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杨照月心疼不已,她焦急的失了分寸,不停地在屋内踱步。
  忽得像是想到了什么,杨照月大步跨到卢知意身边,一巴掌裹到卢知意脸上,恨恨地说:“贱人,若不是你们母子给了卢准篡位的希望,他又何至于作恶,让雪霁经受这样的痛楚。”
  “早晚有一日,我要把你们都杀了,给雪霁报仇雪恨。”
  杨照月心软,不知说过多少次这样的狠话,说来说去,终究没有对卢知意下死手,她的心里还存着干净如雪的善念。
  杨照月初进宫那一年,椒房独宠,圣上再没有宠幸过别的妃嫔,赵美人心生妒意,买通司膳坊的御厨,往她的膳食里放了钩吻。
  浓白的鱼汤险些入口,是卢知意打翻汤盅,救了她一命。
  因着卢知意这一举动,即便卢家意欲夺位,杨照月也没有赶尽杀绝。
  杨照月气急败坏地责骂卢知意:“你们卢家这群乱臣贼子,不忠不孝,不义不悌,合该统统凌迟。将你们剥皮剔骨都不能解我心头之恨。”
  卢知意垂着头,塌着腰,任杨照月责骂,连大气都不敢出。
  这时,仰躺在贵妃榻上的陆长稽开了口,声音嘶哑:“太后,卢获近日活动频繁,给山西守将霍志,青州统领云之州去了信函,意欲谋反,扶持雍王上位。”
  听到陆长稽的话,卢知意愈发惴惴,她跪到地上,竭力辩解:“太后,陆尚书,此事是卢准和卢获私下谋划,妾身和雍王一无所知。
  雍王忠于圣上和太后,绝不会和卢准同流合污。”
  造反、造反,卢家果真反了天了,杨照月气极,又要对着卢知意发作,却被陆长稽抬手制止。
  陆长稽看着卢知意,淡声道:“雍王殿下的忠心日月可鉴,现下,卢准在府内集结了一众反贼,意欲图谋江山,还要请雍王殿下前去平叛。”
  他一面说话一面唤来禁军统领江止正:“雍王殿下要前往卢府平叛反贼,请江统领一同前去,在旁协助。”
  说是在旁协助,其实是监督雍王行事,防止他和卢准同流合污。成了精的狐狸,无论干什么都要做两手准备,陆长稽既防着雍王,又要让他亲自去绞杀卢准,断绝卢获造反的希望。
  想到雍王受伤的右掌,卢知意又是一阵伤情,可惜,即便她心里再难受也不敢多言,只默默垂泪。
  待人都走了,杨照月才看向陆长稽,压低声音说道:“卢获那厮老奸巨猾,雍王还在汴京,他怎么就敢给霍志去书信,难道不怕我们提前拿了雍王,将人斩杀?
  雍王一死,他便是想造反也师出无名,难道那些将领会容他卢家的人坐拥天下?”
  卢获戍守边关多年,每行一步就要看三步,从不打无准备之仗,他之所以敢联合霍志、云之州谋反,是因为三日联合凤藻宫的内侍,悄悄把“雍王”接出了汴京。
  杨照月瞪大眼睛,直直盯着陆长稽:“你让张培假意投诚,把易容的“雍王”送到了宫外?”
  陆长稽点头。
  他是能支使张培的。
  当权者最厌恶手中的权利被人分化,杨照月对陆长稽却没有忌惮。她是全然信任他的。
  杨照月长舒一口气,懒懒地倚到茶榻上,轻声道:“雪霁,幸好有你,否则,这些年我和润儿不知道死过多少次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卢准不仅铲除了自己的老对头陆长稽,还把内阁收入囊中,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行事便不再似之前那样谨慎。
  卢家连摆三日宴席,广邀至交好友同乐。
  卢家的酒香醇,卢夫人又是个热情好客的,客人们若喝多了,干脆连家也不用回,直接宿在卢府的客房里便是。
  卢家的客房临水,打开窗子便可欣赏明月照湖之美。
  孟大人正仰在榻上赏景,忽听到一阵兵刃相接之声,他跑到窗边往外看,只见身穿铠甲的雍王左手执枪,三两下便将卢家的一个护卫斩杀。
  孟大人不解地揉了揉眼睛,只当夜黑风高,他出现了幻觉。
  卢府是雍王殿下的外家,便是天塌了,雍王也不该到自己的外家大开杀戒。
  事实证明孟大人并没有看错,因为雍王又接连斩杀了数十个护卫,那些个护卫跌落到湖中,溅起的水花直接落到了孟大人的面颊上。
  湖水又凉又冰,骇得孟大人钉在原地,双腿瘫软,连动都动不了了。
  外院声音震天,终是引起了内院的注意,卢家现下到了鼎盛时期,大权独揽,风光无两。除了不长眼的毛贼,但凡有点见识的人物,哪个敢到太岁头上动土。
  卢准连外衫都没披,穿着寝衣,带着百十来个护院行到水榭,原以为杀几个毛贼是手到擒来的事,没成想当头贼人竟是他的亲外甥雍王殿下。
