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私奔……”朱厚照重复着这两个字,抵在她衣料上的额头微微动了动,这想法如此大逆不道,却又如此契合他内心深处那份一直被压抑的,渴望挣脱束缚的野性。
  是啊,为什么一定要困在这四方宫墙里,听那些无休止的争吵和算计?为什么不能去一个更自在的地方?
  他缓缓抬起头,紧握着李凤遥的手。
  “你说得对……”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几分活气,“这宫里闷得朕喘不过气。”
  他目光扫过空旷压抑的西暖阁,扫过御案上那些永远处理不完的奏章,最终落回李凤遥温柔而坚定的眼眸里。
  “就去豹房。”他做出了决定,语气变得果断,“现在就去。王敬!”
  一直屏息守在殿外的王敬立刻应声而入。
  “备驾!朕要去西苑豹房!现在!”朱厚照命令道,不容置疑。
  王敬一愣,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窗外浓重的夜色,又瞥见皇帝苍白却异常坚决的脸色,以及贵妃娘娘那平静无波的眼神,立刻将所有的疑问和劝谏都咽了回去,躬身道:“是!奴婢这就去准备!”
  皇帝的车驾很快悄无声息地驶出了紫禁城,融入了京城的夜色之中。没有庞大的仪仗,只有必要的护卫和随行内侍,一路疾行,直奔西苑。
  豹房的值守太监显然没料到皇帝会深夜突然驾临,慌慌张张地开门迎驾。朱厚照却看也不看他们,径直拉着李凤遥的手,穿过有些冷清的庭院,走向他平日逗弄猛兽的馆舍。
  这里没有乾清宫的庄严肃穆,也没有慈宁宫的压抑紧绷,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特殊的、混合着草料、皮毛和一丝野性的气息。听到动静,廊下兽笼里传来低低的咆哮和窸窣声。
  朱厚照的脚步明显轻快了些。他松开李凤遥,快步走到一个巨大的铁笼前。里面,皮毛光滑如缎的追风警惕地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睛在灯烛下闪着光,认出是主人,它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亲昵地凑近笼栏。
  “追风……”朱厚照伸出手,隔着笼子抚摸豹子探过来的脑袋,那柔软而充满力量的触感,奇异地安抚了他躁动不安的情绪。
  李凤遥安静地跟在他身后,示意内侍取来新鲜的肉块。她接过,递到朱厚照手边。朱厚照拿起一块,喂给追风,看着它优雅而迅速地吞下,然后又蹭他的手。
  李凤遥看着玉爪也不甘寂寞的凑过来,果然,撸猫能缓解一切烦恼,大猫也是猫,都是治愈系。
  豹房的值守太监和内侍们彻夜未眠,灯火通明地忙碌起来。皇帝的突然驾临且意图长驻,这是前所未有的大事。虽然仓促,但在王敬的严厉督管和李凤遥偶尔几句轻描淡写却切中要害的提点下,一切进行得忙而不乱。
  偏殿则整理为皇帝寝宫和贵妃的临时居所。李凤遥亲自看着人将带来的常用物品安置好,尤其注意熏香和寝具的舒适。
  这一夜,朱厚照宿在了豹房。或许是极致的疲惫,或许是离开了令人窒息的环境,李凤遥悄然点燃的安神香起了作用,他睡得异常沉实,无梦到天明。
  次日醒来,窗外天光已亮,却不是透过紫禁城繁复的窗棂,而是透过豹房更为简单直白的轩窗洒入。鼻尖萦绕的不再是龙涎香的厚重,而是草木的气息。朱厚照坐在榻上,怔忪片刻,昨夜那场剧烈的冲突和逃离,仿佛隔了一层薄纱。
  李凤遥早已起身,正指挥着宫人轻手轻脚地布置早膳,见他醒来,嫣然一笑:“陛下醒了?昨夜睡得可好?臣妾让人熬了清淡的粳米粥,暖胃安神。”
  朱厚照走过去抱着她,头窝在她肩窝里,李凤遥一手抱着他精壮的腰,一手抚着他的背,两人无言胜有言。
  第56章 内阁惊惶
  用过早膳,朱厚照站在馆舍门口,望着西苑开阔的天空和远处的山峦,再回想紫禁城那四方的天、压抑的宫墙,一种强烈的、不愿回去的念头攫住了他。
  李凤遥也不喜欢紫禁城,那里死人的话比活人重要,干什么事都得问祖宗,不适合她这种活着的。
  她直接将最重要的西侧主殿迅速清理布置出来,作为皇帝日后处理政务的行在正殿。御案、龙椅、文房四宝、必要的典籍图册被一一安置妥当。殿内原本一些过于嬉游的摆设被移走,换上了稍显庄重的屏风、香炉,但整体氛围依旧比紫禁城轻松许多,推开窗,甚至能闻到兽苑传来的、带着生命力的气息。
  朱厚照对随侍的王敬和郑常宁道:“传旨:即日起,朕便在此处理政务。将紧要奏章、军机文书,一并移至豹房。令内阁、六部九卿及有司官员,有事皆来此地奏对。”
  王敬心中骇然,这将天子行台移至豹房,简直是前所未有之事!他下意识地想劝谏:“陛下,这于礼制……”
  朱厚照一个冷眼扫过来,带着昨夜未散尽的戾气和不容置疑的决断:“礼制?朕就是礼制!
