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夕妄想 第67节
  脑海里不时地浮现出陆邢周临走时坚定的眼神,还有那句:在你想看见我的时候,我保证,我一定会出现在你的面前。
  如果他来就好了。
  这个念头毫无预兆地、清晰地跃入心间,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渴望,但下一秒,她便垂眸笑出一声苦涩。
  怎么可能……
  他远在京市,那些她无法想象的腥风血雨正等着他。在这节骨眼上,他怎么会抛下一切,出现在这里?
  “嘿——”林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笑意调侃:“想谁呢,魂都快没了!”
  虞笙恍然回神,像被窥破了心事,她下意识地反驳:“没……没想他!”
  “他?”林菁咯咯笑起来,凑近她,揶揄道:“他是谁呀?”
  虞笙的脸更红了,嗔怪地瞪了她一眼,却无法反驳。
  谁知林菁却突然认真起来:“说真的,他……今晚会来吗?”
  虞笙眼神黯淡下去,她轻轻摇了摇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不会。”她回答得斩钉截铁,像是在说服自己。
  林菁这才感觉到她情绪的失常,她忙错开话题:“快到时间上场了!今晚的观众,可都是为你而来的!”
  虞笙深吸一口气,努力将那张扰人心绪的脸庞和那句萦绕心间的话语压回心底最深处。她转身,走向化妆镜,重新检查妆容和礼服,强迫自己进入演奏的状态。
  离演出开场还有十分钟。
  观众席的灯光次第暗下,只留下安全通道微弱的绿光。
  人声的喧嚣渐渐平息,被一种充满期待的寂静所取代。
  就在这时,音乐厅厚重的大门被无声地推开,一个挺拔、修长的身影在最后时刻悄然步入。
  是陆邢周。
  他一身深色西装,气质冷峻而沉稳,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他没有丝毫停顿,径直走向观众席最前方,在第一排正中间那个视野绝佳的位置坐了下来。
  他的到来没有引起太大的骚动,只有临近的少数几位观众投来好奇或惊艳的一瞥,随即又沉浸到即将开始的演出氛围中。
  灯光彻底暗下。
  几秒后,一道柔和的光束骤然亮起,聚焦在舞台中央。
  升降舞台缓缓升起,发出细微而庄重的机械声。
  光芒的中心,鎏金色的长裙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如同降临人间的月光女神。
  热烈的掌声中,虞笙怀抱她珍爱的小提琴的身影渐渐清晰。
  当她的目光习惯性地扫过前排的观众时,下一秒,她嘴角笑容一凝。
  那目光如同被磁石牢牢吸住,紧紧钉在了第一排正中央的位置。
  陆邢周!
  那张深刻在心底、刚刚还在她脑海中盘旋的脸,此刻无比真实地出现在她眼前!
  近在咫尺!
  他端坐在那里,背脊挺直,深邃的目光穿越舞台的灯光,直直地落在她身上。那目光不再是他离开伦敦那天的灼热与笃定,而是沉淀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专注的、近乎贪婪的凝视。
  仿佛跨越了千山万水,终于抵达了终点。
  时间仿佛静止了。
  后台的自我否定,几分钟前对林菁说出的那声“不会”,所有的疑虑和自嘲,在这一刻被眼前这个真实存在的身影击得粉碎!
  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让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如同海啸般瞬间席卷而来。
  也让陆邢周离开伦敦时那低沉而笃定的声音,在她心底轰然炸响——
  “在你想看见我的时候……”
  “我保证,我一定会出现在你的面前。”
  原来……
  他不是在说空话,不是在安抚!
  他洞悉了她的渴望,在她自己都未曾清晰表达的“想看见他”的瞬间,跨越了万里的距离,如约而至!
  以这样一种不容置疑、震撼人心的方式,兑现了他的承诺!
  虞笙忘记了鞠躬,忘记了微笑,忘记了周围的一切。
  她就那样站在聚光灯下,在万众瞩目之中,隔着舞台的距离,与第一排的那道目光遥遥相望。
  震惊、狂喜、难以置信、以及那迟来的、彻底明悟的感动,在她眼里交织成一片璀璨
  的星河,比身上的鎏金长裙更加夺目。
  陆邢周看着她眼中翻涌的情绪,看着她因震惊而微微张开的唇,看着她在光芒中微微颤抖的身影,他放在膝上的手,悄然收紧。
  五年的缺席,终于在这一刻,被填补。
  他来了,在她最闪耀的时刻,如他所承诺的那样,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而在巨大的震惊过后,一个细节如同闪电般劈入虞笙的脑海。
  这几年,大大小小的演出,无论多么一票难求,第一排那个视野最佳的位置,似乎总是空着的!她曾以为是预留的赞助商位置,有时也疑惑为何无人落座。此刻,看着端坐在那个“空位”上、目光灼灼凝视过来的人,虞笙轻吸一口气,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滚烫瞬间涌上喉间。
  难道……是他?