  卢准有些惊疑,仰头看着雍王:“殿下,你不是跟着你大舅的亲随到边外避祸去了吗?深更半夜,来汴京做什么,也不怕被杨照月那贱人……”
  剩下话卢准没有说完,因为雍王的长枪贴到了他的脖颈上。
  长枪挑破大动脉,鲜血像喷泉一样迸出来,洒到雍王的脸颊上,烫得他浑身发疼。
  卢准是他嫡亲的舅父,他并不感激舅父助他谋夺江山,但曾几何时,当他和母妃被人欺负时,是舅父站出来为他们撑腰,给了他们一席之地。
  雍王只是不想当皇帝,不想处理政务,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发展到了他要手仞自己舅父的地步。
  脚下是横七竖八的尸体,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雍王觉得胸脯憋得难受,呼吸都有些困难。
  他想到母妃身边去,想喝一碗母妃亲手煮的姜枣茶,可惜,他知道,他若不杀光这阖府的人,他就再见不到他的母妃了。
  手起枪落,雍王用自己的左手,把卢府的人,把他的至亲,一个一个刺穿。
  他的心越来越疼,呼吸越来越重,左手渐渐麻木。
  冷月如钩,雍王带着满身鲜血回到凤藻宫,他跌跌撞撞跑到侧间,虎背熊腰的八尺男儿,像孩童一般,扑到卢知意胸前,泪流如注。
  他痛切心骨,却不敢哭出声,只压着嗓子呜咽。
  卢知意又何尝不伤心,她的儿子杀了她的兄长,最为难的便是她了。卢知意一边流泪一边安抚雍王:“冶儿,一切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假若遇到同样的境况,你舅父决不会对我们母子心慈手软,我们也是迫不得已,你万不要太过于内疚。”
  雍王是重情义的人,即便有卢知意开解,也不能释怀。他压抑地呜咽着,手指扣在身旁的博古架上,把博古架捏出一道细细的裂纹。
  他低声道:“母妃,终究是我对不住舅父。”
  卢知意眸光一闪,伸手掩住雍王的嘴唇,正色道:“你没有诛杀你的至亲,你诛杀的是意欲谋反的乱臣贼子。”
  她站起身,从立柜里拿出一套干净的衣裳,接着道:“冶儿,多事之秋,太后定还没有就寝。你把身上的血污清洗干净,穿上这身新衣,跟她陈述今晚的境况。”
  “你记住,卢准只是乱臣贼子!”
  雍王的脸上还沾着眼泪,他点点头,按卢知意的意思进入盥室。
  待他洗漱换衣之后,情绪已然平复,除了眼睛有些红,瞧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雍王行到花厅门口,果不其然,花厅灯火高悬,亮如白昼。他对张培道:“劳烦大监通传一声,小王想求见太后娘娘。”
  张培道不用通传:“太后娘娘有令,雍王若求见,直接进屋便是。”
  地毯厚得似云朵,雍王深一脚浅一
  脚的进入花厅。
  花厅里置着一张松软的贵妃榻,杨照月正半倚在贵妃榻上吃荔枝,宫人心思巧,已提前把果肉剥了出来,每一颗荔枝上面都插着一根细细的竹签。
  杨照月翘着小拇指,把竹签捏起来,轻轻一抿就把荔枝吮到口中,荔枝的汁水沾到她的嘴唇上,那玫瑰花一般的唇瓣便多了一层旖旎的色泽。
  雍王的目光在杨照月的嘴唇上停留的有些长,看到杨照月不耐烦的神情时,才惊觉自己失态,忙跪地请安。
  杨照月懒懒地说了一句起身:“事情都办妥了?”
  雍王道是:“儿臣已把叛贼一家尽数斩杀,卢家五百三十二口人,无一存活。”
  杨照月皱了一下眉头,斜斜瞥向雍王,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你倒是下得了手。”
  雍王嘴拙,杨照月来了这么一句,他便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像一棵大树一样杵在杨照月跟前,有些木讷。
  杨照月了解他的脾性,懒得再和他多言,低声道:“我乏了,你回去罢,告诉你母妃,她的心可以放到肚子里了。”
  雍王如蒙大赦,只他的舒心是用卢准的鲜血献祭的,这份舒心里便掺了利刺。
  杨照月揉了揉太阳穴,起身进入内间,屋内静悄悄的,陆长稽已经盹着了。
  他仰躺在拔步床上,脸色白的像纸,即便双目紧闭,依旧俊美无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