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于先生拿出一本盖着官府印章的册子,往后翻了几页,绿竹的名字赫然出现在姜姝眼前。
  杨氏捏着绿竹的身契,绿竹的生死握在她手中,她吩咐绿竹去买毒药,最是稳妥。
  程用把真相捋了出来,只要把绿竹肯说出真相,杨氏便再无翻身的可能。
  姜姝看向吴婆子,说道:“把绿竹传过来。”
  吴婆子支吾两声,含糊道:“三小姐大婚以后,绿竹像是蒸发了一般,老奴再没见过她。”
  程用似乎早有预料,他看向姜姝,温声道,“二奶奶莫要着急,您给卑职一夜的时间,我定把绿竹缉拿归案。”
  单凭姜姝,又如何寻得到于掌柜,更遑论缉拿绿竹,姜姝知道是陆长稽在帮她的忙,心里不由涌起一股热热的暖流。
  她对程用道:“有劳大人了,还要劳烦大人替我向大爷道一声谢。”
  程用道是,刚要离开,便见房门被人打开,珠儿大步进了门。
  珠儿径直走到姜姝面前,低声道:“小姐,适才杨氏透过窗子看到程大
  人进了门,便叫嚣着要见小姐,道有话跟您说。”
  姜姝没想到杨氏主动要见她,回道:“她既想要见我,便把她带过来罢。”
  自姜容大婚以后,姜家便被姜姝派遣的侍卫看了起来,那些侍卫也不限制杨氏的行动,只不管杨氏到哪儿,都会尾随于后。
  杨氏倒是十分淡然,自把那个费了大周折才得到的牌符送给姜然以后,就做好了被生擒的准备。
  她坐到主位上,扫视了一遍屋内众人,最后把目光定在姜姝身上。
  她扬起唇角笑了笑,开口说道:“姜文焕确是我毒杀的,他早就该死了,我只怪自己动手太晚,让他多快活了几个月。”
  当年他只不过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书生,家里穷的连锅都揭不开,是她带着丰厚的嫁妆嫁进了姜家,她用自己的嫁妆供他读书,给他操持家务,照拂双亲,他这才有机会把心思都用到读书上,一举考中举人。
  他在官场行走,家里没有妾室不好看相,她又用自己的银钱给他抬了一房小妾,贤妻美妾在侧,他也算完满了。
  杨氏笑着把眼角的泪花揩掉,她原以为她和姜文焕情谊甚笃,后来才知道那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姜文焕对她并没有夫妻情分,当她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当她和嫁入高门的姜姝有了冲突的时候,他可以为了讨好姜姝,毫不留情的把她舍弃。
  哀莫大于心死!
  她杨惠兰汲汲营营,苦心经营了一辈子,怎么能做赔本的买卖呢?
  他辜负了她,她便要杀了他。
  她早就准备好了退路,置办了牌符、买好了马车、购置了婢女,她原本该在姜容大婚之日逃走的,可惜,姜然回来了……
  她只有一枚牌符……
  和女儿相比,她的命又算得了什么,姜然的路还长,而她,不过是一具活着的行尸走肉而已。
  她活着没什么意思,可她也不想因为毒杀姜文焕把自己的性命搭进去,姜文焕不配让她以命相抵。
  她尽力消除了所有毒杀姜文焕的痕迹,原以为即便姜姝找到了那双沾着毒药的筷子也无计可施,没想到程用会趁着夜色进府……
  陆长稽若是插手,势必要把绿竹缉拿归案,到时候姜然便逃不掉了。她只能在程用行动之前认罪。
  她终究要被姜文焕牵连。
  杨氏无奈的笑了笑,端起桌子上的茶盏抿了一口清茶,转头看向周婆子:“去把彬儿请过来,他不是小孩子了,有些事情他该知道。”
  姜彬还在守灵,身子细细的,裹着一层麻衣,愈发显得瘦骨嶙峋。屋里的人有些多,他站在屋子中间,迷惑不解的看向杨氏。
  杨氏冲他挥了挥手,把他有些凌乱的头发理整齐,而后凝着他的眼睛,温声道:“彬儿,你父亲不是病逝,是被我毒死的。”
  姜彬怀疑自己的听力出现了问题,他不解的看着杨氏,眸中满是疑惑。
  杨氏把手伸到他的脸颊上,慈爱的轻抚:“你父亲辜负了我,我不能放过他,这世上所有的负心汉都不该活着。”
  她的语速越来越慢,嘴角溢出暗红色的鲜血,她忍不住咳嗽起来,一边咳嗽一边道:“彬儿,母亲活不下去了,你以后要听长姐的话,你长姐年长你几岁,不管怎样总是为了你好的。”
  杨氏转头看向姜姝,断断续续说道:“彬儿是你血亲的弟弟,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有做过。”
  杨氏跋扈了一辈子,算计了一辈子,临了,却为了她的一双儿女向姜姝低下了头。
  姜姝原本十分憎恶杨氏,可看着杨氏嘴角的鲜血,终是软了心肠。
  杨氏说的并没有错,姜彬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有做过,他只是她的幼弟。
  姜姝点点头,低声说道:“你且放心罢!”
