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左边的人单看背影就十分年轻,头戴冠冕,身着黑袍,站在柱子前,另一人像是正值中年,同样穿着一身黑色官服,却微微躬身低着头,身子还被柱子挡住了小半个,两个人的关系看起来非常亲密,身子贴着柱子,脑袋挨得极近,正专注地小声密谋着什么,全都没有转头,似乎根本就没有听到他进殿的脚步声。
  内殿的光线看起来似乎比外殿还要昏暗,胡亥模模糊糊看不慎分明,只觉得前方的两个背影单看轮廓瞧着眼熟的厉害,朦朦胧胧间又感觉那头戴冠冕的黑袍年轻人似乎不太像自己的父皇。
  父皇现在虽然也变得很年轻了,但是父皇身高腿长,个子甚是高大,况且满朝文武都知道父皇不喜欢冠冕,虽然头戴冠冕的帝王模样非常威严,珠玉十二垂琉也很漂亮,但是父皇醉心政务,日常总觉得冠冕戴着很是累赘,平日里喜欢头戴通天冠,甚至在统一之初还废了冠冕。
  那背对着他头戴冠冕、身着黑袍的年轻人虽然同样身高腿长,气质矜贵,但身形看着好像比父皇整整缩小了一大圈,平白给人一种小孩儿装大人的古怪感!
  这人必然不是自己的父皇!
  联想到进章台宫前看到那里里外外挂满的刺目缟素,六岁的胡亥下意识就攥紧了垂在身侧的两只小手,眼中也跟着燃起了一抹浓浓的妒火与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
  难道?这背对着他的黑袍男子是扶苏大兄?父皇驾崩了,大兄登基了?
  那完蛋了。
  兄弟再亲,亲不过儿子,他若是对大兄告秦缨的状,大兄必然是不会管的!
  呵——他终究是倒霉,平白无故地被秦缨那个小王八蛋给坑害了!也没处说理去!
  谁让玄鸟偏心,得天所爱的那个皇家子不是他嬴胡亥呢?
  心中憋屈至极又委屈至极的胡亥正咬着牙、攥着两个小拳头想要趁着前方
  的二人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悄悄转身出去时,就看到那一直背对他的黑袍冠冕男子蓦地转过了身子,没等他做出反应,对方开口所说的第一句话就把他想要离开的脚步给生生钉在了原地。
  “唉,老师,您说的极对,那么依老师之见,朕应当如何处置他们呢?”
  [老师?!]
  听着这失了孩童的稚嫩,带着浓浓青涩感的熟悉少年声音后,胡亥瞬间惊得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往前快走了两步,瞧见那个躬着身子的中年男人也跟着转过了身子,面对着他。
  这时,墙上蒙着白纱的雕花木窗外“轰隆隆——”地响起了惊雷声,一道噼里啪啦的曲折银白闪电在窗边乍然浮现。
  银白的电光闪烁,也“唰——”地一下将昏暗的内殿给照亮,六岁的胡亥惊得一屁股坐在了冰冷的木地板上,两只眼睛瞪得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了,只因为他清楚地看到前方说话的二人面貌——
  头戴冠冕的黑袍年轻人是他!而站在他旁边躬身说话的中年男子竟然是教授他秦律的老师——尚书卒史赵高!
  他!!!
  [这,这……]
  眼前的场景着实是太过惊骇了,惊得瞳孔地震的胡亥完全看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儿了。
  他都被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了,而对面那个比他似乎大了十岁的“他”还是没有看向他,甚至旁边人到中年的“老师”都对他视若无睹。
  [难道他们二人根本看不到他?]
  胡亥愣愣地低头看了看自己展开的掌心,窗外电闪雷鸣,有噼里啪啦的雨点子从天而降砸在头顶的黑瓦之上。
  窗外下大雨了,好像还是夏日里的暴雨。
  脑袋瓜都有些迷糊了的胡亥已经说不准眼下的情况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了,他记得咸阳现在应该是隆冬,正因为是寒冷的冬日,所以才容易生病。
  [可,为何窗外却下起了夏日里的大暴雨?]
  想不清楚外面的大雨,心跳如擂鼓的胡亥也理解不了为何看着十几岁的“他”竟然会头戴冠冕,站在挂满缟素的章台宫内殿里,自己“老师”怎么会对“他”称呼“陛下”。
  [难道是父皇驾崩前看到了我的才华,最后将皇位传给了我?]
