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姜姝脚步轻快,须臾间就没了人影,唯余下车帘荡荡悠悠,撩拨人心。
  姜姝折回欣春苑,一进院门就瞧见陆长莹正坐在树荫下编草蜢蚂蚱。
  见到姜姝,陆长莹把手中的蚂蚱放到石桌上,颐指气使道:“我表姐也要到青阳观小住,你且把我与表姐的房间安排到一起,我们自幼交好,便是在赵家的时候,也是住在同一个院子的。”
  姜姝知道陆长莹喜欢赵滢蕴,若是平时,把她们安排在一个屋舍也无可厚非。
  但想到赵滢蕴对陆长稽的心思,姜姝便有些犹豫,赵滢蕴此番来陆家小住,显见是为了亲近陆长稽,若是把陆长莹和赵滢蕴安排在相邻的屋子里恐怕多有不便。
  姜姝倒不是想要撮合陆长稽和赵滢蕴,赵滢蕴曾帮助过她,她合该投桃报李。
  她垂眸看向赵滢蕴,不卑不亢道:“我已派侍女把青阳观的屋舍都布置好了,实在是没法子变动,小妹若是想和表小姐走的近一些,尽可以在空闲的时候互相往来。”
  陆长莹从未把姜姝放在眼中,原以为只要她开口,姜姝就会照做,没想到姜姝竟敢忤逆她。
  她瞪了姜姝一眼,没好气道:“你出身低微,若不是入了我二哥哥的眼,哪里能进得了侯府的门。
  现下母亲给了你管家的权利,你合该谨小慎微,顾全每一个人的意愿,你如何就敢忤逆我的意思。”
  陆长莹脾气的脾气犹如炮仗,来得快去得也快,和这样的人争执,即便赢了也没有什么意思,姜姝懒得理会陆长莹,转身向花厅行去。
  陆长莹忿忿地盯着姜姝的背影,眸中火星四溅,若不是顾忌陆长易的身子,她定要跟到屋内,杀一杀姜姝的威风。
  陆长莹气咻咻奔到飞鸟阁,倒豆子一般把适才发生的事情说给赵滢蕴听:“我看那姜姝是不知道自己的斤两了,一个破落户出来的东西,也敢置喙我的决定。
  她若是个有骨气的,就只管我行我素,以后若让我抓住她的把柄,定要惩治她一番。”
  陆长莹性子直,赵滢蕴却是个周全的,知道姜姝是为了顾全她才得罪了陆长莹,忙从中调和:“莹儿,你没有打理过庶务,不知道庶务的繁琐。二表嫂张罗祭祀,既要顾虑到一家子的衣食住行,又要考虑到个人的喜好,真真得做到面面俱到。
  譬如那屋舍,我喜欢读书,二表嫂便要往我的房间里备上文房四宝,你喜欢投壶,二表嫂需得在你的房间置上耳壶。
  这些俗务瞧着不起眼,却零零碎碎十分麻烦。今日傍晚就要启程,一下午的时间断布置不好两间屋舍。二表嫂拒绝你的要求,属实情有可原。”
  陆长莹不是蛮不讲理的人,听完赵滢蕴的话,觉得十分惭愧,只她高高在上惯了,做不出伏低做小的姿态。
  她红着脸揪住自己的衣袖,低声说:“我只当嫂子故意为难我,这才沁了她两句,原来她也有自己的难处。”
  赵滢蕴笑着摸了摸陆长莹的头,温声道:“你既知晓自己错了,以后便要克制自己的脾气,好生和二表嫂相处。
  二表嫂出生不显,性子却是一等一的温婉周全,我们不该以出生论高低,你多和她来往几次,就会知道她的好处了。”
  陆长莹“嗯”了一声,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跑到屋外和侍女跳白索去了。
  赵滢蕴把她刚画好的团扇递给棉雾,温声交待:“你把这团扇送给二奶奶,就说我知晓她的好意,十分感激她。”
  那团扇由缂丝所制,扇面上绘着黄莺鸣柳图,柳叶清新,黄莺栩栩如生,仿佛随时都能飞起来一样。
  姜姝没怎么读过书,对诗画一窍不通,因着自己有欠缺,便十分钦佩有文采的女子。
  她把那柄团扇握在手中,左瞧右看总觉得看不够。
  陆长易歪在拔步床上,低声道:“舞文弄墨瞧着有格调,细品起来却没有什么用处。
  身为妇人,最重要的还是延绵子嗣,为夫家开枝散叶。”
  姜姝不知道陆长易为什么要提起这个话题,他身子羸弱,心性又敏感,她唯恐触了他的逆鳞,索性闭口不言,只静静躺到他身旁相陪。
  幽幽的香气传入鼻端,陆长易的身体微不可察僵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低声道:“姝儿,我有些冷,你抱抱我好不好?”