  看似很荒谬,可心底却有一个声音,斩钉截铁地告诉她:就是他!是他用这种方式,在无数个她看不见的角落,无声地宣告着他的“在场”,哪怕他从未真正现身。
  喉间涌起强烈的哽咽,几乎要冲破她竭力维持的平静。
  虞笙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翻涌的复杂情绪被一种近乎悲壮的坚定所取代。
  她微微躬身,向观众致意。起身的瞬间,目光再次与台下的陆邢周短暂相接。
  他的眼神深邃如海,里面翻涌着她此刻无法解读、却让她灵魂为之震颤的情绪——是专注,是等待,是迟来的补偿,更是深沉如渊的执着。
  虞笙不再看他,她稳稳地架起那把她视若生命的小提琴,冰冷的腮托贴上脸颊,琴弓轻搭在弦上。
  演出开始。
  开场是几首致敬前辈大师的经典名曲。
  巴赫的无伴奏组曲,庄严而深邃的音符如同教堂的穹顶在她手中铺陈开来。
  莫扎特的协奏曲,轻盈灵动的旋律在她指尖跳跃。
  她的技艺早已炉火纯青,每一个音符都精准、饱满,带着她对作品深刻的理解和敬意。
  她沉浸在音乐的世界里,暂时抛开了所有的纷扰。然而,在某个需要强大力度和精准揉弦的华彩段落,她左臂尺骨深处,那个植入的钛合金支架传来了熟悉的、细微却尖锐的刺痛。
  那是五年前,陆政国对她的‘心怀不轨’而给出的沉重警告。从此成了她身体里永不磨灭的伤痕,也是她艺术道路上必须时刻克服的障碍。
  她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手腕极其细微地调整了一个角度,将力量巧妙地转移到健康的肌肉群,同时依靠多年苦练形成的肌肉记忆和超强的控制力,硬生生将那一丝因疼痛可能带来的瑕疵消弭于无形。
  琴弓划过琴弦,流淌出的依旧是完美无瑕的音色,饱满而富有穿透力。
  台下观众沉醉其中,无人察觉这电光火石间的抗争。只有第一排的陆邢周,精准捕捉到了她瞬间微蹙的眉头和手臂肌肉那一刹那不易察觉的紧绷。
  致敬环节结束,掌声雷动。
  虞笙微微喘息,调整着呼吸。
  灯光再次聚焦在她身上,接下来的,是属于她自己的声音。
  第一首自创曲:《蚀》。这是父亲自杀、母亲精神恍惚,她在绝望的深渊里写下的。
  琴声响起,不再是之前的优雅流畅,而是带着撕裂般的痛苦、迷茫的挣扎和冰冷的孤独。
  低沉的弦音如同绝望的呜咽,高亢的段落如同困兽的嘶鸣。
  虞笙完全沉浸在自己构建的悲怆世界里,左臂的疼痛似乎与音乐中的痛苦产生了共鸣,反而赋予了她的演奏一种更为真实的力量。
  她闭着眼,眉头紧锁,身体随着音乐的张力而微微颤抖。
  当她拉出一个撕裂般的长音时,她猛地睁开了眼。
  泪水在她眼眶中打转,视线模糊中,她再次撞上了陆邢周的目光。他的眼神不再是之前的深邃平静,而是翻涌着痛楚、自责和怜惜。
  虞笙心头剧震,几乎无法继续,但强大的意志力让她死死咬住下唇,琴弓倔强地再次拉动,将那股撕心裂肺的情绪推向顶点。
  紧接着是《未寄的信》。
  曲风陡然变得悠长、缠绵,每一个音符都饱含着欲语还休的期盼和淡淡的忧伤。这是她在无数个思念他的夜晚,悄悄写下的心事。
  演奏这首曲子时,虞笙的目光变得柔和而迷离,她不再回避陆邢周的视线。琴弓在她手中仿佛有了生命,倾诉着她深埋心底、不能言说的爱意。
  当旋律转向最温柔、最思念的段落,她的目光飘向第一排中央,与陆邢周那深沉专注的目光在空中交汇、缠绕。
  每一次对视,都像是一次无声的对话,一次跨越五年时光的灵魂触碰。
  她的左臂在演奏这首曲子相对柔和的段落时,疼痛感稍减,但依旧需要她集中精神去控制,确保每一个揉弦的颤音都饱含情感,不因肢体的限制而失色。
  最后一首《烬》,是她去年的新作。
  以绝望主题的变奏开场,如同灰烬中未熄的火星,随即,旋律如同浴火重生的凤凰,带着不屈的意志和磅礴的生命力扶摇直上。
  节奏开始变得明亮、开阔、充满力量,充满了对未来的坚定信念。
  精神高度集中下,技巧被发挥到了极致,她用强大的意志和完美的技巧彻底征服了左臂尺骨的限制。
  琴声如同金色的烈焰,在音乐厅上空熊熊燃烧!
  在乐曲最辉煌、最激动人心的华彩段落,虞笙那双浴火重生般的目光再次投向陆邢周。
  而陆邢周也回望着她。
  只是那眼神里翻涌着太多复杂的情绪。
  有对她演奏技巧登峰造极的纯粹赞赏,有对她五年间淬炼出如此惊人光芒的震撼与骄傲,更有一种穿越时光、沉淀已久的、深沉如海般的深情。
  他看着她微微喘息、脸颊因激动和用力而泛着红晕的样子,看着她眼中闪烁的、属于胜利者的璀璨光芒,清晰地感受到了她的蜕变:从当年雪地里拉琴的灵动女孩,成长为如今这个能用琴声撼动世界的真正艺术家!
  他抬起手,缓缓地、无比郑重地,为她鼓起了掌。
  一下,又一下,沉稳而有力。
  那掌声仿佛穿透了所有的喧嚣,清晰地落在虞笙的心上,比任何欢呼都更有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