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脸上终于有了笑模样。我跟在父亲身后寻了不少柴回来，父亲还推了几个大石头到山洞口。我问父亲这是干啥，父亲只揉揉我脑袋，不说话。
  奶奶是没有让父亲带粮食出来的，我不知道奶奶是想饿死我们，还是只想让父亲认错，把我一个人留在山上就好。父亲带着我在大雪里找能吃的东西。能吃的东西是真少啊，我记得当天晚上我和父亲是饿着睡着的。
  当然，如果夜里没有危险就更好了。当我听见狼叫的时候，父亲已经在山洞口用提前捡来的石头跟狼群对峙了很久。
  我不知道当时父亲怕不怕，我是怕极了的。父亲回头看看我，“翠翠不怕，有爹在呢。”
  父亲的石头不是乱扔的，他每次都瞧准了狼的位置才用力扔出去。不知道过了多久，狼群走了。第二天早上，父亲拖着两头死狼进了山洞。
  那是我第一次吃肉吃到饱。当狼皮把我包裹住的时候，我从来没感觉冬天那么暖和过。那是我和父亲过的最快乐的一段日子。
  虽然晚上经常有狼群过来，可父亲准备的越来越充分，狼群从来没有进来过山洞。那一整个冬天，我长胖了不少，几乎上天天都有肉吃。
  父亲偶尔也会带着我从另一边下山，用手里的狼肉跟那边的村民们换点粗粮。可是，好日子在开春后结束了。
  我听见了山下的枪声和大炮声。父亲把我们的东西重新捆好，坐在山洞里等着。我以为是在等山下的那些鬼子攻上来，父亲说不是，他等的，是原来我们村子里的人。
  没多久他们就上山了，其中就有奶奶和小叔一家。奶奶看到父亲很生气，上来就是一顿厮打，骂父亲不孝，駡父亲是白眼狼。再多的我都没记住。
  后来奶奶要跪下求父亲，让他把这个山洞让给他们。父亲似乎早有预料，背上我们的东西，再一次拉着我的手离开。
  这一次，我们在山里走了很久很久，山连着山，看到有山洞的时候，我和父亲就会在这个地方歇一两天，继续走。
  我觉得我就是在这样的奔走中长大的。我不知道自己的生日，父亲一个老爷们，没那么细心，也不知道我具体是哪天出生的。
  但是我记得很清楚，那年我16岁了。我和父亲又找到了一个山洞，这次父亲对我说，“翠翠，如今外面已经不打仗了，这个山洞离山下的村子不远，咱们就在这安家吧。”
  我很高兴，也很喜欢这里，就同意了。原因是我知道父亲他走不动了，他背着东西的腰越来越弯，呼吸的声音越来越粗。我是害怕的。
  “爹，我长大了，以后我养着你。山里我熟，以后我把找回来的好吃的都给你吃。”
  父亲欣慰的笑了。那年，我在山里认识了三哥，那年，我没了父亲。
  三哥比我好一些，不过他说他有娘，没有爹。不过，他娘并不喜欢他。经常大冬天的就把他从家里赶出来，他没有东西吃就饿着肚子上山抓野鸡兔子。
  我们是在打同一只野鸡的时候认识的。我看他穿的单薄，我问他，“你不冷吗？为什么不多穿点衣服？”
  三哥冻得发紫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他低头看着野鸡很久很久，久到我以为三哥不会分半只野鸡给我。可是他说，“是你先看到的，这野鸡归你。”
  我很高兴，本来这只野鸡就是我先看上的，而且我是要拿回去给我爹熬汤的。我爹身子越来越差了，再没有好吃的，我怕我爹熬不下去。
  可是，在我弯腰捡野鸡的时候，我听到了三哥肚子咕咕叫了。我仰头看他，他别过头去，抬脚就要走。
  我赶紧一把抓住他，“你别走，能抓到这只鸡你也有功劳。这样吧，你跟我回家，我熬好鸡汤把肉分给你一半。”
  我看出来三哥是想拒绝的，可他应该是真的饿的很了，跟我回了我们住的山洞。
  山上住了一对父女的事情他们村里人是知道的。但是这对父女并没有对他们村里有什么影响，村长就让他们住了下来。
  三哥第一次进了我家很心动，我听见他呢喃，“要是我也有这样的一个家就好了。”
  第0章 番外十四翠翠，我们生孩子吧
  我耳朵很好使，听清楚了三哥说的话，我笑着说，“是呀，我也觉得我家很好很好，还有我阿爹，也很好很好。”
  三哥眼中有羡慕。那时候的我很骄傲，就是啊，我和阿爹找的家很好啊。我不忍心看着三哥不高兴，于是对他说，“那我最近再找找，要是还有像我家这样的山洞，到时候我告诉你啊。”
