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她伸出手,指尖点了一下青词的心口:“重要的是,这里装着什么,又能为本宫做什么。眼光放长远些,静微在外是为本宫开疆拓土,你在内,便是替本宫镇守中枢。各有各的用处,各有各的前程。只要你忠心不二,办事得力,本宫绝不会亏待你。”
  青词浑身一震,抬头迎上李凤遥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却又带着承诺的眼眸,心中的那点酸涩和委屈瞬间被一股巨大的激动和惶恐所取代。
  娘娘这是将她视为心腹,甚至许诺了未来!
  是啊,她何必去羡慕林静微的外放风光?留在权力核心的娘娘身边,所能接触到,影响到的,或许远比一个江宁织造更多!只要得到娘娘绝对的信任……
  她立刻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所有杂念压下,眼神变得无比坚定和虔诚:“奴婢愚钝,谢娘娘点拨!奴婢此生只愿追随娘娘左右,为娘娘效犬马之劳,绝无二心!”
  李凤遥看着她眼中重新燃起的火焰,微微颔首:“很好。记住你今天的话。去吧,看看晚膳备得如何了。”
  “是!奴婢这就去!”青词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清脆利落,行礼退下时,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看着她的背影,李凤遥叹了口气。
  驭下之道,恩威并施,知人善任,更要画好一张足够诱人的饼。青词这样的身边人,安抚好了,便是最得用的臂助。若生了异心,也会是最致命的隐患。
  不过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她相信身边人不至于弃她而投其他人,难道还有其他开挂的人吗?
  她喜欢有野心的女人,比恋爱脑安全很多,用那种乖巧的女孩,万一因为哪个男人把她卖了,她向哪说理去?
  权力是
  自下而上的,如果靠名份靠金册死物就能得到,那夏皇后守什么规矩?礼法只不过是失权的遮羞布罢了。
  她的人执掌东厂,就是她握住了东厂,她的人在江南手握重权,那么她在江南就能搅风搅雨,她需要人帮她握住与执行权力,她才拥有权柄。
  会用人,是成为上位者必经之路,她有给人富贵的权力,才有人拜她这山头,为她披荆斩棘。
  ——
  第64章 杨府
  数日后,一个天色阴沉的下午,豹房深处的值房内,灯火通明。
  闻溪风尘仆仆地归来,身上还带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和诏狱特有的阴冷气息。他恭敬地呈上一份厚厚的卷宗,声音低沉而清晰:“娘娘,刺客的线,基本理清了。”
  李凤遥没有去翻那卷宗,只抬了抬下巴,看着闻溪那张好看的脸,“说。”
  她很理解为什么大佬的秘书特助都要长得好看的,这再槽心的事,看着这颜值,也能舒坦些,更何况闻溪办事能力还强。
  “刺客经由一个已被灭口的净身房老太监引入宫中,身份文牒伪造得天衣无缝,若非严刑拷问其唯一在世的远亲,几乎难以察觉破绽。其训练痕迹有边军风格,但所用毒药却来自江南黑市。资金流向几经周转,最终……”
  闻溪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最终指向的几个看似不相干的钱庄和商号,其背后隐约都有杨廷和杨首辅府上一位远房管事的影子,虽然做得极其隐蔽,几乎毫无破绽,但抽丝剥茧,所有线索的末端,都微妙地指向了杨府。”
  他说得谨慎,没有直接断言是杨廷和主使,但所有的证据都形成了一条若有若无,却又能引人深思的链条。
  李凤遥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心里却很疑惑。
  杨廷和?
  这个结果,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他是朝臣之首,是祖制和规矩最坚定的维护者,也是她干政最直接的障碍和反对者。他有足够的动机,也有足够的能力和资源策划这样一次隐蔽的刺杀。
  但真是他吗?
  李凤遥总觉得有些过于顺理成章了,以杨廷和的老谋深算,会留下如此多可供追查的线索?即便有,会如此清晰地指向自己?这更像是有人希望她认为这是杨廷和做的。
  是嫁祸?还是凶手故意留下的迷阵?亦或是他算准了自己不敢动这位首辅?
  “知道了。此事到此为止,所有卷宗封存,涉案人等都严密看管,没有本宫的命令,不许再审,也不许对外泄露半个字。”
  闻溪眼中有诧异,但立刻低头应道:“是,奴婢遵命。”
  他原以为皇后会立刻借此掀起滔天巨浪,将这位首辅大人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李凤遥挥挥手让他退下,她独自坐在灯下,看着那厚厚的卷宗,沉思良久。
  直接捅出去,固然能借皇帝盛怒扳倒杨廷和,甚至牵连一大批清流官员。但然后呢?朝局必将陷入更大的动荡,那些隐藏更深的敌人会藏得更深。而且,若真是嫁祸,岂不是让真凶逍遥法外?
