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她并不知道,这种工艺所需要的原材料中含有某种特殊物质,人体接触后会产生过敏反应,没有任何药物和办法能够解决。大一上基础课,到了大二她们才开始正式进入工作室,学习专业课。老师在事前提示过大家,所有人也都做好了事前防范,全副武装上阵,可事后每个人还是不同程度的过敏了,其中以林夏的情况最为严重,别人是起红疹,她是起水泡,别人只是微微浮肿,她是整张脸都肿了一圈,像变了一个人一样,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时,她差点都没认出来。
  一群人吓到连夜打车去北医三院挂急诊,医生得知她们的专业后,见怪不怪,说是用药没用,缓解不了,挺过去就好了,实在严重的话,就涂点紫草膏。
  确实,每届学生都是这样过来的,为了学业,挺一挺就好了,然而理想是一回事,现实又是另一回事,意志力再顽强也改变不了客观身体状况,由于几乎每天都必须接触材料,林夏一直反复不停的过敏,身上的红肿红疹就
  没消除过,日日夜夜倍受折磨。其他人的症状过来一学期后都逐步缓解,只有她依然那样严重,疼和痒,持续时间太长太久,神经几乎已经麻木了,可外表上的红肿总是克服不了的,这对于爱美的林夏简直是致命打击,那段时间她根本不想出门见人,什么社团活动学校活动都不参加了,每天工作室寝室两点一线,连吃饭都是从食堂打回寝室来吃的。
  自此,她的校园生活开始变得灰暗起来,压力不只来自□□上的痛苦,还有精神上的折磨。
  专业课程难度非常大,古代精于此道的匠人,不说世代传承技艺,少说也是需要二三十年时间去学习钻研,而他们上来就要在一两年时间内速成,做不到登堂入室,至少也得初窥门径,清美可不是能让人混日子的地方。再加上专业课的某位教授非常严厉,不仅布置了根本完不成的高难度作业,还每天都对她们批评训斥,嫌弃她们没有天赋,不够努力,不如她们以前的师兄师姐,嫌弃她们审美差,穿着打扮土,一点也没有美术生的样子。林夏的过敏,在她眼中是娇生惯养不能吃苦的体现,屡次在课堂上毫不留情的苛责她。
  这样的高压状态下,没有人能保持心情愉悦,她同何川每天的聊天,逐渐被抱怨和诉苦填满。
  过去高三时,集训时,她也难熬,唯一的倾诉对象就是何川,他先她一步走过她所有的路,所以他懂她,他理解她,他也有足够的耐心和爱意来安抚她鼓励她,哪怕相隔千里,他一直都是她某种精神支柱,心灵上的避风港。然而那个时候,他们相隔已经不只千里,他在万里之外的伦敦。
  去了英国之后,他变得更忙更忙了,学业上的辛苦不必多说,异国他乡陌生环境,他面对的困难比她要严峻得多,他是拿全额奖学金留学的,但生活费还是要自己打工赚,伦敦的消费水平比香港只高不低,他的生活比之前更艰难。有的时候忙起来,他真的好几天顾及不上她,虽然仍是有信息必回,但总是简短的一两句,两个人根本找不到像以前那样可以聊天的大段空闲时间了,经常只能匆匆的说上几句,报个平安而已。
  他与她有着八个小时的时差,昼夜颠倒,什么天大的情绪,过了八个小时候也都冷静下来了,累积成山,也就懒得从头再说了。
  更何况,说了也没用,她与他面临的困境,彼此都束手无策,说得多了,徒增烦恼。
  那是他们最初隔阂的开始。
  第51章 宇宙拿铁(3)
  自从在电梯间遇见何川之后,林夏上下班就只走楼梯了。
  也许只是她的自作多情,那天他并没有追上来,也没有和她说话,也许他已经忘记她了。
  七年的时间多么长,沧海桑田,足以将一切改变,人体内所有细胞都已经代谢了一圈。他不再是当年的何川,她也不再是当年的林夏了。
  如果真的成熟体面,她就该和他坦然重逢,轻描淡写的嘘寒问暖,云淡风轻的挥手告别,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躲躲藏藏,幼稚得可笑。
  可她做不到,她就是不想面对,无论是他,还是当年那段无疾而终的感情,她宁愿这样狼狈逃避,背上懦弱胆小的罪名。
  每天爬长达31层楼梯的有氧锻炼,是一段漫长而艰难的时光,她在这段时间里一遍遍反复回想当年的一切,所有的细节明明都历历在目,可当初自己的心情却无论也想不起来了。两千多个平淡如水的日日夜夜将人消磨,她已经忘记怦然心动是什么,也忘记喜欢一个人的感觉了。
  就这样浑浑噩噩过了一周,无事发生。
  林夏周日要去一趟广州,为了周末不用来公司加班,周五这天晚上林夏在电脑前一口气将下周一需要的稿件全部做完,等回过神来,显示屏右下角的数字已经显示为22:35了。
  活动了一下坚硬的脖颈,关闭电脑,拿起帆布包,她离开了工位。
  都这个时间点了,几乎没什么偶遇的可能,但林夏还是选择了走楼梯,锻炼的机会可遇而不可求,最近她手环自设定的步数目标难得每天都达成了。
  上三十层楼需要半个小时,而下楼时间通常只需要一半,晚饭至今没吃,她感觉肚子饿了,一边下着台阶一边思索着是在回家的路上顺便去吃饭,还是快到家的时候点个外卖?
