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大司空,接弓吧。”皇帝与太后的意思,裴昭樱暂且无力违抗,既在代表皇家的场合,便要履行旨意。
  “臣今个恰好手腕酸痛,不便引弓,望殿□□谅。”肖与澄端着架子搪塞拒绝。
  他当然知道宫里的人打的什么算盘,裴昭樱即便是残了也是只猛虎,不知何时会一口咬断他的喉咙,不到万不得已,他亦不愿娶这般女子。
  众青年面面相觑,不敢说话,互相对了眼色——都说大司空权倾朝野,长公主日薄西山,果然是不假的。
  裴昭樱差点脱口而出“不知好歹”,笑容僵硬。
  春光正好,她在暖阳底下,一阵发冷,管中窥豹,似觉往后的日子步步煎熬。
  她苦笑,本就既盼着肖与澄应,又盼着肖与澄不应,被命运支使,总不知该往何处踏足。
  她的落寞落入肖泊眸中,激起不为人知的潮水。
  肖泊心中一痛,或许,改变的节点就是此刻——他一定要救她——
  心念一动,肖泊踏了出去。
  “臣可一试。”肖泊应到,没有刻意解围,语调四平八稳,胜券在握。
  沉重的桑木弓被旁人双手接过,约莫有五十斤重,执弓的手未有丝毫颤抖。
  他习惯了藏匿情绪,呈现给裴昭樱的,是一个公事公办的纯臣。
  裴昭樱抬眸看他,一时不明白眼前的人,为何要两次与她的立场一致,甚至与族兄意见相左。
  她暂且不愿去猜测这是肖家两头下注的投机,而且,他的举止心态那么平常,仿佛只是在按部就班地完成一件公务。
  肖与澄的手这时倒不酸了:
  “你是文官,凑这热闹做什么?还是我来。”见有人争抢,肖与澄没压住好胜心。
  “武将也得分个先来后到吧,,这是在宫中,可莫忘了礼数。”
  肖泊知道他的性子,若不一次将肖与澄压得服气,少不了纠缠,于是语气带了咄咄逼人的威压。
  他的手其实已经布满了暗中习武的老茧,只不过肖与澄的注意力从来不会放到他身上。
  他的反常亦被京中打过交道的熟面孔们议论:
  “天呐,这还是肖大人吗,肖大人可从来不争先冒尖。”
  “肖大人总和蔼温柔,还是第一次听到肖大人言辞这般锋锐呢。”
  “难不成,是为了长公主出头?”
  “嘘,心里知道就好,殿下可不是我等能议论的。”
  裴昭樱只能望着他,心情复杂,肖泊回望过去,竟微微俯身安抚,勾唇用只有他们二人听到的声音,讲:
  “无事,殿下莫要挂心。”
  跟哄孩子般柔缓。
  裴昭樱眼眶无缘无故涨坠,坠得她讲不出鼓励一类的场面话,肖泊就这样闯入了她、皇帝太后与肖与澄的博弈中,令她失神又期盼。
  迎着裴昭樱与其他人灼灼的目光,肖泊估量着大概的位置与距离,“呲啦”撕下了一截袖子,用布条蒙眼,预备蒙眼盲射!
  “这……不会是乱射一气吧。”
  “还好我没有参加比试,也不必在宫宴上丢脸。”
  手无缚鸡之力的世家公子们,嫉妒肖家的横空出世,言语上犯了酸,更加不信肖泊有盲射的本事。
  肖泊充耳不闻,拉弓前,似乎扭头朝裴昭樱的方向望了一眼,二人不能对视,却有无形的情绪连接了他们。
  裴昭樱屏息。
  知道肖泊此举是在替她争面子。
  仍不免担心。
  瞧着此人一袭青衫,不疾不徐,裴昭樱的心慢慢平缓地放下。
  她选择相信。
  就像相信肖泊是个有良心的好官一样,信肖泊能在大宴上一举为她长脸,出了那口对肖与澄不满的恶气。
  肖与澄似笑非笑,抱臂等候族弟出丑。
  人群鸦雀无声,多是料想肖泊是争不过大司空的,但也不愿惊扰了正在射箭之人。
  哪知,轻微的箭羽破空声过后,人群骤然欢呼叫好,赞不绝口。
  肖泊听众人的反应,便知是正中靶心了,唇角勾起平淡的弧度后,才缓然解开了蒙眼的布条,使裴昭樱的惊叹之色最先映入他的瞳孔。
  “好!肖大人是第一个接弓的,也是率先射中的,胆气与技艺皆为众儿郎的头名!”裴昭樱迫不及待地宣布。
  肖泊没有去看太后定下的赏赐。
  那些由不屑转为趋炎附势的嘴脸他见得足够多,世家公子小姐的赞誉他也不甚在意。
  裴昭樱的喜色已经是他最想要的奖赏。
