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约莫等到卯时三刻,打眼瞧见陆长稽从侧旁的寝屋行了出来,他身穿一袭青色圆领衫,和以前的装束没什么区别,林允之却觉得他和以前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眉清目朗,似乎愈发儒雅清矍。
林允之和林二老爷对视一眼,齐齐拱手,欲要向陆长稽行礼。
陆长稽抬起食指抵到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抬步进入花厅。
林允之和林二老爷紧随其后,待人都进去了,陆长稽轻轻把房门关上。姜姝近些日子格外嗜睡,睡觉又轻,他唯恐把她吵醒。
陆长稽坐到主位,温声对二人道:“内人居于林府,叨扰二位了!”
林二老爷上前一步,开口说道:“夫人莅临寒舍,是林家之幸,下官喜不自胜,唯恐招待不周,何来叨扰之说。”
陆长稽道:“内人性子一向和顺,只最近身子不适,脾气难免有些左,她若是言行失格,还请二位担待。”
陆长稽的话十分周全,林二老爷却出了一身冷汗,陆首辅这是在为前几日的事敲打他。
姜姝曾和二房的二位少夫人有过龃龉,她若是想发作,二房的夫人便只能担待,谁让姜姝是陆首辅的心上人呢?
林二老爷连声道:“夫人的脾性那样好,无论做什么都是对的,若是旁人发生口角,定是旁人品行有失,决怪不到夫人身上去。”
林二老爷是个识时务的,陆长稽敲打了他,又转而和林允之说话,寒暄了几句,便要出门上朝。
林二老爷和林允之亲自把人送到家门口,恭恭敬敬把陆长稽请上马车。
打发了陆长稽,各自的家眷才出来为其整理衣冠,伺候他们出门。
林二老爷坐在马车上,只觉得纳罕,当朝以夫为天,谁家的妇人不伺候夫君出门上朝?
陆首辅人都走了,姜家那位竟连屋门都没出,在旁的人家尚且如此骄矜,只他们二人的时候,怕是陆首辅得把人宠到天上去。
林二老爷咋舌,也不知道姜姝生了怎样一副祸水模样。
林家是大家族,每月十五聚到一起用膳,林大老爷在世的时候,各房聚在大房说话,现下林大老爷去世了,便把用膳的地点改到了二房。
卢氏眼皮活络,姜姝既在大房住着,便不能冷待,总不能把客人撇开,自家人用膳。
开席之前,卢氏便令得脸的嬷嬷亲自到大房走了一趟,邀请姜姝到二房用膳。
姜姝欣然应允,到了十五那日,和姜容一起进了二房。
二房的陈设与大房相差无几,只细微处比大房要俭省一些,二房共有二子三女,单聘礼和嫁妆的开销就要比大房多好几倍,将来两个儿子还要分家,卢氏不得不打算着花钱。
用膳时男女分席,三房的内眷和四房的内眷都到了,三太太和四太太都是能言善辩的人,平时凑到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现下因为多了姜姝这尊大佛,她们便不太敢说话,唯恐那句话说的不对,开罪了姜姝。
卢氏也有些讪讪的,让下人把蒸好的螃蟹端到席面上,含笑说道:“这螃蟹是我娘家兄弟送来的,在烧着地龙的屋子里养了五个月,只养活了这十几只,大家快尝尝鲜。”
螃蟹不是稀罕物,冬天的螃蟹却比珍宝还难得。
侍女把蟹八件分发给众人,大家一面拆蟹一面说话,气氛总算活络了一些。
姜容以前也吃过螃蟹,可姜家并不是讲究人家,得了螃蟹,徒手拆开吃便是了,哪里用过这蟹八件。
她有些为难看向姜姝,盼着姜姝能给她解围,姜姝却把心思都放在螃蟹上,十分灵巧的用工具把螃蟹拆开。
姜姝原本也喜欢吃螃蟹,今日却不知为何,闻到蟹肉的味道就觉得反胃。
她把蟹拆好了,却并不吃,不动声色把蟹肉推到了一侧。
姜姝没有理会姜容的求救,姜容有些泄气,她不愿意在长辈妯娌面前出丑,便不吃那螃蟹,只挑着近处的荷花酥吃。
张氏注意到了,知道姜容不会用蟹八件,暗暗嗤笑,故意道:“弟妹快尝尝这螃蟹啊,螃蟹冷了便会失去其滋味。到时候再好的东西也就糟蹋了。”
姜容小脸通红,只
道自己身子虚:“我身子不好,吃不得寒凉之物,我这只螃蟹便送给嫂嫂吃罢!”
卫氏捂着帕子轻嗤一声:“弟妹莫不是不会用蟹八件拆螃蟹罢?”
