒令她不自在,下意识偏头避开。
  他便也很快收回手。
  二人紧贴着,卫琢耳中是她逐渐平缓的呼吸声。卫怜枕着他的膝睡去,身躯轻微地起伏,柔软的黑发散落开来,铺满他的掌心。
  他小心翼翼,头颅几不可察地低垂下去,双眼微眯,悄然贴紧了她的发——
  动作轻缓,而又贪婪至极。
  鼻尖微微耸动……一下,又一下。
  举头是高悬的明月,月色如霜似雪,倾泻而下,笼着二人被山风拂动的衣衫。她的气息缠绕而上,密不透风地将他裹住。
  在这方寸之地……皎白的月华终于只独照他一人。
  ——
  卫琢并不喜欢卫怜,甚至可以说是厌恶。
  但那已是十年前的事了。
  他曾撞见过两回卫姹欺负人,强令卫怜代笔,写两份字迹迥异的课业呈给夫子。
  而自己这七妹也蠢钝可笑,全无半分天家公主的模样。卫姹一声令下,她便老
  老实实伏案苦写,一笔一划,直写得眼睛泛红,揉个不停。
  被人欺辱却不懂得反抗,人生便只会不断地坠落。果不其然,后来连跟在卫姹身后的那些官家子女也敢戏弄她了。
  回去后他将此事告诉母妃,母妃沉默了许久,才蹲下身搂住他:“戚美人的母族……为陛下所不喜。连带着你七妹,你也要离她远些。”
  年幼的卫琢望着母妃苍白的脸,极认真地点头。
  他也的确如此做了。
  卫琢心里从不把卫怜当作妹妹,更不觉得他要这样一个妹妹有何用处。像她这样的人,只会不断招来麻烦。
  直至那一夜,母妃在披香殿磕得额头血肉模糊,再也没能回来。
  第二年,久病的戚美人也撒手人寰。彼时卫琢落魄至极,连照看他的嬷嬷都敢在人后责打他。
  他吃不饱饭,便将主意打到了为戚美人设灵的道观。灵堂的贡品近在眼前,饥寒交迫之人,何惧鬼神?
  溜入灵堂的那一夜,他狼吞虎咽地塞着吃食,衣衫也装得鼓鼓囊囊。刚欲离开,几缕月光悄然透入窗隙,他这才猛然瞥见,殿角一个小小的身影默然跪着,正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被撞破了。
  可若要他放下到嘴的吃食,或是任她去告状……绝无可能!
  卫琢面无表情地咽下口中残食,一步步朝她走近。
  然而下一刻,却见小小的卫怜并未朝殿门处跑。她的腿似乎跪麻了,晃晃悠悠站起身,费力地踮起脚尖,够着了另一侧木柜的门。
  柜门被她拉开,柜中赫然是些来不及摆上的鲜果糕点。
  卫怜怯生生站到一旁,话里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四皇兄……供桌上的,放久了,不好吃。你吃这里面的……”
  卫琢愣住了,紧攥着的拳像被烫到似的,不知所措地松开几分:“这是……给你母妃的贡物……”
  卫怜揉了揉红肿的眼睛,点了点头:“嗯。可母妃……变成星子飞到天上去了。她用不着这些了。皇兄饿着,给你吃,母妃不会生气的。”
  月光映在她眸中,如同漾着两池弯弯的湖水。
  这道观里的漫天神像,卫琢一尊也不识得。
  可他分明已经见过菩萨了——
  就在那一夜里,就在她的眼眸里。
  第10章 非明非暗朦胧月2
  察觉到卫怜不对劲,卫琢伸手拂开她汗湿的鬓发,指尖贴着她的额头。卫怜脸颊泛着不自然的潮红,口中模模糊糊地呓语着。
  见远处火光闪烁,他不再迟疑。右臂无法抬动,卫琢只得深深弯下腰去,迅速将妹妹背起。
  那柄剑已被弃在山洞中,半路难保没有潜藏的刺客或野兽,但卫怜烧得这般厉害,让他在此安然等下去……他办不到。
  卫琢咬紧牙关。
  ——
  流华宫接到急报时,已然熄了灯。宴会上那场风波尚未平息,又惊闻皇子遇刺,皇帝登时龙颜大怒。
  犹春摔伤了腿,直到被侍卫带回去,众人这才得知七公主也生死不明。
  行宫的兵马连夜折返山林,火把连成长龙,在山间彻夜游走。
  阿珠熟谙山路,也被唤去为兵马引路。
  刺客未能留下活口,众人只能依靠卫琢身边守卫提供的零星线索来摸索踪迹。正焦灼之际,密林深处忽有人高呼:“四殿下!是四殿下和七殿下!”
