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夕妄想 第3节
  苍白的脸、紧锁的眉心,还有她每一次运弓前的吸气,以及弓弦落下时带着疲惫的轻吐……
  真的只是紧张?
  可是比巴黎更大、更重要的舞台,都被她从容不迫地征服过。
  她清楚虞笙的克制力有多强,以至于像今天这样,被她如此外露的紧张,林菁第一次在她脸上见到。
  虽然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想多了,但林菁还是趁着休息的间隙,拉着她来到酒店对面的咖啡厅。
  临窗的位置,温暖的阳光洒进来,让虞笙紧绷的神经得到了暂时的放松。
  “给,”林菁把一杯热可可放到她面前,“傍晚再练一个小时,一直到明天早上,你休想再碰到你的小提琴。”
  虞笙轻笑一声:“没事——”
  “我可不是在征询你的意见,”林菁打断她:“是命令,命令!”
  虞笙当然知道她是为自己好,她咽下嘴边的反驳,默默端起咖啡杯。
  谁知温热的杯壁刚一贴上掌心,她就感觉到了一股极其强烈的、紧紧追随她的视线。
  虞笙浑身一僵,下意识望向窗外。
  然而对面的街道上,只有几名游客举着的手机在拍照。
  难道是她太敏感了?
  可那封邮件里显示的内容,明显是有人在跟踪她。
  “嗒!”
  失神间,咖啡杯底失力地磕在桌面上。
  杯中的热可可溅在了林菁的手背上,她抬头:“怎么了?”
  虞笙仿佛被她的声音烫到,肩膀猛地一缩。
  像是从噩梦中惊醒,她眼神涣散地愣了两秒,才恍然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我突然有点累,我先回酒店了。”
  见她起身动作慌乱,林菁忙放下手里的咖啡杯,抓起包追了上去:“笙笙——”
  酒店客房的走廊铺着厚厚一层地毯,踩在上面本该寂静无声,可虞笙却总觉得身后脚步声传来。
  她猛地回头,可是除了墙壁上装饰画里人物空洞的眼神之外,再无其他。
  林菁也回头看了眼:“怎么了?”
  虞笙挽着她胳膊的手紧了几分:“刚刚好像有人跟着我们……”
  林菁轻笑一声:“这一层已经被疯乐包下来了,不会有闲杂人员上来的。”
  是吗?
  难道是她的错觉?
  林菁拍了拍她的手背:“你啊,就是对自己的要求太高了,这就像琴弦,绷得太紧,会断的!”
  门开,林菁把她推了进去:“今晚你就一个任务,泡一个舒服的澡,睡一个舒服的觉——”
  虞笙失笑一声:“这是两个任务好吗?”
  林菁才不管这些,把她推到沙发里坐着:“你别管一个还是两个,反正今晚我哪也不去,就在这看着你!”
  浴室里,热气氤氲开,虞笙站在窗边,透过帘缝往下看。
  巴黎的霓虹在夜色中流淌,美得不可方物,可此时这幅美景却像无数窥伺的眼睛。
  与此同时,京市陆氏集团顶层办公室。
  陆邢周靠在宽大的真皮座椅里,办公桌上一盏复古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切割在光暗交界处。
  电脑屏幕上,正无声播放着一段外媒关于虞笙法兰克福首演成功的报道剪辑。画面里,她穿着墨绿丝绒长裙,站在金色光晕笼罩的舞台中央,高举琴弓接受如潮的掌声。
  那耀眼的成功,那被全世界赞誉的才华,还有那封信里的“……接近你,只为你的资源……”凿成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捅进他记忆深处。
  曾经他说过,我要让你站在金字塔尖,即便没有我陆邢周,你也可以成为一颗耀眼的星星。
  可却是踩着他的资源,踏着他的爱。
  被欺骗、被利用、被在婚礼前一日像垃圾一样丢弃的屈辱感,如同岩浆在他胸中翻涌。
  五年了,这份恨意非但没有平息,反而化作最恶毒的诅咒,在她独自闪耀的光芒里淬炼成针,根根扎进他溃烂至今仍无法愈合的皮肉。
  夹在指间的烟已燃至尽头,却又被他猛吸一口,辛辣的烟雾呛入肺腑,带来一阵灼痛。
  目光再次扫过海报上的巡演日期。
  快了。
  她就要回来了。
  还有十三天,她就会带着她的荣光,回到这片她曾汲汲营营又狠狠践踏的土地。
  陆邢周捻灭烟蒂,拿起电话,“查清楚,疯乐在京市巡演前后的行程安排,包括所有非公开的、小范围的聚会。”
  “是,陆总。”
  陆邢周重新靠回椅背,阴影笼罩了他大半张脸。
  他拿起手边的打火机,“啪嗒”一声,幽蓝的火苗燃亮烟蒂,也映亮了他眸底深处那抹如同等待猎物踏入陷阱般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幽光。
  京市的舞台已经搭好,这一次,轮到他来主导这场“重逢”的剧本。
  第3章
  五天后,虞笙一袭渐变蓝礼裙站在了巴黎最顶级的音乐殿堂。
  在她身后,二十米高的水幕将万颗水珠精准喷射成五线谱形态。
  每一次高难度的技巧展示,都让她左臂的线条绷紧如拉满的弓弦,植入的钛合金支架在肌肉深处传递着无声的抗争,然而她脸上只有沉浸于音乐的专注。
  整整一百分钟的演出,就像把她的技巧和灵魂都放在烈火里淬炼了一遍。
  当她自创的曲目《冰河之下》最后一个颤音消散在穹顶之下,观众席被死寂笼罩了数秒,随即是足以掀翻屋顶的起立掌声。
  剧场内的余波还在回荡,疯乐欧洲区负责人erik便携高层和几位赞助商来到了后台。
  “clara,今晚我必须给你举
  办一场盛大的庆功宴!我要请上所有的媒体,来见证我们疯乐的荣耀时刻!”
