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那扇开在房间墙壁上的窗正在缓慢合上,桑布加的面容随之一点点被遮掩住。他彻底消失在面前前,诸伏景光听到一句似是而非的话语:“你确定你的选择是正确的吗,苏格兰?”
  等到离开这栋建筑,再次走在阳光底下的时候,诸伏景光才意识到快下午了,虽然托丰盛早餐的福,他现在还没有饥饿感。
  金发青年自桑布加那句话之后情绪就一直很低落——虽然他的表情几乎没变化,但是不知道为何诸伏景光就是有这样的感觉——诸伏景光稍稍往后退了半步,在降谷零疑惑地转头望来时,把鸭舌帽物归原主地扣回到降谷零脑袋上。
  那头漂亮的浅金色头发被鸭舌帽遮住了大半,帽檐下那双紫灰色眼眸里的光倒是重新亮了起来。
  诸伏景光就着他们现在间隔的一米距离仔细打量着降谷零,直到那深肤色的脸颊都染上了极其不易让人察觉到的红晕:“zero的长相真的好显年轻啊,如果不是现在穿着西装,说不定会被别人认为是高中生哦。”
  明明鸭舌帽和这身西装一点都不搭,在衣着打扮方面相当擅长的降谷零摸了摸帽檐,却没有把它摘下来:“hiro才是吧,你肯定很久没有好好照过镜子了。”
  诸伏景光听降谷零这样说着,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虚影,是长相没什么变化、气质上却要青涩一点的降谷零,对方正不高兴又有些别扭地承认:“没想到只是一段时间没见面,hiro就换了形象。好吧,hiro就算留胡子也是很好看的……但果然还是卷毛混蛋的错吧!”
  “hiro?是刚刚的检查有问题吗?”深肤色的手在诸伏景光面前晃动,把他恍惚的神智拉回现实。
  看着眼前紧张得像是要立马进去找桑布加算账的降谷零,诸伏景光摇头:“不是……我以前有留过胡子吗?”
  这句话脱口而出之后,诸伏景光自己就知道答案了。
  果然降谷零的担心不降反增:“hiro怎么可能会有胡子?我们再换个地方做检查吧?”
  没错,诸伏景光是不会有胡子的,没有一个生理正常的omega能长出胡子。
  “不用了,刚刚的检查没什么异常。”虽然最后那个仪器确实有部分步骤刺破了他的皮肤,但诸伏景光能确定在整个过程中自己都没有失去过意识,也没感觉身体出现任何异样。
  虚影是诸伏景光过往的一部分。
  正是因为确认这一点,让猫眼青年罕见地产生了少许不安。
  原本想着,按照这个记忆恢复的速度来说,最多一年就能恢复全部记忆了吧?可如果恢复的“记忆”之间发生冲突呢?
  其实到目前为止,矛盾的地方依旧很多:明明他们的信息素契合度却高达百分百,但诸伏景光生理上抗拒着降谷零的信息素;偶尔看到降谷零的时候心脏隐隐作痛,可对方的存在本身便能给诸伏景光带来安心感,他也看不得对方染上负面情绪……
  梦里那个人说只是用了清除记忆的药剂,苏格兰却常年被困在童年时的惨案里,前因后果清清楚楚。只是加大剂量就能达到这么精细的另一种效果吗?
  还有他一个自幼成长在犯罪集团里的犯罪分子,到底做了什么才能得到降谷零和松田阵平两个警察的另眼相待?
  一切都显得很割裂,只是之前诸伏景光激动于找到故友和亲人,才会下意识忽略这些不同寻常。
  降谷零依旧很紧张:“真的没事吗?”
  心里这样忧虑着,诸伏景光却不打算让这份负面情绪也让降谷零承担,于是笑道:“有事——我饿了。”
  听到前半句话时,降谷零几乎屏住了呼吸,直到后半句才意识到自己被诸伏景光开玩笑了,故作生气:“好哇hiro,居然捉弄我,作为赔偿——”
  他学着诸伏景光拉长声音卖关子:“这个赔偿我得好好想想,不能让hiro这么轻易过关。”
  强行单方面塞给诸伏景光一个“不平等条约”,降谷零就拉着诸伏景光再次坐上了他的那辆马自达。
  “去吃饭吗?”诸伏景光举手提问。
  “对,”降谷零表示这位同学答对了,“不过是回我家吃饭,我今天就要吃到hiro给我做的土豆饼!”
  诸伏景光也不是真的饿,对于这个要求连声答应。
  在回去的路上,猫眼青年似乎在看窗外的景色,心思实际在降谷零身上。他发现刚刚这一番插科打诨其实并不能让降谷零真正放下心来,这位幼驯染对他的安危过于担心了……这又是为什么?
