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肖泊的身世探得清楚,肖氏兄弟间的不合是真的……
  裴昭樱的手心很烫,被吓得不轻,肖泊知她无助强撑,隔了衣衫轻轻回握,移步到箭矢之前,冷笑着抬手将箭单手拔出!
  肖与澄连同他的随从,个个讶然。
  肖与澄天生神力,能拉开百斤的弓,战无不胜,箭箭刺得深重,只留箭羽,受夸赞吹捧无数,是有真实力的。
  肖泊就这么看似不费吹灰之力地拔出了他全力一箭。
  肖与澄登时有些挂不住脸,沉声问:
  “你这是什么意思?”
  更让他颜面扫地的还在后头。
  肖泊两指夹着箭身,稍用力一错,“喀嚓”,肖与澄用玄铁特制的上品箭矢在肖泊手中,轻而易举地断成了两截。
  箭身上刻的“澄”字,分外可笑。
  肖泊一抬手,将两截子断箭掷于肖与澄脚下,倨傲道:
  “我是这个意思,兄长可看清了?”
  肖与澄的谋士薛粲,捡起断箭,比对之后,不住地倒抽冷气:
  “主公,看这断面,这箭真是肖公子用手折的,没借助外力,这本事是当今天下数一数二的高手了,肖公子这是藏了一身的功夫啊……”
  “闭嘴!”肖与澄心烦至极,拿了薛粲撒气。
  也许,肖泊就不该留,他这一举动,无异于当众嘲讽肖与澄在他眼中形同断箭,一文不值,弱不禁风。
  “肖泊,你举止乖张,眼中可还有我这个家主!可还把自己当肖家人!”
  肖与澄再三咄咄逼人。
  肖泊不答,沉默更是一种轻蔑。
  肖与澄的箭被折断,裴昭樱的脸面随之找了回来了,此刻要紧的不是肖与澄这个难缠的政敌。
  最难能可贵的,是大敌当前,有人坚定站在她身边。
  裴昭樱想她定是被逼得有些精神错乱,否则在此等剑拔弩张的时刻,她为何会觉得欢喜?想笑,想流泪,矛盾不已。
  一抹殷红顺着肖泊的指尖落下。
  他的武功再高强,终是血肉之躯,肉体凡胎,折箭时手掌被锋锐的断口划伤。
  裴昭樱不语,不顾男女有别,拿了手帕兀自裹住了肖泊的伤口。
  肖泊不怕同肖与澄对峙,当那点温暖穿透掌心时,他却慌得想要闪躲。
  “别动,”裴昭樱将他当自己
  人了,责怪是心疼的表征,“你受伤了,我带你回府上药处理,你不许拒绝。”
  尤其是当着肖与澄的面,他定不可推辞!
  帕子不够长,包扎得不紧,裴昭樱用手捏着不放,不顾众目睽睽,旁人作何感想。
  她并非当众施恩,拉拢人心,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确认这人是站在她这边的,就不肯放了。
  像是怕撒手之后,肖泊会成为入水的鱼儿,无影无踪。
  “好。我听殿下的。”肖泊喉结滚动,温吞答应。
  好像是认了,情愿被她把控住,寸步不离。
  “以后切记惜身,不可贸然行动,不可轻易让自己受伤。”
  “好,我记住了。”
  裴昭樱的眼尾和鼻尖还红着,未完全从受辱受惊中挣脱,已随着肖泊的顺从绽开笑颜,招呼手下安排回府。
  她笑起来极美,摄人心魄,让肖泊情愿为了她的笑容献上所有。
  可惜,在肖泊的记忆里,她很少有真心快乐的时候,总是在重重压力之下,勉强地扯一下唇角。
  这二人一唱一和的,竟然真将他这个大司空视为空气!肖与澄大怒,见他们大摇大摆收整离开,不打一声招呼,又想要拔剑。
  “主公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啊,这里人多眼杂,不宜落人口实。”薛粲忙按剑劝道。
  薛粲投于肖与澄门下,当然是对肖与澄满意的,他能带兵打仗、收复失地,也广纳良才,礼贤下士,薛粲想着在乱世中跟着他,定然能成就功业,成为名垂青史的无双国士。就是肖与澄这脾气,急躁了些。
  “呵,那算我今日放了他们一马,但裴昭樱猖狂至此,别怪成亲之后在后宅郁郁寡欢,不得垂青!”