  三哥可能从没有见过我这样的人，他看着终于笑了笑。三哥在我家吃了一大块鸡肉，还喝了不少鸡汤。我发现他脸上始终是满足的笑容。
  阿爹只沉默着吃着，并没说话。
  后来，三哥来我家的次数越来越多，他每次来都会带东西，有时候是一只野鸡，有时候是一只兔子。反正，他从来没有空手来过我家。
  冬天真的是太冷了，三哥的手上、脚上都长满了冻疮。我觉得山下村子里的生活还不如我和阿爹。我把洗干净晒干的兔子皮塞进三哥穿的破洞几乎没有棉絮的棉袄里。
  三哥告诉我很暖和。他很高兴能认识我。
  我也很高兴，因为，我除了能跟阿爹说话外，几乎上没有跟别人说过话。三哥给我讲了不少村里的事情，我觉得新鲜极了，从来都没听过，觉得特别有意思。
  阿爹看三哥的眼神也不一样了，不过阿爹现在的咳嗽越来越重了。我问阿爹怎样才能治好阿爹，阿爹说去了天上就好了。我不知道阿爹为什么要去天上，我不知道天上的日子好不好过，我不想去。
  阿爹笑看着我，那天三哥又来了。阿爹让我去外面烤兔子，我不知道三哥和阿爹在家里都说了什么，三哥在出来的时候，看我的眼神更不一样了。
  他蹲在火堆边跟着我一起烤兔子，他问我，“翠翠，你，做我媳妇好不好？”
  我睁着迷茫的眼睛看着他，不明白媳妇是什么意思。三哥往前凑了凑，在我脸上亲了下又迅速退开，我看见他脸红了，跟冬天时候冻的那种红不一样。
  我不知道三哥这是什么意思，就跑回家里问阿爹，“阿爹，三哥让我做他媳妇，行不行呀？”
  阿爹笑看着我，“行！阿爹同意了。翠翠是个好孩子，你三哥一定会疼爱你一辈子的。”
  “那我听阿爹的。”又蹦蹦跳跳的跑出去继续烤兔子。
  那年夏天的雨很大，我记得接连下了三天的雨，阿爹艰难的朝我伸出手，“翠翠。”
  我跟进过去，我似乎明白了什么，却又不是太懂。阿爹摸摸我的头发，“翠翠，阿爹要去天上了。等阿爹走了，你找个地方挖个坑，把阿爹的身体埋了。
  阿爹的身体要是不埋上，阿爹就上不了天，你记住了吗？”
  阿爹说的很费劲，可是他努力的不让自己停顿，我点点头。“阿爹，您安心的去吧。天上的日子肯定比咱们这里还好过。阿爹，你到了天上，一定要找个好点的房子住。别再总在山里转悠了。山里狼多，不安全。”
  阿爹笑笑，终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阿爹闭上眼的那一刻，我哭了，哭的很大声很大声。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我和阿爹在这个家住了那么久，我看到过很多山下的村民抬着一个木盒子上山埋上。三哥告诉过我，每当看见那样的场景，就说明又有一个人死了。
  我的阿爹死了，阿爹说他去天上了。我倒真希望阿爹去了天上。我不想让阿爹担心我，于是我装着不知道。
  我冒着雨出去找了一块空地，那里的地很软，阿爹说不把他埋上他就去不了天上，我不会拖阿爹后腿的。
  我用家里唯一的一个小铲子冒着雨开始挖，挖下去半米的时候，三哥来了。
  那一刻我永远也忘不了，白茫茫的雨雾中，一个浑身湿透的少年扛着一把铁锹朝着山上跑来，虽然几步就会滑倒摔跟头，可他爬起来会继续前行。
  他踉跄着奔到我身前，我的眼泪和雨水混在一起，朝着他大喊，“三哥，我阿爹死了，我再也没有家了。”
  他一把把我搂进怀里，他浑身冰冷冰冷的，可我却觉得很安全。
  他说，“翠翠，你有家，你还有我。我们两个就是一个家。以后，我们还会生很多很多的孩子，他们也是我们的家人。我们的家很大很大。”
  三哥和我一起把阿爹埋了。我说我不会做木盒子，三哥红着脸，他也不会。还有，他没有钱，买不起。
  三哥说我一个人在山上不安全，让我跟他回家。我疑惑看他，“三哥，你不是说我家很好吗？咱们继续住在这里不行吗？这里离阿爹近一些。”
  三哥拉着我的手，他很认真的告诉我，“我们都是人，要在村子里生活，那样更安全。”我不明白，我在山上也很安全啊。
  三哥告诉我，以前山下总在打仗，阿爹带着我为了躲避战乱才一直住在山上。现在山下不打仗了，大家都能好好种地。我们一起下山种地，就有粮食吃。不用饥一顿饱一顿的过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