  降谷零的家各方面看起来都是标准的单身公寓,唯独他那又大又崭新的冰箱不是。
  那里面塞了不少新鲜食材,难怪降谷零可以想都不想地就说要回来做饭。
  土豆饼的做法并不困难,除了降谷零坚称家里灶台坏了让诸伏景光用电磁炉这一点上浪费了些时间,一份香气扑鼻的土豆饼很快就做好了,还顺手做了两个凉菜和芹菜炖牛肉——当诸伏景光看到冰箱里致死量的芹菜时就意识到了什么。
  趁着金发青年在冰箱里扒拉饮料的时候,诸伏景光把土豆饼装盘端出去。
  降谷零打开两瓶苏打水倒进杯子里,又切了些柠檬片放进去:“这样才适配hiro做的土豆饼。”
  在诸伏景光旁边的位置坐下,金发青年首先夹起来的便是土豆饼。软糯可口,带着土豆本身的美味、炸物的油香和……美乃滋的细腻香甜?
  降谷零一愣,用筷子翻动剩下的三个土豆饼。
  土豆饼的背后虽然已经被碟子蹭到了一些,但还是能看到用美乃滋挤上去的三个字母:i、r、o。
  没忍住的笑声从他身边传来:“我还以为zero全部吃完都没发现我在土豆饼背后署名了呢——”
  眼里还带着笑意的猫眼青年猝不及防地被抱住。
  被触碰到的地方有些难受,诸伏景光被扑面而来的咖啡味刺激到本能想推开降谷零的时候,自己的肩膀上传来湿意。
  埋在他肩颈处的降谷零,哭了。
  第81章
  自八岁那年从医院出来之后,降谷零就没有再哭过。
  他天性好强,自尊心也比一般人要高得多,眼泪这种代表着“示弱”的生理产物不会出现在他身上。
  降谷零不需要示弱,也没有可以示弱的对象。
  “我还以为zero全部吃完都没发现我在土豆饼背后署名了呢。”
  这句很简单的、带着亲昵玩笑的话却在这一刻击溃了降谷零这两个月来的心理防线。
  他忽然明白了当初在异国他乡,苏格兰和自己假扮情侣,在加藤夫妇面前编造绿川唯和安室透是如何在一起的剧情时,到底是抱着怎样的心情。
  那个剧本是他们事前就准备好的,是由他们先想好自己的那部分,再和对方核对,有对不上或者不够自然的地方再进行修改。
  而“土豆饼”这部分是由苏格兰本人提出的、没有经过降谷零修改的部分。
  当时的降谷零自然是没有多在意这种虚构的剧本剧情,最多是在心里嘲讽了一下苏格兰这个组织成员居然也能想出这么有青春气息的桥段,怕不是去找了什么视频来照猫画虎。
  却是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幼稚可爱的举动,是诸伏景光本人确实会做出的行为。
  他是真的会做出“给喜欢的人连做一周便当,在土豆饼的背后写上自己的名字,希望喜欢的人注意到又害怕喜欢的人注意到”。
  这是曾经诸伏景光再一次地向降谷零表露自己的爱意。
  苏格兰的真情流露,被波本当成了又一次的虚情假意。
  ……不,降谷零想,自己之后应该是能想到的,或者说自己的潜意识注意到了,否则一个月前不会做了那么一个梦。
  “不是你一次又一次地忽略我的心意吗……zero。”
  这句话与其说是梦境里的绿川唯在指责安室透,不如说是降谷零的自我谴责。
  苏格兰说得没错,被他偏爱的自己确实一直在有恃无恐,无论自己曾经对苏格兰做过什么事情,好像都能被无条件原谅……直到自己失去了对方。
  可降谷零依旧没有流过一滴眼泪。
  他的泪腺好像在那天漫天的火光中暂时失去了功能,痛到极致的时候是麻木的。
  更何况降谷零有资格为跌落火海的苏格兰流泪吗?刽子手因为受害者而哭泣,只能假惺惺地感动自己。
  可现在诸伏景光活着回来了,就算他抗拒自己的触碰,降谷零也清楚地意识到这具躯体是鲜活的,失去那些痛苦记忆的诸伏景光会笑着和自己说话,会安慰自己,会一眼就看出来自己喜欢芹菜……
  他以为再也闻不到的葡萄乌龙此时也萦绕着自己。
  所以降谷零非常自私地放纵了自己。
  明明知道现在的诸伏景光抗拒自己的触碰,在被巨大的悲痛、自责、悔恨和庆幸冲击之下,降谷零依旧冲动地抱住了身边的猫眼青年,任由自己的泪水生疏地打湿了诸伏景光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