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夕妄想 第125节
  她心里的疲惫与挣扎,虞念姝又怎能看不出来。
  可她也深知,五年来压在女儿身上的枷锁,绝非一朝一夕能够卸下。她需要时间,更需要一个真正能让她释然、与自己和解的契机。
  所以面对她的佯装轻松,虞念姝实在不忍心再给她施加更大的压力。最终,她无奈地点了点头,将所有的担忧和盘算都默默压回了心底。
  之后的几个夜晚,虞念姝总是辗转反侧。
  佟江的月色宁静如水,她脑海里反复浮现着女儿泪流满面的脸、那双空洞的眼睛、以及她提起“回去”时那份下意识的抗拒。
  难道真的要让她永远困在这个江南小城,用教幼儿园小朋友唱歌的方式,埋没她那曾经照亮过欧洲舞台、足以惊艳世界的才华吗?
  她难以入睡,索性披了件衣服起身,却没想到,刚一推开门,就见女儿抱着双膝,坐在院子里的那株柿子树下。
  冷白的月色,衬得她本就纤瘦的背影愈加单薄。那小小的一团,仿佛被全世界遗忘。
  虞念姝只觉得自己的心被什么东西狠狠扎了一下。
  先前所有的不忍、犹豫和顾虑,被眼前的这一幕击得粉碎。
  一个在她心头盘旋已久的念头,在此刻,变得无比清晰和坚定。
  她轻轻关上门,去了虞笙的房间,记下了她手机里那个名为「陆邢周」的号码。
  可是当她回到自己房间,真正准备按下拨号键时,指尖却悬在屏幕上方,迟迟未能落下。
  她知道自己的这个举动会很冒昧,甚至可能打破现有的平静,带来新的变故,可一想到女儿独自坐在院中那孤单的身影,那份为人母的心疼便压过了一切犹豫。
  她深吸一口气,指尖用力往下一按。
  虽然已是深夜,但陆邢周还没有睡。
  父亲突然离世留下的庞杂事务,让他连日来都得不到片刻的松懈。
  手机响起时,他看也没看便接了起来:“喂,哪位?”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他从未预料会听到的女声:“你好,陆总,这么晚打扰你,我是虞念姝。”
  虞念姝?
  笙笙的母亲?
  陆邢周整个人愣住。下一秒,他突然生出一股强烈的不安,以至于他都来不及回一个礼貌的称呼就问:“是笙笙出什么事了吗?”
  虞念姝没想到他的反应会如此激烈,她忙解释:“不是的,陆总,你别担心,笙笙她没事。”
  听到这句,陆邢周高高悬起的心脏才缓缓落了回去,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更深的疑惑。
  他看了眼时间,眉心深蹙:“阿姨,那您这么晚找我……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短暂沉默后,虞念姝开口:“……是一些有关笙笙的事,我想,应该让陆总你知道。”
  在陆邢周的沉默里,她缓缓道来:“笙笙现在和我在佟江,是她外公的老家。我原本以为她只是过来散散心,没想到她却有了在这里长住下去的打算,虽然她现在表面看起来很平静,但我看得出来,她一点都不快乐。她瘦了很多,晚上常常睡不着,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发呆。我问她,她只说累了,想休息。但我知道不是这样。”
  陆邢周握着手机,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听筒中传来的每一个字,都仿佛在他脑海中勾勒出清晰的画面,每一个细节都像针一样扎在他的心上。
  虞念姝继续说着,语气里带上了作为母亲的无助和恳求:“陆总,我……我知道我这个请求可能有些冒昧,但我真的不知道还能怎么办了。我恳请你……能不能来一趟佟江?或许……你的话,她能听进去一些。她的才华,你是知道的,她的人生还有很长的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把自己困在这个小地方,一天天消沉下去。”
  听到这个请求,陆邢周沉默了片刻。许久之后,问出了一个他最在意、也最不确定的问题:“她……还愿意见到我吗?”