  他们刚成亲时,时常相拥入睡,可陆长易屡试不成,二人便渐渐疏远了,尽多拉着手入眠,再没有像以
  前那样亲昵。
  姜姝顿了顿,侧过身把手搭到陆长易腰间,额角贴到他胸前,默默将他环住。
  他的身子又凉又单薄,她却是馨香温软的,充满生机和活力。
  她不知道他有多么钟意她。
  陆长易回抱住姜姝,把下颌置到她的发顶,低声道:“天气这样热,我却总觉得如坠冰窟,不管穿多厚的衣裳都没有用处。
  我知道我是活不长了,你陪了我这么长时间,又待我十分用心,我放不下你。”
  姜姝伏在陆长易胸前,一个不察就流了满脸清泪。她哽咽道:“世子,您是有福气的人,定会平安康健的,您可千万不能自暴自弃。”
  这样的话陆长易不知道听过多少遍,起初他还心存希冀,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身子毫无起色,甚至还越来越弱时,他便再不信这种话了。
  他把姜姝的手拂开,挣扎着坐起身,开口说道:“我给你描一描眉毛吧,也算全了我年少时与妻子举案齐眉的念想。”
  陆长易的身子太弱了,现下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姜姝不忍看他辛劳,起身把他扶到梳妆台前的圈椅上。
  她搬了一个小绣墩坐到他面前,仰起头,闭上眼睛,摆了个他最容易下笔的姿态。
  陆长易擅丹青,但现下手有些不稳,画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将姜姝的眉毛画好。
  他将一把小铜镜递给姜姝,有气无力道:“你瞧瞧画的如何?”
  他画的是远山眉,细长舒扬,衬得姜姝愈发跌丽。
  姜姝点点头,温声道:“世子画的好,我十分欢喜。”
  “你喜欢便好。”陆长易一面说话,一面捧住姜姝的下巴,弯腰低下了头。
  他的唇带着微微的清凉印在她的唇上。
  夕阳一点一点布满西天,暑气消散了。
  到了出发的时辰。
  陆长易没有去送姜姝,外面有风,他受不住。
  当先的是赵氏和陆凛的马车,姜姝的马车紧随其后。
  姜姝端坐在车内,手中紧握着那包媚药,心跳如鼓。
  第37章
  天色擦黑时一行人赶到青阳观,众人疲累交加,连话都懒得多说一句,纷纷回自己的房间安置去了。
  姜姝侧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
  姜姝盯着媚药看了一会子,既怕旁人发现这腌臜之物,又恐生出变故,夜长必然梦多,她暗暗下定决心,明日一定要把事情做成。
  她深吸一口气,把媚药塞到床下的暗格里,慢慢合上眼睛。
  天光熹微,院内响起清越的钟罄声,这是道长要为先侯爷做法事了。按理应为老侯爷做七七四十九天法事,因着陆长稽把持内阁,朝堂离不得他,便把法事缩减成了七天。
  这七日内,一日做三场法事,需夜寝早起,潜心为老侯爷祈福。
  孝道不可违,钟罄声响了以后,便连最懒怠的陆长莹也穿的整整齐齐行到了大堂。
  堂内燃起天灯,十二个道士敲锣的敲锣、打鼓的打鼓、诵经文的诵经文,场面甚是喧嚣。
  姜姝跪在赵氏身后,学着赵氏的样子磕头作揖,一场法事做下来,跪得腰酸背痛,走路的时候双腿直发颤。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人们哪里吃过这种苦头,一个个累得面如菜色,草草用完斋饭就回房小憩去了。
  姜姝也十分疲累,可因为觉得愧对陆长易便有些心神不宁,一颗心吊在腔子里,飘飘浮浮的,总落不到实处去。
  徒步行到中院,看到两个洒扫的道士,她将人叫停,温声问道:“小道长,纯阳殿能供长明灯吗?”
  她在寺庙为陆长易供过长明灯,那时候并不相信鬼神之说,但现下陆长易的身子每况愈下,人力无法回转,她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漫天神佛之上。
  夜晚没有睡好,早晨又折腾了一番,姜姝眼下青紫,面色极其憔悴。
  小道士觉得她可怜,开口指点:“咱们道教的天尊不吃香火钱,讲究心诚则灵,奶奶若有心,便到道祖老君的庙里拜一拜罢!
  老君慈善,听到奶奶的心意,或许会显灵也未可知。”
  天尊不吃香火,姜姝徒然对道教老祖多了几分敬畏之心,躬身向小道士道了两句谢,便进了太上老君的殿宇。
  她跪到蒲团上恭恭敬敬上了三炷香,低声说出自己的祈求,而后又向老君磕了三个头,这才站起身往外退行。
  一路行到中院,远远看到菩提树下有一个身材佝偻的妇人,妇人身旁站着一个面容清俊的青年,那青年手中拿着一条红丝带,正在往菩提树上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