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这是从秦国时就存在的问题短板,秦国历来不缺武将,但却极缺能辅政治国的文才,自秦孝公颁布招贤令后,居于西陲的秦国不生产人才,只是做了关外人才的收留地罢了。
  统一之前,在咸阳城内的高级执政阶级中,他下面有老秦贵族和从关外而来的文官进行辅政对于一个诸侯国的体量来讲固然是够用了,可等统一之后,国土面积瞬间扩大好几倍,但是秦国内部的官员数量却远远跟不上,这就造成一个很尴尬的现实——关外的六国故地虽然被秦军打下来,撤国化郡了,但除了郡守的高官多数能够从咸阳直接指派过去的外,余下各地的基层官员们都是在原籍选拔的人员,除了最上层变动外,关外的基层之地仍旧是楚人治楚,韩人治韩,若是这些原籍官员们心中有秦,认可秦律的话,自然会好好办差,可倘若心中对秦有恨,就很容易阳奉阴违地在当地借机生事了。
  思及去岁蒙毅从楚地带着韩信归来时对他所讲的,离秦地越远,秦律的震慑力度就对当地人越小的禀告,始皇不禁攥紧手中的书册,眯了眯凤目,将孙儿曾说过的办学院,设科举,培养忠于大秦的文化种子的提议给挂在了心弦上。
  不过,提议是提议,等真的到了章程落地的那日,还有许多日子得等呢。
  从上往下设计一整套文官培养体系固然重要,但仗着当下大秦兵强,塞外之人未曾气候,早早出兵威慑蛮夷,开疆扩土更加不能拖延!
  想做的事情有一箩筐,要办的事情有一大堆,始皇越想心中的情绪就越翻涌的厉害,忙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将自己心中的诸多抱负给按照轻重缓急地排着序,对自己讲——慢慢来,他今生还有的是时间。
  ……
  淅淅沥沥的秋雨连绵不绝。
  在萧瑟秋风的摧残之下,窗外满树的黄叶变成了枯叶,等凛冽的冬风又呼啸着无情席卷而来,满树叶子好似枯叶蝶般纷纷飞离枝头,只剩下一根根或黑、或褐的尖锐枯枝一根根支棱着插上天穹。
  脱掉囚服,换上冬袍的项籍仍旧被困在北郊王陵内的紧闭室内,室外飘雪了,高大的重瞳少年不由双眼忧虑的望着窗外,自叔父被蒙毅带走已有大半个月的时间了,一入冬的咸阳,又迎来了岁首,也不知道返回楚地帮秦人做内应的叔父究竟如何了?
  禁闭室内的少年叹息传不出王陵。
  同样深陷囹圄的张良眼下也已经身形消瘦,面容憔悴的快成皮包骨了。
  背靠石墙而坐的韩相公子面无表情的垂眸看着挨着墙边一行行排列的都快没空间了的“正”字短麦秸杆,心情阴郁的都快成湿地沼泽了。
  由冬又入冬,眨眼的功夫,项家叔侄俩就已经在囹圄内消失大半个月了,而他也整整在这间冰冷的牢狱内待了一年了。
  “呵——”
  坐在麦秸堆上的张良靠着身后冰冷的石墙,发出一声浓浓的讥讽冷嘲,修长的手指中捏着一根光滑的麦秸杆或掐、或折的把玩,外面飘雪了,这麦秸杆捏着也冻手的厉害,仿佛窗外的雪也飘进了窗内,意识到自己被秦缨那小魔星给好好的戏耍了一整年的韩相公子是身冷心也冷。
  正当他已经决定放下幻想,认真筹谋该如何逃出囹圄,跑去关外东山再起时,重重的牢房外突然响起了一连串的惊喜恭敬问安声:
  “卑职拜见皇长孙殿下。”
  “卑职拜见小安国君。”
  “……”
  “皇长孙殿下”和“小安国君”的尊称一开口,如同阴暗蘑菇般靠着冰冷石墙满腹怨念的韩相公子,脑袋还没有反应过来呢,双手和双脚就已经很诚实的将墙边那密密麻麻的“正”字给拨混、踢乱了。
  当满三周岁的缨小胖墩儿捧着小巧的鎏金铜胎手炉,带着能打还力壮的章邯在一众黑衣狱卒崇敬的目光下,于两侧狱中犯人们或惊、或诧、或吓的视线内,笑脸盈盈、不疾不徐地倒腾着两条小短腿儿,走到最后一间牢房门口前,张口就对着困于里面的男人,分外高兴的喊出来了一句后世春晚时某句极为标准的向观众朋友们打招呼的喜庆声音——
  “哎呦,张良先生,我可想死你啦!”
  耳畔处终于传来了那句可恶又有些熟悉的稚嫩小奶音,坐在麦秸堆上靠墙而坐的张良蹙着长眉转头望去,没想到隔着木栏杆的空隙与外面矮墩墩的小胖娃视线相接的那刻,只见暴君的好圣孙恍若被雷劈了一般,不仅将脸上的灿烂笑容给僵住了,还满脸不可置信的将小圆脸贴在牢房门上,一双清澈见底、黑白分明的丹凤眼瞪得又圆又大,像是气急了般,转头就对着亦步亦趋跟在身后的几个黑衣狱卒怨怼道:
  “你们这些蠢材!蠢材!怎么能阴奉阳违呢?本皇孙明明交代过要好好照顾张良先生,你们怎么还让张良先生住在这好似雪洞一样的冰冷简陋囚房呢?还不快快打开牢门,把这个小手炉递给张良先生,瞧把先生冻的身上的肉肉都缩水了,脸色都成青白的了!”
