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林夏这才发现,她捏住手刹的同时也握住了他放在车把上的手,如同被烫了一样,她飞快松开了手,脸上不禁有些发红。
  何川继续推着车子载着她往家的方向走去,太阳很晒,四周很安静,小路上总有碎石细沙,凹凸不平,自行车每次轻微的颠簸,都牵动着林夏的伤口,血还浅浅的往外渗着,沁透了何川本来雪白的衬衫,手臂和膝盖火辣辣的疼。
  林夏隐隐有点不安,不去诊所,真的可以吧......
  忽然间,她听见何川开口:
  “你知道QS吗?”
  林夏疑惑:“什么?”
  “QS是世界大学排名榜,今年在这个榜上,中国有6所大学进入前一百名,其中香港有三所,内地有三所,而港中文的排名与清北不相上下。这个榜单是由英国一家权威机构发布的,也许会有主观性和商业化,但这至少反应了国外对这些学校的态度和看法。”
  “香港的大学,确实不是普遍意义上老师们眼中的好大学,但是它的国际认可度更高,对外交流的机会更多,很多课程是全英文教学,这些条件都是内地学校所没有的。”
  何川没有回头,只有平静的嗓音从前方幽幽传过来,也许是怕她听不懂,他缓缓的,一字一句地解释着。
  林夏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他在回答她刚才问他的问题。
  一直以来,他说起话来都很简洁克制,这是她第一次听他讲这么长一段话,而这也是她第一次听出他说起话来,语调中带着浅浅的,极力纠正的,同何萍相似的口音。
  想了想,她问他:
  “那你,是想出国吗?”
  “嗯。”
  他应了一下,
  “我想去远一点的地方,我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
  望春市,是祖国东北偏远省份的一个小小县级市,支柱产业是矿业与林业,很长时间以来,都没有麦当劳德克士,没有必胜客星巴克,没有大型综合商场,最繁华的地方是一条五百米长的步行街,最高的楼是市中心一栋十七层装着宝蓝色玻璃的商业大厦,火车站一天只有两趟班次。林夏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去过几次省城,每次都要坐6个小时的客车,或者12个小时的卧铺,北京没去过,香港有多远更是没概念。
  她是这样,她身边的同学朋友也是这样,一切都是那么理所应当。
  她上过网,看过新闻,知道地球有上百个国家,好奇过大都市的热闹与繁华,模糊觉得自己有朝一日考上大学也许会离开这里,但还是第一次听见一个人如此坚定,如此清晰的说,他要走出去,走出东北,走出国门,去看外面世界天大地大。
  “为什么不说呢?”
  向那些不理解的人解释?
  她轻声问。
  何川笑了一下:
  “因为这条路很难,不一定能够实现,没实现的梦想大声说出来,会被别人笑话。”
  这一年北京还没有举办奥运会,中国GDP排名全球第四,却还不到美国的四分之一,报纸新闻还在报道贫困与温饱,欧美日韩先进发达得遥不可及,出国不是不可能,但好像与他们通通没有关系。
  大时代呼啸而过,我们都是蝼蚁。
  可燕雀也有鸿鹄之志,蝼蚁也欲直上青云。
  不需要别人理解,也不需要别人支持。
  林夏看这眼前推着自行车的背影,他脱掉了衬衫,只穿一件白色背心,露出平直的肩膀
  ,和凸起的蝴蝶骨,有着少年人特有的瘦削,挺拔,倔强,固执,一往无前,不撞南墙不回头。
  她突然开口:
  “我听见了。”
  何川一愣:“什么?”
  “我说,你的梦想我听见了。”
  林夏笑得灿烂无邪,
  “不止是我,山听见了,树听见了,风听见了,云也听见了,但我们不笑话你,我们都是见证人。”
  她一字一顿告诉他:
  “何川,你的梦想一定会实现的。”
  ......