  巨大的惊吓与暗地中的窃喜在这个猜想冒出头的一瞬间,宛如汹涌的海水般直接将胡亥整个人给从头到脚地淹没。
  他吞了吞口水,双眼发亮,正想要从木地板上站起来,下一瞬听到自己“老师”对长大后的自己所说的话后,又“砰——”地一下倒在了木地板上。
  “陛下,您智慧超绝,虽然在臣与丞相的保驾护航之下登上了皇位,但是先皇在遗书中属意的继承人毕竟是长公子。”
  “眼下您初登大位,长公子带着蒙恬与三十万大军盘踞在长城,长夫人、皇长孙与其余的公子们都对先皇驾崩之事抱有极大的疑虑。”
  “依高之见,这些人若是不想办法料理掉的话,早晚都会成为祸事,您是怎么矫诏登上皇位的,这些人就会怎么将您重新拉下马!”
  胡亥听到这话,整个小身子都瘫软了,一张小脸也被吓得惨白一片。
  他不是傻子,从“老师”的话中已经明白了,“父皇”驾崩的应该是很突然,没来得及公布让扶苏大兄即位的遗诏,“他”就在“老师”和“丞相”的帮助下直接矫诏篡权夺位了。
  天呐!
  胡亥吓得嘴唇都颤抖了。
  他纵使是年纪小,也知道“矫诏之后,篡权夺位”的事情爆发,会死的多么惨。
  果然——
  他看着“他”头疼的伸手扶额,语气嫉恨地骂道:
  “既然这些人对朕有威胁,那就速速把他们都给杀了!”
  “哼!大兄真是不老实!父皇活着时他总是在朝堂上气父皇,父皇都厌恶的把他驱赶到塞外了,如今父皇崩了,他就妄图跑回都城来造朕的反了?!简直是胆大包天!”
  “老师,您要帮我,您一定要帮我将扶苏给杀了!”
  “陛下,这可不好处理啊,您要知道长公子身边跟着蒙恬呢,蒙恬是陛下的心腹忠臣,手底下还有三十万忠诚的大军,这若是一个弄不好,引得大军反扑,那可如何是好呢?”
  胡亥抿起了小嘴。
  “嗯……那就用父皇的口吻给边塞送一道圣旨,大兄被赶到塞外时就知道父皇是厌了他的,他不是自诩忠孝吗?父皇是君,朕是君,父皇让他死,他不死那就是不孝!朕让他死,他却不死,那他就是不忠!朕倒是要看看,等圣旨送到长城时,朕这位忠孝至极的好大兄究竟会不会死?!”
  “陛下英明!简直远胜臣也!”
  “那蒙家呢?”“赵高”语气喜悦地吹捧一句后,又声音极低的看向“秦二世”试探道。
  “呵——父皇都没了,还留着蒙家做什么用呢?老师,传令下去等大兄在边塞一死就立刻把蒙恬也给一并处死了,还有关在大牢内的蒙毅,也将他一并给朕处理了!朕看着他都觉得烦!”
  “陛下放心,臣一定会尽快着手处理此事的。”“赵高”极其谄媚地俯身道。
  听完这些惊悚话语的胡亥,整张小脸都已经吓得惨白如纸了。
  他承认,他虽然在内心深处对皇位也抱有不切实际的野望,但他从未料想过有一日“他”会亲口下令将疼爱自己的长兄给逼死。但是话又说回来了——若是有一日“他”真的做了二世皇帝,那么“大兄”这个碍眼又碍事的存在必然是要被早早清理掉的。
  这都是正常的皇权之争罢了,胡亥抿唇强压下心中复杂又紧张的情绪,勉强给自己打了圆场,就又听到自己“老师”忧心忡忡地说道:
  “陛下,这都城内的人都知道长公子与长夫人伉俪情深,皇长孙又是长公子的嫡长子,若是长公子自尽的消息传回都城了,怕是长夫人和皇长孙要闹呢。”
  “呵——那有何难?”
  “朕忧虑大兄也就算了,一对妇孺又有何紧要的?看在他们娘俩儿是朕的嫂嫂和大侄子的份上,就派几个人去长公子府里给他们母子俩留两具全尸吧。”
  “诺。”
  “赵高”眯眼一笑,看着“秦二世”自得的笑容,眼睛一转又小声道:
  “陛下简直继承了先皇的英明果决,怪不得先皇活着时对陛下疼爱有加,出宫巡游也愿意带着陛下呢。”
  胡亥听到这话,一颗跳动极快的小心脏不由泛起几抹酸楚来,可惜,现在父皇对他的宠爱不复以往了,还狠心的厉害。
  全都怨秦缨出生了!
  哼!
  不过幸好未来胜利的人是自己,秦缨这个小王八蛋早就该死了!
  他通过前面二人的话俨然已经看不明白这是未来要发生的事情了。
  他竟然是“命中注定”的“二世皇帝”!
  “秦二世”也被“赵高”的夸奖话语给吹捧的有几分飘飘然。
  尚未弱冠的年龄是最经不起夸的。
  心情愉悦的“秦二世”听着听着,就听到自己“老师”的语气中又染上了几分愁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