  听到皇长孙奶声奶气的呵斥声,随在后面的几个狱卒们忙不迭的开锁的开锁,捧暖手炉的捧暖手炉。
  铁链和铜锁一阵叮叮咚咚的急促碰撞声后,木制的牢门大大打开,黑衣狱卒忙捧着小巧的暖手炉躬身递到了坐在麦秸堆上的中年男人面前:“先生,手炉。”
  张良靠墙而坐,身上的囚衣既薄又脏,但整个人除了看着极其落魄外,却没有给人邋遢的脏兮兮感觉,兴许是因为一张脸过分清俊、过分白了。
  他撩起薄薄的眼皮透过面前捧炉躬身的狱卒,看向紧随其后走进来的小胖娃,冻得发白的嘴角轻轻一扯,一声似喜非喜、似怒非怒的好听声音就溢了出来:
  “谁叫你送来的?难为他费心了,哪里就冷死我了呢?呵——亏你倒听他的话,我平日跟你说的,你全当耳旁风,怎么他一说你就听?比圣旨还快……”[1]
  躬身站立的狱卒一听这话瞬间懵了,满脸惊愕的看着张良,心中暗忖——不是?嫌犯,你没有脑疾吧?!你张良是囚犯!皇长孙是皇帝陛下金尊玉贵的亲孙子,我不听皇孙殿下的?难道还听你一个囚犯的?
  紧随其后,走到近前的缨小胖墩儿在听到张良这陌生中又带着熟悉的埋怨讽刺话语后,一瞬间也被雷得站在原地外焦里嫩,满眼错愕的看着张良冷冷望向他的勾唇笑容,满脑袋都被一句情绪充沛的话给强烈的刷屏了:[天呐!多日不见“良白花”的气性怎么又长高了?!他竟然不害臊地跑去抢了林妹妹的台词?!]
  震惊过度的缨小胖墩儿恍若是看见什么人世间罕见的稀奇景致了一样,忍不住双目直勾勾地盯着“良白花”,一双漂亮的丹凤眼像天上的星星一般眨了又眨。
  寸步不离跟随在皇长孙身后贴身保护的章邯也一脸莫名又复杂的垂眸瞥了一眼静坐在麦秸堆上的张良。
  第107章 未来盛景
  他不知道张良未来取得的成就,也不明白皇长孙为何要对这个落魄的韩人如此看重。
  依他瞧,这囹圄自打建成后就从来没有出现过胆子如此大的嫌犯,明明是犯了事儿的人,此刻皇帝陛下的亲孙子都大冷天屈尊降贵的跑来这冰寒的囹圄内见他了,这位不仅没有半点儿作为嫌犯的自觉,还仍冷笑着靠墙坐在麦秸堆上,连一丁点儿想要起身行礼对皇室该有的恭敬表情都没有,甚至当着他们这般多人的面就敢明晃晃地用言语奚落长孙殿下,这要不就是对自身具有的才华、能力分外看重,自信皇室内的人不舍得杀他,要不就是嚣张的没边儿了,蠢得不想活了。
  可怜小皇孙如此聪慧,必然已经听懂这张良不怀好意的讽刺话语,要生气了。
  唉,章邯心中一叹下意识想要去看小皇孙愤怒的模样,哪曾想垂眸后竟瞧见小皇孙不仅半点儿没恼,反而还目不转睛地“痴痴”望向张良,他一愣,这表情他眼熟啊!陛下在宫里握着韩非子亲笔书写的遗作一遍遍默读时,盯着竹简看的俊脸也是这副表情啊?
  ???
  怎么回事儿呢?爷孙俩明明隔着两代人,怎么孙子和爷爷的性情偏好竟能生的如此相似呢?!怨不得廷尉上回要酸里酸气的对他说与韩非子相关的人于嬴秦皇室中的人来讲都是魅魔!很不好整的!
  瞧瞧看,皇长孙一个三岁小娃娃明明和张良这个反秦头子都一年的时间没见过了,眼下一在大牢内碰见,张良还没怎么着呢,只是上下两片嘴皮子轻轻一碰,就又把皇长孙给勾得眼睛都看直了。
  [唉,幸好今日廷尉没跟着长孙殿下一块过来,否则张良这胆大包天对长孙殿下的讽笑若让廷尉瞧见了,岂不是又要把廷尉气的,声音悲痛的跑去章台宫内向陛下哭诉告状了?]
  听不到身后章邯心中种种复杂碎碎念的秦缨,在收起浮到心头上恍若时空交错的震撼荒谬情绪后,就丹凤眼极其明亮的走到张良面前,伸手从躬身的狱卒手中接过自己的铜胎小暖手炉,强制塞到了张良冻得发红的大手里面,凤目亮晶晶地看着他甜滋滋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