  虞笙只觉心头一沉。
  原本她是打算把庆功宴留在京市的演出当晚的,那是她此次回来,唯一可能溜去怡安疗养院的机会。
  虞笙压下心头不安,抬头:“erik,”她礼貌拒绝:“感谢您的好意,但请允许我把这份期待留给京市。”
  erik脸上的兴奋顿时一僵,“京市?”他眉心皱出不解:“但我们现在在巴黎,这里才是这场奇迹的发生地,在这里庆功意义非比寻常!”
  “但是erik,”她礼貌但异常坚定地拒绝:“相比这里,我更希望将此次巡演的第一场庆祝留给京市,您知道的,那里是我的故乡。”
  话音落地,几位高层的脸上顿露不悦。
  捕捉到这微妙而紧张的气氛,林菁上前半步,“erik,”她语气带出了专业的考量:“还请您理解clara的坚持,她并非在推却您的盛情,实在是她今晚体力消耗巨大,不适合应酬,为了确保她身体和状态都万无一失,我觉得还是将庆功盛宴放在京市巡演结束最好,这既是对京市市场的尊重,也是对今夜巴黎成功最有力的延续!您觉得呢?”
  林菁的话,如同一盆冷静的水,浇在erik被一时成功冲热的头脑上。
  他看了看虞笙苍白的脸,又看向林菁笃定的眼神,最终,那份商人的精明和对演出状态的考量压过了即时的庆功冲动。
  他耸耸肩,带着一丝遗憾但理解的妥协,“好吧,clara,谁让你是我们征服巴黎的‘夜莺’呢?就依你!京市巡演结束当晚,我会在你的故乡,为你举办一场真正无与伦比的盛大庆祝!”
  众人散去,回到休息间,虞笙绷紧的神经终于松了稍许。
  她看向梳妆台,那面巨大的镜子映出她苍白而疲惫的脸,天知道她礼裙的内衬几乎要被冷汗浸透。
  好在她为自己争取到了那个至关重要的夜晚,那个,她计划中唯一能见到母亲的机会窗口。
  翌日下午,飞机引擎的轰鸣被京市机场特有的喧嚣取代。
  下了飞机,虞笙坐进提前等候的黑色轿车后座。
  车门关闭,瞬间隔绝了机场的喧嚣。
  她像是没有听见林菁问她是先去酒店还是直接去排练厅,同前排的司机低声道:“麻烦开慢点。”
  车子缓缓驶离航站楼,汇入机场高速的车流。
  京市的天空,是记忆中熟悉的灰白底色。
  阳光艰难地穿透厚厚的云层,投下几缕有气无力的光柱,非但没有带来暖意,反而将林立的高楼切割成冰冷的几何体,投下巨大而沉默的阴影。
  窗外景致流转,如同倒带的旧胶片,模糊又锋利。
  无数崭新的摩天大楼拔地而起,玻璃幕墙反射着阴郁的天光,像一片片巨大冰冷的鳞片。它们陌生的轮廓,带着一种强势的侵略感,挤压着她记忆里那些低矮、温吞的旧街景。
  她想起小时候热闹的胡同口。
  冬日午后,阳光正暖,有老人坐在马扎上晒太阳,有孩子追逐跑过。
  车窗隙进了丝缕凉风。
  她仿佛闻到了糖炒栗子的香,听到了铁铲与铁锅碰撞出的哗啦哗啦声。
  她好像看见母亲在朝她招手:“笙笙,看妈妈给你买了什么?”
  虞笙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眼——
  一座气势恢宏的摩天巨厦闯入眼帘。
  楼顶,巨大的“陆氏集团”logo以一种睥睨众生的姿态悬立,冰冷的金属光泽即使在灰白天色下也异常刺目。
  圈在膝盖上的双手猛然攥紧,虞笙迅速别开了脸。
  就在这时,林菁抓住她手腕晃了晃:“笙笙,你看!”
  是国家大剧院,五天后她即将登上的舞台。
  “还真是蛋壳造型呢!”
  虞笙被她欢脱的笑意感染到,轻笑一声:“你以前没来过京市吗?”
  林菁扭头看她:“拜托,我五岁就跟全家移民到德国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