  更重要的是,她现在还需要杨廷和。需要他这个首辅来稳定朝局,需要他来处理那些繁琐的政务。换上一个完全听话的傀儡,没有他这样的能力和威望来维持朝廷运转,一旦动荡,就会生无数祸事。
  杀了他,弊大于利。
  但不代表,这件事可以当做没发生。
  次日,一封简单的懿旨送达首辅值房,言称皇后欲咨询关于江南漕运事宜,请首辅大人得空时至豹房一叙。语气客气,却不容拒绝。
  杨廷和接到口谕时,心中猛地一沉。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他整理好衣冠,面色沉静地随着内侍前往豹房,心中却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他被引至一处临水的暖阁,皇后正独自坐在窗前烹茶,见他进来,姿态闲适仿佛只是寻常召见臣子咨询政务。
  “杨阁老来了,坐。”她笑着指了指对面的座位,亲手斟了一杯茶推过去,“尝尝今年新进的雨前。”
  杨廷和恭敬行礼后坐下,接过茶盏,却并未品尝,只是垂眸道:“不知娘娘召臣前来,所询何事?”
  李凤遥也不绕圈子,轻轻放下茶壶,声音平和却带着无形的压力:“本宫日前遇刺,想必阁老已知晓。”
  杨廷和心头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臣有所耳闻,惊闻之下,惶恐万分。幸赖娘娘洪福齐天,凤体无恙,实乃国朝之幸。”
  “是啊,本宫运气不错。”李凤遥笑了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下面的人查了几天,倒是查出些有趣的东西。”
  她目光落在杨廷和脸上,缓缓道:“线索七拐八绕,最后,竟然隐隐约约,沾上了点杨府的边儿。阁老说,有趣不有趣?”
  杨廷和握着茶盏的手指微微一紧,指节有些发白。他抬起头,迎上李凤遥的目光,眼神坦荡而沉静,甚至带着被污蔑的愤慨:“娘娘明鉴!臣虽不才,亦知忠君爱国乃人臣本分,纲常伦理立身之道!此等大逆不道、祸乱朝纲之事,绝非臣之所为!其中必有奸人构陷,欲离间君臣,搅乱朝纲!请娘娘明察秋毫,彻查到底,还臣一个清白!”
  他的反应,激烈而坦荡,完全在李凤遥预料之中。她并未疾言厉色,只是轻轻颔首,语气甚至称得上温和:“本宫也相信,非阁老所为。阁老乃朝廷柱石,国之干城,清流领袖,岂会行此宵小之举?自毁长城?”
  她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精准的敲打:“只是,这线索既然能查到杨府,说明阁老治家,也不像治国这般严谨周密?又或者,是有人能轻易借用阁老的名头、阁老的资源行事而无所顾忌?这难免让本宫,也让陛下,心生疑虑啊。”
  杨廷和背后瞬间渗出层层冷汗,浸湿了内衫。皇后这话,比直接指责他主使更狠!更毒!这是在说他要么治家无方、纵容包庇,要么就是身边人失控、自身影响力被滥用!无论哪种,他都难辞其咎,都脱不了干系!这足以动摇他的地位和声望!
  “臣……臣惶恐!臣万死!”他立刻起身行礼,“臣定当立刻严查府中上下所有人等,彻查所有往来账目、人事关联!若有任何蛛丝马迹,绝不姑息!定给娘娘,给陛下一个明明白白的交代!”
  “阁老不必如此紧张,坐下说话。”李凤遥虚抬了一下手,姿态从容,“本宫今日请阁老来,并非问罪。只是觉得,此事蹊跷甚多,或许背后另有隐情。阁老在朝中树大根深,德高望重,难免也碍了些人的眼,挡了些人的路。有人想借本宫这把刀,除了阁老这颗眼中钉,也未可知。”
  她将一份薄薄的卷宗摘要,推到了杨廷和面前:“这些东西,本宫暂且压下,未曾禀明陛下。该如何处置,阁老自行斟酌。”
  杨廷和看着那几张轻飘飘的纸,却觉得重逾千斤。那是悬在他和他整个家族头顶的利剑!皇后将其交给他自己“斟酌”,其意不言自明——从此以后,他杨廷和,乃至整个清流领袖集团,都必须在一定程度上,向她低头,接受她的权力,甚至为她所用。
  否则,这份东西随时可以变成催命符。
  这是一场无声的交易,用妥协和忠诚,换取生存和暂时的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