  心落到实地,杨氏再无遗憾,脑袋垂到姜彬肩头,静静地闭上眼睛。
  因着陆长稽为姜文焕吊过唁,姜文焕出殡这一日,许多官员自发为他送殡,路上设满了祭棚,十分悲肃壮观。
  从姜家到陵园约莫有三里地,姜姝披麻戴孝,半点不肯懈怠,夜幕时分总算空闲下来。
  叶潜拎着食盒进入花厅,他慢步行到姜姝身边,把食盒打开,将里面的鲫鱼汤递到姜姝手边,温声说道:“我母亲给你煲了一锅鲫鱼汤,里面放着当归,于孕妇的身子最是有益,你快些趁热喝了吧。”
  那汤香气扑鼻,显见炖了很长时间,姜姝不好辜负叶母的好意,端起瓷碗喝了个干干净净。
  她沉吟片刻,低声对叶潜道:“叶潜哥哥,其实我没有怀孕。”
  叶潜微顿,疑惑地皱起眉头。
  姜姝这才把假孕的缘由告诉叶潜,她隐去设计陆长稽云雨的事,说道:“陆尚书心善,愿意到婆母面前美言,保住我的性命。”
  姜姝的出身原就和陆长易不相配,现下又成了孀妇,若没有孩子傍身,以后在信阳侯府的境遇可想而知。
  叶潜沉吟片刻,缓缓蹲下身,凝视着姜姝,郑重说道:“我一直心悦于你,我母亲也十分想让你做她的儿媳,若是我到信阳侯府提亲,可否冒昧?”
  姜姝下意识握紧双手,难以置信地凝着叶潜,讶然道:“叶潜哥哥,我是孀妇,与你又如何相配?”
  当朝倒是有过孀妇再嫁的先例,可那些孀妇嫁的不是屠夫就是戏子,正经人家哪里肯迎孀妇进门。
  凭叶潜的人品,若是娶她进门,定会好生待她,她的后半生便可安然无虞了。可娶她于叶潜而言,却是没有益处的。
  叶潜是庶吉士,前途大好,若娶一个孀妇,不知得被多少人戳脊梁骨。
  叶潜待她好,她却不能只顾自己。
  姜姝犹豫片刻,温声对叶潜道:“我们早就解除了婚约,嫁娶不再相干,当初是我辜负了你,你又何故为了我置自己的前程于不顾,委屈自己?”
  浅红的光晕照到姜姝身上,给她镀了一层柔柔的光,她虽和叶潜面对面站着,却没有直视叶潜,眸光闪烁,斜垂在青色的地板上。
  叶潜伸出手臂,握住姜姝的双肩,迫使姜姝直视着他,一字一顿道:“能娶你,是我毕生之所愿,从来都算不得委曲。”
  他的话简单平实,却充满力量,暖流似波涛一般在心田涌动,姜姝在汪洋中抓住了那根最坚实的浮木。
  她自十四岁那年,就知道叶潜是她将来的夫婿。他英俊、沉稳、温柔、上进,虽说家里贫穷,她却毫不介意。
  日子是人过出来的,只要夫妻同心,就不怕没有好日子过。
  后来他们被迫分开,原以为这辈子就要这样熬过去了,在生命最灰暗的时刻,他向她伸出了橄榄枝。
  若是理性一些,姜姝应当立马就答应叶潜的提议。自此,他们夫妻和顺,举案齐眉,日子虽平淡,却会十分美好。
  可想到叶潜的前程,想想叶母对她的体贴,姜姝又陷入迟疑。娶一个孀妇做正妻,这个孀妇还是当朝首辅的弟媳,于叶潜而言有百害而无一利。
  嫁还是不嫁,姜姝心中的天平荡荡悠悠,做不出决断来。她迟疑片刻,对叶潜道:“叶潜哥哥,你容我考虑一下。”
  叶潜不想把她逼得太紧,轻轻点了点头,他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你一定要记着,自和你订亲那日起,我就盼着能把你娶回家。”
  有些话点到为止,说得多了,倒仿佛是乘人之危,叶潜不再多言,提出告辞。
  夜幕犹如一块儿湛青的丝绒,上面的星子闪闪烁烁,似含千言万语。
  姜姝不是拖泥带水的人,更无意耽搁叶潜的前程,她亲自把叶潜送到大门口,温声说道:“叶潜哥哥,夜深路黑,你慢些走,五日后我给你答复。”
  月光如华,把二人的身影投影在地上,两条平行的身影,在拐角处奇异的重叠到一起,凭白增添几分旖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