  紫禁城规矩大,逼得朕连气都喘不顺!就在这里办!谁有异议,让他自己来豹房跟朕说!”
  王敬吓得立刻噤声,连忙躬身:“奴婢遵旨!”
  李凤遥在一旁柔声道:“陛下圣明。豹房开阔,更利陛下静心裁决大事。只是如此一来,护卫与文书传递需得格外精心,以免贻误政事。”
  “这些琐事,交由爱妃去打点,朕放心。”朱厚照看到她,语气缓和不少。
  李凤遥愣了愣,这权她还没要朱厚照就给了,反应过来就应下了,她如今在豹房,可不在后宫,怎么能算后宫干政呢?
  于是,一场看似荒唐的迁移就此开始。皇帝的谕旨迅速传遍京城各部衙。朝野上下虽一片哗然,暗地里议论纷纷,但鉴于皇帝刚刚以雷霆手段处置了寿宁侯府,余威犹在,且圣意坚决,无人敢在此时公然强谏。
  内阁的票拟、六部的奏章、军镇的急报,开始如流水般送往西苑豹房。原本充斥着兽吼禽鸣的馆舍,迅速被书案、卷宗架和忙碌的司礼监宦官所占满。空气中混合着墨香、纸香和那驱不散的、独特的野兽气息。
  朱厚照却似乎在这种奇异的环境中找到了一种扭曲的平衡。批阅奏折累了,便去马场骑马,看着练武场众人训练,以及武器营。没有太后时不时的关怀,没有紫禁城无处不在的、提醒他身为帝王一举一动皆需合乎礼制的压抑目光。
  他在这里,更能呼吸,也更能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
  而李凤遥,自然而然地成为了豹房这座临时权力中心实际上的女主人。她安排起居,调度内侍,朱厚照会让她在一旁翻阅那些核心机密的奏报,听她说些来自民间视角的,不同于朝臣的见解。
  “陛下,”李凤遥端着一杯新沏的参茶走来,声音柔缓,“都已初步安置妥当了。陛下忙碌了几日,不如先小憩片刻?明日在此朝会,陛下若欲在此处理政务,还需召几位阁臣前来,晓谕一番。”
  朱厚照接过茶盏,抿了一口,温热入喉,他点了点头:“凤遥思虑周全。”他沉吟片刻,“召内阁辅臣即刻前来觐见。”
  “好。”李凤遥应道,却没有立刻让王敬去传旨,而是微微蹙眉,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担忧,“陛下,移驾豹房理政,只怕朝野间又生非议,言官们怕是……”
  朱厚照冷哼一声,经过前些日子,他对那些繁文缛节和喋喋不休的劝谏更是厌烦:“非议?朕在哪里,哪里便是朝廷!难道离了那紫禁城的金銮殿,朕就不是皇帝了?谁爱非议谁非议去!朕倒要看看,是他们的嘴皮子厉害,还是朕的刀把子厉害!”
  他这话说得霸道,却正符合他此刻的心境。李凤遥要的就是他这个态度,她不再多言,柔顺地垂首:“陛下圣心独断,自是无人敢置喙,臣妾这便让王敬去传旨。”
  内阁四位阁老接到口谕时,听闻皇帝前几天连夜移驾豹房,还将政务移至那处理,四人皆是目瞪口呆,心中叫苦不迭。尤其是首辅杨廷和,立刻联想到那夜太后匆匆入宫、皇帝震怒之事,心下明了,这分明是皇帝在与太后赌气,更是要彻底避开紫禁城的束缚和太后的干扰。
  然而圣意已决,口谕已下,他们只能硬着头皮,匆匆赶往西苑豹房。
  一路行来,见到豹房内外明显加强的守卫和匆忙收拾整理的迹象,几位阁老心情更是沉重。进入被临时充作的正殿,虽见布置得还算庄重,但与皇宫迥异的氛围,仍让他们感到极大的不适和荒谬。
  朱厚照已经换上了一身常服,坐在那张临时搬来的龙椅上,面色平静带着慵懒,仿佛只是来此休憩,而非处理关乎国运的朝政。李凤遥并未在场,但她存在的气息却仿佛无处不在。
  “臣等叩见陛下。”四位阁老压下心头万千思绪,依礼参拜。
  “平身。”朱厚照声音平淡,“想必诸位爱卿已经知晓。朕近日心绪不宁,需在此清净之地斋戒静心,政务便暂移此处办理。一应章程,如常进行即可。”
  杨廷和作为首辅,不得不硬着头皮劝谏:“陛下,西苑虽好,然豹房终究非正式理政之所。陛下乃万乘之尊,身系天下,居于此处处理万机,恐惹物议,亦恐令天下不安。还请陛下三思,以社稷为重,早日回銮紫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