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这一回是何川偏头,无声将目光落在了副驾驶坐的人身上。前两次都是匆匆照面,现在,他终于能仔细凝望她了。
七年过去,她也变了不少,穿衣打扮,身高发型,脸颊褪去了少女时期的婴儿肥,更加秀丽柔美,眉宇间再无青涩稚嫩,沉静中隐匿着淡淡的忧伤。她不爱哭了,也不爱笑了,她把曾经那个天真明媚,灿烂无邪的林夏,藏起来了,亦或是,永远的丢弃了。
他不知道,这其中是否有着自己的一份责任。
明明有许多话要跟她说,可真的看见她时,却又无法开口了。
眼见她发丝微动,转过了头,何川也及时收回了目光,顺手打开了车载收音机。
电台的声音瞬间充满封闭空间,多少给人几分不再尴尬的错觉。
几个喧闹的广告结束,节目主持人沉静优美的嗓音响起,先是播报了一番实时天气与路况,然后开始播放歌曲,前奏都还没放完信号突然异常,滋滋啦啦的刺耳电流声不断,何川刚想转台,歌曲的高潮部分终于清晰的传了出来。
“几千天近况幸福吗/每日忙碌吗/仍然是那么认真吗?
可有新恋人/成熟的恋人/成熟到没再共你吵架?
是我始终拒绝成长吗/为何无法装作潇洒?
转眼多少年/仍然想当年/仍然幼稚到记起你
天真够吗......”
歌曲是粤语,何川自然听得懂,林夏在深圳住得久了,也能听个七七八八,正因为懂了,所以两个人的动作都凝滞了。
世上苦情歌总是千篇一律,少时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笑着闹着当戏听。可不用着急,岁月如此公平,总有一天人会懂得曾经听不懂的歌,读不懂的诗,而那个时候,少年就不再年少了。
不知道是否是在车里闷久了,林夏一瞬间感到自己呼吸不畅,烦躁之下,伸手就想关掉广播,情急之下按错了键,转台又转台,声音一会儿大一会儿小,最终是何川出手帮她彻底关掉的。
喧嚣过后,车里静得落针可闻。
“我——”
“你——”
两个人不约而同一起开口,而后又一起顿住了。
何川
退让:“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我饿了。”
“车上可能没什么能吃的。”
本来是打破尴尬的随口一说,但何川真的怕她饿到,想帮她找找车上有没有什么食物暂时充饥,翻开了两座之间的储物盒,又打开了副驾驶座前的手套箱,只有一盒没打封的薄荷口香糖。
而林夏却看见口香糖盒子的旁边有一只玫红色的化妆包,包口微敞,隐隐露出里面的口红和气垫。
林夏只觉得心中一紧,如同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扎了一下似的。
最近过得好不好?工作生活有什么变动?有了新的恋人吗?她是否比我好?
全天下分手之后久别重逢的男女,想问的无外乎是这些吧?可话到了嘴边,真正能问出来的又有几人?
小时候看剧看戏,最恨主角有口不言,平白误会错过,可终有一天我们也长成了心口不一,言不由衷的大人。因为见过了真实,经历了人性,受过了伤,不再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生活不是戏不是剧,没有那么多的旧梦重温,破镜重圆,那些问题的答案,根本不值得你丢掉盔甲舍弃尊严去开口。
何川也看到了那个化妆包,他愣了一下,而后反应了过来:
“这个,应该是谭之舟女朋友的。”
他昨天才拿到车,没有仔细检查每一个角落。
“夏夏,”他顿了顿,低声说,“我现在没有女朋友。”
“这和我没有关系。”林夏飞快的说。
见她神色晦暗不明,何川直接啪的一声关上了手套箱,提议说:“看来还要堵上一阵子,我们先去吃饭吧,想吃什么?”