  电话那端,虞念姝也沉默了片刻,“我不敢说她见到你时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也许她会抗拒,甚至会口是心非。但是,陆总,我作为一个母亲,能感觉得到……你在她心里的位置,一直都很重要。”
  她轻叹一口气:“笙笙这个孩子,从小到大自尊心都很强,又经历了这么多事。她心里总觉得对不住你,欠你太多……所以她如今所有表现出来的疏远、躲避,其实都只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但我知道,那不过是……她想维护自己那点骄傲罢了。”
  陆邢周握着手机,久久没有说话。
  他的沉默,让虞念姝本就悬着的心更加不安:“陆总,我知道我的请求很冒昧,也很让你为难,但……”
  “您别这么说,阿姨,”陆邢周终于开口:“谢谢您愿意告诉我这些,也谢谢您,还愿意相信我。”
  电话挂断,陆邢周久久地坐在书桌前没有动。
  窗外的夜色早已深沉,都市的霓虹渐次熄灭,只余零星灯火点缀着巨大的玻璃幕墙,模糊地映出他沉默而疲惫的侧影。
  虞念姝电话里说的,她和虞笙在佟江。
  其实这个信息,他是知道的。
  就在他从米兰返回京市的那个傍晚,飞机刚一落地,陈默便已将查到的确切地址放在了他的办公桌上。他甚至来不及换下那身经历了来回两趟长途飞行的西装,便独自驾车,连夜去那座位于江南的小城。
  七个多小时的车程,抵达佟江时,已是万籁俱寂的深夜。整座小城仿佛沉入水底,静谧地沐浴在氤氲的水汽之中。湿漉漉的青石板路在零星几盏路灯的映照下,泛着朦胧的光。
  他没有去找酒店,只是将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那条临河小巷对面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一个既能看清那扇古朴院门,又足够隐蔽的位置。
  他就那么坐在驾驶室里,目光穿透车窗,牢牢锁着那个或许有她安睡的小院。
  那一夜,他几乎未曾合眼。眼睛又干又涩,却固执地不肯闭上,生怕错过了任何一丝动静,错过了或许会早起出门的她。
  然而,连续多日的情绪波动和长途奔波的劳累,最终战胜了意志。在天色蒙蒙亮,晨曦即将驱散最后一点黑暗的时候,他终于支撑不住,歪在驾驶室里睡着了。
  等他猛然惊醒过来,时间已近晌午。刺眼的阳光已经透过车前玻璃照射进来,他心中顿时涌起一阵强烈的懊恼。
  也就在那一刻,他看见了她。
  她和母亲正从一辆停在巷口的出租车里下来。她手里拎着一个看起来沉甸甸的购物袋,袋子的重量压得她本就单薄瘦弱的肩膀微微倾斜,每一步都走得有些吃力。
  隔着一段不算远却仿佛隔了千山万水的距离,他眼睁睁看着她们母女俩走近那扇院门,看着虞念姝拿出钥匙打开门,看着虞笙侧身走进去……
  直到那扇木门彻底关上,他才从那个禁锢了他一夜的驾驶座上下来。
  小小的四合院,安静地伫立在江南温软的春光里,白墙黑瓦,与世无争。
  他绕着院墙外围,走了一圈又一圈,院墙并不高,
  他甚至能清楚听见里面传来扫帚划过青石地面的沙沙声,还有虞念姝温和的劝说声,以及她轻柔却固执的回答:我不累。
  声音那么近,仿佛和他只隔着一堵薄薄的砖墙。
  他停下脚,仰头望向那只比他高出些许的院墙。
  青砖的缝隙里生长着细微的青苔,散发着潮湿的气息。
  如果可以,他真想不顾一切地去敲响那扇门。
  可是他怕。
  怕她看到他的下一秒,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瞬间涌出冰冷的疏离,然后毫不犹豫地将门“砰”地一声在他面前关上,再次将他彻底隔绝在她的世界之外。