  肖与澄愤愤收回了剑,不甘地瞧着长公主府诸人浩荡离开的背影。
  肖泊恰在此时转了头,也在看他。
  眸中没有熊熊燃烧的怒火,更危险的,是深思熟虑后,冷静超然的杀意。
  肖与澄背后爬过一道寒意,反唇喊道:
  “克母丧星,想得意到几时?来来来,兄弟们,我们喝酒听曲,不要理那厢上不得台面的人。”
  随之响起行伍之人的哄笑。
  肖泊身形一僵,随之调整如常,照旧行止有度,连引他上马车的长公主府下人都得体地道了谢。
  这些全落入裴昭樱眸中,不是滋味得紧。
  肖泊在肖家过得水深火热,饱受讥讽,而她竟然还屡因他的姓氏犹豫提防!差一点,就同肖与澄那样的人没有分别了。
  两辆马车不算并行,因为肖泊所乘的那辆为了符合礼制,落后了裴昭樱半个车身。
  裴昭樱撩开车帘,想加以宽慰,又怏怏放下。她大概晓得了,肖泊为何总游离人群之外,拒绝一切示好,他怕是早历经了世态炎凉,惯常于冷淡示人了。
  “殿下,先前在外头,您对肖泊大人关心则乱,举止有些亲近了。不过,肖泊大人是未来的驸马,殿下同他感情好是应当的,今日也多亏了有肖泊大人替殿下出气。”绮罗小心翼翼地提醒了一句。
  亲近……
  他们的关系跨到了“亲近”这一步么?
  目睹这场纷乱的百姓不少,不出两日,京中怕是要漫天流言了。
  裴昭樱重重叹气,肖泊一片忠心报主,她还想着让他牺牲姻缘成为驸马,简直是恩将仇报啊!
  “绮罗,你说,要不要将驸马人选一事告知肖泊大人?”裴昭樱病急乱投医,跟绮罗商量上了,又自顾自否定,“算了算了,选驸马还要走一套给天下人看的流程,肖泊大人不愿意,那时会拒绝的。”
  她一个闺阁中的姑娘,双亲不在,要亲自与外男商议婚事,难以启齿,裴昭樱长吁短叹,只得将此事延后。
  肖泊望着包裹伤口的绢帕,露出笑意。指尖稍微抚摸了一下帕子上的纹路,随即慌慌张张地撤手,担心是对裴昭樱的不敬与亵渎,帕子上的香气怜惜他,缓缓扩散,将他包围。
  他没觉得疼痛,甚至窃喜皮肉受损,得裴昭樱的回护照料。
  为她,总甘愿赴汤蹈火。
  第8章 绣帕暗香
  车驾甫一抵府,没等停稳,裴昭樱已经让人去通传府上养着的医师预备给肖泊治伤。
  “还有上次宫里赐下的外伤伤药,效果极佳,记得给肖泊大人用上……”
  裴昭樱话说着,尾音泄了力道,只因骤然想到,她拥有再好的伤药,对她的腿都不起作用了。
  裴昭樱怅然补充:
  “那批金疮药,收拾出来,临走时给肖泊大人带上。大理寺办案,匪徒刀剑无眼,总有用的时候。”
  肖泊自下了马车,侍立一旁。
  裴昭樱上下马车不算劳师动众,仍须两个身强力壮的亲卫合力抬起轮椅,以保证平稳。
  绮罗绞着帕子目不转睛盯着,唯恐有不妥之处,叮嘱着手脚再轻些,别颠着了殿下。
  每到这种时刻,疲惫感总汹涌地侵袭着裴昭樱。繁琐、小心的背后,是她失能的可笑可怜。
  今日,那支箭于咽喉近在咫尺,她都无力自保,无法躲避。
  平日里,裴昭樱更是要仰仗府中上上下下一干人等来维持最简单不过的正常生活,譬如,沐浴、换衣、下床、移动……
  好在,裴昭樱用余光扫了眼肖泊,发现肖泊只是静默长立,没去在意这处的动静。
  狼狈模样没落入肖泊的眼,裴昭樱稍一定心,又酸楚想着,此番被吓得仓惶流泪,该丢的脸估计已经丢尽了。
  肖泊目不斜视,凝神听着,忽而听到抬上抬下中裴昭樱的呼吸一滞,随即转为沉重的喘息,便猜到她是被哪个手脚不够轻的护卫牵扯了头发,体恤手下隐而不发。
  肖泊眼神愈发溃散,想代了裴昭樱侍者的位置,只恨如今还不能。
  长公主府风水讲究,开阔大气,朱栏玉砌格调清雅,青石板踏实幽后厚,肖泊踩得实了,方才有感——这是他第一次在长公主府登堂入室,还成为了裴昭樱的座上宾。
  座上宾的待遇果然不同凡响,肖泊区区小伤,医师清创伤药并不费事,裴昭樱还全程在一旁看着,关切之意毫不掩饰。
  医师反安慰她道:
  “殿下,肖泊大人只受了些皮肉之损,伤口不深,过些时日就会好全乎了。”
  医师拿眼神暗示肖泊,等着肖泊再宽慰殿下两句,肖泊纹丝不动,难得享受一回裴昭樱的牵肠挂肚。
  “那就好,若因孤让肖泊大人伤及筋骨,孤是不能安心了。”裴昭樱放了心,又忍不住嗔怪道,“肖泊大人,你也真是的,何苦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与铁疙瘩斗气?你的手也是铁铸的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