她把姜容的痛楚摆到明面戳,姜容的脸愈发红,热辣辣的简直要烧起来一般。
她本能地把目光投向姜姝,姜姝正在喝云腿笋丝汤,神色专注,仿佛不知道张氏卫氏在给她难堪。
这时卢氏狠狠乜了张氏卫氏一眼,她以前还觉得这两个儿媳温顺可人,现下看来没有一个好货色。
姜容现下是什么身份,眼见着就要成为首辅的小姨了,岂是他们二房敢得罪的。
卢氏乜着二人,训道:“食不言寝不语,你俩把规矩学到哪里去了,越发的不成体统。”
婆母发了话,张卫二人又哪里还敢多言,默默低下了头。
原就不太热闹的花厅,又归于安静,只剩下咀嚼食物的声音。
卢氏食不知味的用完饭,抬头对众人道:“我在暖房养了好些花,现下万物凋零,我的暖房里却是姹紫嫣红,大家不若过去赏一赏花。”
卢氏侍弄花草的本领远近闻名,见她诚心相邀,三房四房的人便应允了。
姜姝没有什么兴致,婉拒道:“我身子有些不适,便不叨扰太太了。”
姜容顺势接腔:“我回去照料姐姐。”
二人说完话,向三位长辈行了个礼,相携着回了大房。
姜姝歪到迎枕上,对姜容的丫鬟栀子招了招手,低声吩咐了一番。
姜容听着她说话,微微皱起眉头,待丫鬟出了门,才道:“长姐,二婶娘分明没有邀请婆母过去赏花,你让栀子传假话,婆母若是过去了,岂不是要穿帮?”
姜姝只道无碍,她摸了摸姜容的头发,柔声道:“容儿,我不能一直陪在你身边,得请你婆母出山,你才能有所依靠。”
林老夫人方氏正在抄写佛经,栀子敲门进屋,她向方氏行了个礼,双手叠于身前,垂着头道:“老夫人,二太太养的优昙花开了,二太太特地遣了人来,请您过去赏花。”
方氏出世已久,等闲不肯出佛堂,优昙花是佛教圣花,她潜心向佛,既有了赏圣花的机缘,便一定要去瞧一瞧的。
方氏把佛经合起来,起身出了屋。
大房二房的老爷同父同母,两家亲如一家,时常往来。
方氏进门,门房也不用通禀,直接便把她引到了花房。
花房门口种着一株夕颜,夕颜攀爬在木架上,织出两个世界。
方氏隔着夕颜花架,听到里面的人在嬉笑,先是张氏的声音:“我今日算是大开眼界,我知道姜氏出身低,见识浅,却没想到她这样上不得台面,竟连个蟹八件都不会用。”
“幸好今日是家宴,她若是在别人家吃席的时候出丑,岂不是要贻笑大方。”
卫太太道:“可不是吗,我活了一把年岁了,第一次见到姜氏这样的当家太太。”
“姜氏没有见识,怕是大房的一对子女也要被她养的不敢见人了。”
卢氏在席上敲打两个儿媳,也无非是怕姜姝记仇,连累家里的主君,现下两个姜氏都不在场,她自然不会约束两个儿媳,便是她自己也打算接腔。
她还未来得及开口,忽瞧见花架外站着一抹灰色的身影,她张张嘴,刚要问来人是谁,便见那身影不急不缓地绕过花架出现在她们面前。
说人坏话,被人家的婆母抓了包,张氏卫氏又害怕又不好意思,讪讪地低下头。
卢氏干笑一声,热络地走到方氏跟前,说道:“大嫂来啦,您怎么也不让人通传一下,您瞧瞧现在这局面,您瞧瞧……”
方氏盯着卢氏,原本灰扑扑的平静如水的眼眸,忽得就有了神采,方氏勾起唇角笑了笑,讥讽道:“我是不是叨扰弟妹了?”
卢氏更加尴尬了:“大嫂说什么呢,我欢迎您尚且来不及,怎么算叨扰呢?”
方氏道:“弟妹不嫌我烦就成,长嫂如母,为着你的身家前程着想,我今日也要提点你几句。”
方氏一面说话,一面坐到交椅上,眼睛扫过屋内众人,利如剑。
卢氏瑟缩一下,她知道,那个总是压她一头的妯娌又回来了。
方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前朝的任太尉有一个得意门生,名曰邹慧,邹慧因着决策失误,被昭帝在朝堂上痛骂一通,邹慧自觉丢了颜面,回府以后跟小妾抱怨,道帝暴戾,不堪为君。”
“邹慧说完话不过两个时辰,便被锦衣卫带走,以大不敬之罪斩首示众,任太尉也因为束下不严连降四级,险些被褫夺官位。”
方氏说完话,慢悠悠把目光投向卢氏:“弟妹,从古至今不知有多少人因着口舌惹出滔天大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