“随便。”
“好,那就我来决定吧。”
何川也没再多和她谦让,“但我对这附近不太熟悉,可能还需要你来带路。”
第55章 宇宙拿铁(7)
广东美食全国闻名,深圳更是汇集了天南海北的各种菜系,然而何川提议的,是去吃东北菜。
其实林夏多少理解他,刚来这边的时候,她看什么都新奇,潮汕菜客家菜广府菜顿顿不重样,可是吃得久了,居然开始想念最简单的家乡味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地域的印记早已刻在血脉基因,你的胃决定了你是哪里人。
东北土地广阔,各省口味不尽相同,细节上的差异只有地道东北人才能尝出,深圳有很多东北人,也有很多东北菜馆,林夏早就找到了最接近望春味道的几家店,正巧这附近也有一家。
两个人把车停靠在路边,弃车而行,打着伞,在大雨中走了十分钟左右,来到了这家饭馆。
许多东北饭店在南方为了吸引顾客,会特意装潢成刻板印象中的东北风格,饭桌火炕,大花被面,装饰用的辣椒苞米挂一墙。但这家店没有那些华而不实的噱头,只是最简单的圆木桌塑料凳,老旧电扇,塑封菜单,两个人一走进去,仿佛一脚踏进了童年的回忆,十年,亦或是二十年前东北街边的饭馆,就是这个模样。
落座之后,何川抬手想叫服务人员点单,却被林夏制止了:
“不用,扫码就行。”
何川见林夏用手机扫着桌角的二维码微微一愣:
“回来几个月了,还没习惯,这些年国内发展太快了。”
他自嘲一笑,“有时候我会觉得自己像是那个观棋烂柯的樵夫,山中一日,世上千年。”
林夏也不由轻轻一叹:“是啊,一切都变化太快了。”
他们生于偏远小镇,封闭落后,自幼向往着外面的世界,少年时代,他们看日剧看韩剧,把欧洲美国当作文明的灯塔,留学读书当作无上荣耀,拼了命也要出国。几十年里,十几亿人埋头苦干,用衬衫换飞机,修路建房造高铁,2011年中国GDP超过日本,2018年深圳GDP超过香港,突然有一天,我们发现中国与外国的差距逐步缩小,甚至很多项目已经领先一步,回首往事,地覆天翻。连一直亲身经历一切的林夏,偶尔忆起当年,还有些恍惚,骤然从国外回来的人,当然更不习惯。
曾几何时,东北是那样发达,生机勃勃,欣欣向荣,工业化的脚步席卷大地,黑土地生长出的粮食养育全国亿万儿女。可从他们这一代人出生起,东北已经悄然衰落,成为了偏远落后的代名词,人们提起发展,提起富裕,想到的都是沿海地区,是经商办企。
时代发展的太快,自然会有人被抛下,沧海横流,我们渺小如蝼蚁,学文学理?去南去北?父母,老师,没有一个人能超脱时代独具慧眼,挑出一条绝对正确的路,大家都是在赌命运。
学历在贬值,物价在飞升,当年奋不顾身的选择还是明智的吗?我们跑赢时间了吗?
早已过了晚间用餐高峰,店里客人不多,点的菜很快上齐,地三鲜,大丰收,家常凉菜,五常米饭,锅包肉浓郁刺激的醋精味道一过鼻端,一时让人分不清时间与空间。
味道是最能唤起人回忆的,这里到底是深圳还是望春?
何川夹起一筷子菜尝了尝,咸香未曾入口,酸涩先没心头,一时间竟然没能说出话来。
过了片刻,他哑声开口:
“我有很多年,没吃到这个味道了。”
伦敦也有中餐厅,要么不伦不类,要么是川菜粤菜,就算自己下厨来做,调料食材也总是差着些,再找不回当年的味道。他本不是东北人,家乡在哪里已不重要,在望春待过的那几年,十六岁到十九岁,是他迄今为止人生中最安稳无忧的三年,骨子里他是半个东北人,望春就是他的第二故乡。
对中国人来说,饭桌是最好的社交场,从刚才那样狭窄逼仄令人尴尬的密闭空间,一下子来到这样烟火气十足的熟悉饭店,两个人都不由自主生出情切感,心情一放松,有些话也就脱口而出了。
“怎么突然回国了?”林夏轻声问。
算来算去,他应该早就拿了永居才对,她本以为他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之前我在香港读书的时候,拿着学校的推荐信去中环美国银行实习,认识了Matt——也就是现在欧文深圳的负责人戴志诚,他对我印象不错。去年欧文打算在深圳设立办事处,认命他做首席代表,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我,向我发来邀请,我权衡过后决定接受。”
何川顿了顿,缓缓说:
“其实在白人社会里,黄种人,尤其是华人,会受到无形的阻力,职场上升渠道存在透明的天花板,我的晋升已经遇到了瓶颈,再往上几乎是不可能了。”
他说得很委婉,尽量将一切都形容的没那么糟糕,可林夏还是懂了,种族歧视,差别待遇,这些年他漂泊异乡打拼的岁月,恐怕要比她想象得还艰难。
何川似乎不想多谈这个话题,反问林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