  何川说的没错,家里确实没有外伤药,附近也没有药店,不过幸好隔壁郝婶家里有备。
  两个人回到家,林夏换了脏衣服,简单擦了擦身上的泥土,何川从郝婶家借了东西回来之后,给她上药。
  她坐在床边,他坐在小板凳上,比她矮一截,先用沾了酒精的棉花布消毒。
  “有点疼,忍一忍。”
  他提醒她。
  她点点头。
  可疼痛并不会因为事先的心里准备而有所减轻,本来已经有些麻木的创口,一沾上冰凉的液体,所有知觉顷刻间苏醒,林夏疼得差点叫出声来。
  走回来这一路,血本来已经不流了,但这一擦,又开始往外渗,血和泥和酒精还有一些组织液混合在一起,看起来特别可怕,林夏赶紧把头扭过去,不敢多看。
  膝盖处理完,是两个手臂,然后再上药,又是一顿折磨。
  好在伤口并不深,也没有伤到筋骨,都是皮肉伤,只不过擦破的面积大,看着比较吓人而已。
  两个人离得非常近,他握着她的脚踝,让她伸腿搭在他的膝盖上,他低头上药的时候,额前的碎发与温热的呼吸,若有若无扫过她,痒痒的。伤口是凉的,肌肤相接的地方是烫的,林夏只觉得脸上越来越热,浑身一颤,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终于,上完药,裹上纱布,何川长松了口气,像个合格的医生一样嘱咐她:
  “这几天别出门了,也注意不要沾水,一周左右应该就能结痂了。”
  林夏愣愣的望着他,脑袋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何川见她目光呆滞,眼眶微红,不由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还疼吗?”
  “还行......”
  “那为什么又哭了?”
  何川伸手抹去了她眼角半干的泪痕,失笑,
  “这么大了,怎么还这么爱哭?”
  林夏有些不好意思,急忙反驳:“我不是因为伤口疼哭的,我是因为......因为裙子破了才哭的。”
  无意间瞥到换下来扔在一旁的裙子,林夏不由轻呼了一声:
  “对了,我的裙子!”
  何川将裙子递给她,林夏接过来仔细翻看了一遍,越看越伤心,差点又掉下眼泪来。
  这条裙子是轻纱布料,颜色又浅,摔了这一跤后,上面不仅又是血又是泥,下摆还撕开了一长条口子,简直惨不忍睹。
  “这是雯姨从省城给我买的,是我最喜欢的一条裙子了......”她委屈地小声嘟囔着。
  在何川眼里,因为伤口疼而哭,或者因为裙子破了而哭,似乎都没什么区别。
  果然,还是个小孩子啊,任性又臭美的小孩子。
  他放缓声音安慰她:“别担心,我帮你洗干净,再找郝婶让她帮你补一补,她针线活儿很厉害,说不定可以补救。”
  “就算补好了,也有痕迹啊,不如原来那么好看了......”
  林夏正伤心着,等摸到裙子侧面口袋的时候,突然脸色一白,整个人都僵硬了。
  何川不解:“怎么了?”
  “我的钱,放在兜里的,不见了...一定是刚才掉出去了......”
  这回林夏真的哭出来了。
  她一哭,何川是真没辙,连忙问她,
  “多少钱?几张?什么面值?”
  “一、一百,就是一张新版一百元......”
  “别着急,我去帮你找,一定给你找回来!”
  说完何川立马起身出了门。
  林夏已经顾不上其他了,她整个人向后一倒,躺在床上,前所未有的难过。
  那是整整一百块钱啊!一笔巨款!爸爸临走时留给她的,她还没来得及花。一根辣条一毛钱,一只雪糕五毛钱,一瓶饮料两块五,一本漫画杂志五元......一百块钱,她能买多少好吃的好玩的啊!
  她就不该把钱随身带着,她今天就不该出门!屋漏偏逢连夜雨,她真是太太太太倒霉了!
  极度伤心之下,她失去了意识,迷迷糊糊间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听到大门砰的一声响,再睁开眼时,外面天已经快黑了,她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夏夏!”
  林夏揉了揉眼睛,勉强坐起身,牵扯到伤口,又是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只见何川从门外走了进来,笑着说:
  “找到了,你看!”
  林夏看着他递过来的一张粉红色钞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惊喜叫道:
  “啊!真的找到了!太好了!”
  失而复得的喜悦实在是太让人开心了,她觉得自己的伤口都没那么疼了,看来老天爷还是对她网开一面了。
  可是等她接过钱,仔细一看,却发现有些不对劲。
  她记得,当时爸爸走之前给她的,是一张破旧的人民币,可眼前这张,却是一张崭新的钱。
  这不是她的。
  难道说,有人在同样的位置,和她一样倒霉丢了一百元钱,又恰好被何川捡到了?这也太巧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