  要不然还是回家随便做个三明治吧,她突然想起冰箱里还有半袋剩下的吐司没吃完,算起来已经临近过期了。
  一转眼就走到了一楼,正在她转过拐角,考虑三明治里面应该夹什么食材的时候,突然间,她看见楼梯下方有一个高瘦的身影,背靠在墙边而立,双肩微塌,下垂的手中捏着摘下来的眼镜,浑身散发着淡淡的疲惫,不知是在休息还是在等人。
  听见脚步声,他抬头望来,楼梯间苍白的灯光照在他的面容,沉得他发丝乌黑,眼眸如墨,黑白分明的脸颊上,一切细微的表情都无处遁形,惊愕、欣喜、犹豫......许多种矛盾情绪揉杂在一处,汇聚成难以言喻的百感交集。
  他与她,一个在楼梯上,一个在楼梯下,四目相对,一时间都没出声。
  狭路相逢,避无可避,这回终于要面对了。
  林夏深吸一口气,握住了肩上的帆布袋,下意识抿紧了双唇。
  何川缓缓站直了身体,将手中的眼镜重新戴好,以一个近乎郑重的姿态面对她,率先开口,只说了两个字:
  “夏夏。”
  话音落耳,林夏几乎浑身颤栗。
  有多久,没听过这个声音这样唤自己了?
  此时此刻,心中的酸涩难以复加,想哭,也想逃,但她终是强自忍耐住一切冲动,浅浅露出了一个得体的轻笑:
  “何川。”
  “我们......好久没见了。”
  “嗯,七年了吧?”
  “不是七年,”何川低声说,“是八年零两个月。”
  是啊,分开是七年,但上一次见面,还是2011年香港的那个夏天。
  林夏不动声色的扫了一眼他的手,只见他的指间干干净净,一无所有,亦如她的。
  “什么时候回国的?”她用尽量轻松的语气问着他,就好像前几天的电梯尴尬的偶遇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你也在这边上班?”
  何川定定望着她的脸,应了一声,嗓音微哑:
  “两个月前刚回来的,在19楼的Irving,你呢?”
  “在22层的MT。”林夏笑了笑,“还真是巧啊,在这里遇见你。”
  何川一时没有回答。
  其实并不巧,那天他看见她挂在脖子上的工牌,早就知道她的公司了,但不好贸然上门。每天早晚上班的时间他都在电梯间徘徊,却再没遇到过,他猜测她是在躲着自己,于是又去几个楼梯间分别等待,可还是一无所获,总是错过。
  事务所刚刚落成,林林总总一大堆琐事,今晚他有一个重要的应酬,散场之后回办公室取文件,偶然看见她那一层灯还亮着,不过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在这里等上一等,没想到真的碰见了。
  林夏当然也知道不会是这样巧合,就如同她也曾悄悄在网页上搜索过欧文的信息一样,可他们谁也没有拆穿,彼此维持着一种摇摇欲坠的粉饰太平,骗别人也骗自己
  。
  他问:“这些年,你还好吗?”
  她答:“还行,按部就班的生活而已,你呢?”
  他也答:“也还好。”
  一问一答之后,又是沉默。
  有那样多的事情都无从说起,半层楼梯,隔着两个人七年光阴,咫尺天涯,过去的亲昵荡然无存,只剩胆怯与疏离,谁也不敢向前迈出半步。
  这样压抑的沉默让林夏感觉自己空荡荡的肠胃隐隐作痛,于是她忍不住开口打破沉寂:
  “太晚了,我先回去了。”
  说着她往楼下走去,擦肩而过的时候,她的手臂被猝然拉住:
  “我送你——”
  肌肤相触的那一瞬间,两个人都忍不住心中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