  阿珠急忙奔去,只见数名兵卫已将二人团团围住。卫琢背着昏迷不醒的卫怜,衣袍残破,肩袖处渗出的血迹更衬得他面色惨白,眉宇间积着浓重的倦意。
  他步履迈得很慢,却异常沉稳,看样子并无放下卫怜的意思。直至看见阿珠,卫琢才抬眸瞥了眼道旁的红鬃马,轻声吩咐:“先带公主回去。”
  阿珠应声上前,刚接过卫怜便觉她浑身热得厉害,当下二话不说,先将公主抱上马安置好,随即也翻身上马,护着公主疾驰而去。
  卫琢目送那二人身影消失,微微急促的喘息才渐渐平复些许。他正侧过脸,听取侍卫禀报,话音还未落,一辆马车便悄无声息地停在树下。
  帷帘紧跟着掀起,露出一张俊雅而苍白的面容。
  车中男子神色恭谨:“殿下有伤在身,不宜再策马奔波。臣已在车中备好医士,愿护送殿下回宫。”
  二人目光相接,卫琢神色未变,只略一颔首:“有劳韩公子。”
  ——
  马车碾过崎岖的山道,车速不疾不徐。不多时,随行的医士便为卫琢利落处理好伤口。
  他倚靠着晃动的车壁,几缕墨发散乱垂在额前,平素的神仪明秀荡然无存,只显出几丝狼狈。
  韩叙却仿佛未曾瞧见似的,面色沉静如水:“宴会上的那双雪雁,似乎并非是殿下手笔。”
  卫琢掀起眼帘瞥了他一眼:“此等蠢事,于我并无益处,为何要冒风险?”
  “是八公主?”韩叙与他对视,眉心微蹙:“公主母族与贺氏素来不睦……听闻昭仪娘娘有意将公主嫁于山南节度使之子。”
  “让他们狗咬狗便是。”卫琢对他的敏锐毫不意外,扯了扯唇角:“卫姹性子跋扈,怎愿甘心受制。”
  “可城门失火,终究要殃及池鱼。”韩叙提醒他:“殿下亦在池中。”
  卫琢尝试着抬动手臂,却牵起伤口传来一阵细密的刺痛,遂很快作罢:“我自有分寸。”
  马车中途驶向一条岔路,直至密林几近掩住所有月色,车外才猝然响起一阵脚步声。
  卫琢挑开帷帘,见季匀候在车外,拎着名刺客往车前狠狠一按,言简意赅:“方才抓到的。”
  “这些杀手,倒还知道伪装成民间邪教的模样。”卫琢踏下车,袍裾轻轻摆动着,打量跪地的人。
  男子梗着脖子,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我说过了,我不是刺客,我什么都不知道!”
  卫琅若有所思:“是吗?”
  男子忙不迭点头,眼前那只玉白的手却陡然抬起,探向旁人腰间所悬佩剑。
  他甚至来不及反应,心口处便是一凉,如烂泥般瘫倒在地。
  左臂到底不如右臂利落,卫琢指尖上溅了些血,上车后,连擦拭血迹也颇显费力,慢条斯理地擦了许久。
  韩叙看得眉头一皱,再张口时,却并非是询问灭口缘由,语调中只透出一丝掩不住的嫌恶:“请殿下莫要将血沾到车上。”
  卫琢眼皮都不抬,也不理睬他,闭目倚向车壁。
  ——
  翌日,皇帝派出十六卫,大肆搜捕刺客。三日的焦灼奔走下来,却只寻回十数具沉默的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