  弓的张力极大,弓弦又硬,没准备扳指,肖泊的手指被勒出了一条血线,但此刻觉察不出疼痛与否,因见了裴昭樱,他总有喜悦。
  肖泊克制了再克制,使得话语清淡听不出情绪:
  “在殿下面前献丑了。”
  在座中不满的人只有肖与澄。
  他脸色难看,久久望着靶心上留下的石灰印,不知肖泊是何时习得了一身的好武艺,而且绝对不在他之下。
  肖泊自母亡后,与肖家人关系冷淡,难说肖家不会出个内鬼。
  裴昭樱含笑对上肖泊的眼睛,此人宠辱不惊,一派云淡风轻,眼珠子好看得像乌黑的宝石,使人忍不住久久观望。
  可她又了无原因地慌忙移目,夹杂了无措:
  “肖大人技惊四座,何来献丑一说,不必过于自谦。”
  裴昭樱将此刻的慌乱,归结于肖泊是她如今困局的搅局者,她才会在他面前,无因无故,心绪纵横。
  肖泊听着众人渐渐将他此番夺魁与长公主连结在一块传颂,平静的皮囊下,藏着无声惊雷——
  成了,这一次,他没有坐视肖与澄与裴昭樱被颂为鸳鸯佳偶。
  第3章 逼婚受辱
  俗话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要决出女子间妙手丹青的头名有些难了。
  但众女却众口一言地推举了头名,说是有蝴蝶成行独独在一幅花团锦簇上盘旋停憩,当能说明大巧若拙,画技独领风骚。
  这也省得裴昭樱头疼,可一观那大作,实在是粗枝大叶,不敢恭维。
  京城贵女附庸风雅,见其招蜂引蝶,便主动拜了下风。
  这幅画的画师乃太医院今年新考进的院生陆云栖,模样怯生生的,生怕惹裴昭樱不快,或是一种心虚——裴昭樱的手久触画纸之处,出现了一丝不引人注目的茜红,随着她手挪走,这点红色又消失在了空气中。
  如此技俩,能瞒得了旁人,却叫裴昭樱看了个真切。
  只是,若当众拆穿,这陆云栖怕声名尽毁毫无立足之地了,女子为官不易,裴昭樱深长叹了气,不忍当众拆穿令其无地自容,皮笑肉不笑道:
  “既然你的画作如此充满灵性,大家对你又心服口服,陆太医,准备领太后娘娘的赏吧。”
  看她是否胆大包天,为一斛明珠铤而走险,真敢欺上瞒下接赏。
  陆云栖眼睛一亮,随即又行
  礼道:“殿下,下官有一事相求。女子亦有豪情,可以仗剑,太后娘娘也并未明加要求女子只能得明珠,可否给下官一个恩典,让下官能一见如昼剑的威风?”
  竟是冲着名剑来的。
  裴昭樱去寻肖泊的眼睛:“那你要考虑肖大人的意思了。”
  裴昭樱行事光明坦荡,不知怎了,这厢一触及肖泊,就莫名得犯了心悸不安,正襟危坐地转移了目光。
  可能,是肖泊一箭惊人后,宴上众人多将他二人名字并提夸赞,令裴昭樱有难言的耳热。
  她到底是个未出阁的女子,面皮薄得紧,一番欲盖弥彰,隔出端庄的分寸来。
  肖泊见裴昭樱有不自然的躲闪,心一沉,只怕她是警惕他肖家人的身份,苦笑着应:
  “下官此番本就不是为了赏赐。君子有成人之美,陆太医喜欢这剑,我愿与陆太医换一换。”
  陆云栖顿时大喜过望,又底气不足,眼睛不住地往托盘上瞟,裴昭樱也不容人当她的面弄虚作假,道:
  “剑乃凶煞之器,陆太医济世救人,与兵器相克,孤替你保管,免得犯冲,引得陆太医医途不顺。”
  陆云栖不敢置信,瞪圆了杏眼,在旁人的提醒下才结结巴巴谢恩。
  裴昭樱记下了这一笔。此时无暇细问,他日再盘查出来,这小太医有何苦衷铤而走险。
  不过,看到陆云栖呆呆傻傻,算盘落空的模样,裴昭樱被逗得掩袖狡黠一笑,又宣布一斛明珠归肖泊受领。
  肖泊谢恩,珍珠虽美,但他总忍不住在间隙中捕寻着裴昭樱更流光溢彩的神情。
  然而当他每每想再与之对望,却见裴昭樱不是扭头赏花就是低头抚摸裙摆上的刺绣。
  咫尺之遥,他们竟牵系不到一处。
  将肖泊急出了一手心的汗。
  美艳雍容的躯壳里还是那个魂魄,只是他历经的比她多,像在两人相知相许之后,又独独地回到了陌路之时,令肖泊牵肠挂肚,酸楚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