  她拒绝过他太多太多次。每一次的冷漠,每一次的转身,都像一根根冰冷的针,扎在他心上最柔软的地方。
  他甚至可觉得,与其直面她可能再次的拒绝,不如就像现在这样,隔着一道墙、一段路,至少还能在心中存有一些模糊的期待。至少,不会让最后那点支撑着他的念想,也彻底被打碎。
  因此,即便是虞念姝亲自打来电话,告诉他虞笙内心的挣扎与愧疚,他也不敢再像以前那样,仅凭一腔爱意就不管不顾直接上前。
  因为他比谁都清楚,自己再也承受不起任何可能失去她的风险。
  所以,他需要的不是一次鲁莽的打扰,而是一个万全的时机。
  一个足以瓦解她所有心防,让她无法回避、不得不直视彼此真心的契机。
  他要的是,一击即中。
  第74章
  那通电话后,虞念姝的心就一直悬着,总是下意识留意院门口的动静。可是一连两天,小院外除了偶尔经过的邻居和潺潺的水声,再无其他声响。
  直到第三天清晨——
  虞笙正在卫生间里刷牙,听见门铃声,她探出脑袋:“妈,有人敲门,你去开一下。”
  虞念姝正在厨房里准备早饭,闻声应了一句,结果刚走到厨房门口,她双脚陡然一停。
  难道是陆邢周来了?
  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不行,这个门,不能由她来开。
  可是,要找什么理由让笙笙去呢?
  她左右环顾了一圈后,索性拿起一只瓷碗摔在了地上。
  “啪嚓——”
  清脆的碎裂声把卫生间里的虞笙吓了一跳,她赶紧漱了口跑过来,见母亲蹲在地上,她慌忙绕过碎片跑过去,“伤到了吗?”
  虞念捂住手指,故作轻松:“没事没事,就是划了一下,流了点血,不严重。”
  说着,她作势要站起身:“我先去开门——”
  虞笙现在哪里还有心思管门外是谁,她拽着母亲捂着的手,一看,食指指尖有一道细小的划痕还在渗着血珠。
  “小时候我打碎碗,你还不让我捡,现在可好。”她一边嘟囔着,一边把虞念姝拉到水池边:“你先冲着,我去拿创可贴和碘伏。”
  见她着急忙慌的模样,虞念姝心里一阵愧疚,刚好又一声门铃响,虞念姝忍不住又催她:“创可贴我知道在哪,我自己弄就行。你快去开门,别让人家等急了,万一有什么急事呢?”
  虞笙皱着眉头,心里也奇怪这一大早的会是谁。她匆匆擦了手:“那你小心点,别踩着碎片了,我马上回来。”
  说着,她小跑着穿过客厅,来到院门后。
  门一开,只见一个穿着蓝色工作服、头戴鸭舌帽的配送员站在门外。
  “你好,请问是虞笙虞小姐吗?”
  虞笙点了点头:“我是,请问你是……”
  对方转身从送货车里抱出一大束的粉色风铃花递到她面前:“这是您的花,麻烦签收一下。”
  她的花?
  虞笙一脸茫然:“你确定没有送错地址吗?”
  送货员侧头再次核对了一下钉在门边的小小门牌号,肯定地摇头:“没错的,就是这个地址,乌南巷17号。”
  虞笙皱着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萦绕心头,她迟疑着又问:“那……我能问问,送花人的姓名和电话吗?”
  送货员掏出随身携带的订单单据看了看,无奈地摇了摇头:“号码显示的是虚拟号,至于名字……”他仔细看了看那栏,“这上面只写了一位先生。”
  他把那束沉甸甸的粉色风铃又往虞笙面前递了递,“小姐,我这边还有其他的订单要赶着送,您看……您还是先接着吧?说不定是哪个朋友给您的惊喜呢?”
  虞笙看着对方为难的样子,又看了看那束无处安置的花,终究不好再耽搁别人的工作,只得伸出手。
  眼看送货员转身离开,虞笙又低头看向怀里这束不请自来的花,目光扫过一朵朵小灯笼般的花苞,忽然发现里面夹着一张小小的卡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