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裴昭樱哼哼两声,没露出好脸,听进去了绮罗的话。
  肖泊在礼单上的字比不得平时工整刻板,多了自如的挥洒与不羁,陡然换了种笔法,拖拽着裴昭樱的眼波。
  她气他身上的秘密太多,不叫她一眼望透,哪怕是为了她好的举措。
  她怕肖与澄刁难他,怕他不喜驸马之位……他倒好,出乎了裴昭樱全部的预料,风光显赫地从容尚主,仿佛和前头认识的肖泊是两个人!
  裴昭樱简直想揉碎了用金粉写成的正红礼单,隔着书纸揉碎肖泊这个人,到底没有进一步发作,将礼单搁置一边,托着雪腮,羞恼交加。
  不过被绮罗说准了,肖泊能拿来作聘礼的稀世药材,果真是他父母为他积攒而下的。
  他父亲再入赘肖家之前,是江湖第一名门正派的少主,然而再大的江湖组织到了再小的官吏跟前,不过是低下的草莽。
  肖泊父亲私藏不知几何,和妻子一商量,登记造册,封入邀月楼暗室库房里,专人把手,留给儿子,绝不被肖家私吞瓜分。
  隔了阵日子,一些闲篇由抬箱的雇工们传出来,很快在坊间为人津津乐道,说,肖泊尚主送聘满是稀世珍宝,尤其是那些药材,从前只在传说里出现过,如今现世,他们光是闻一闻便觉延年益寿舒筋活血,难怪肖泊能成为皇家贵婿。
  肖与澄以为垄断婚嫁礼器便能给肖泊一记响亮的耳光,这巴掌,兜兜转转落到了他自己脸上,害他犯了头疾,两日没去京郊大营巡防。
  消息递到裴昭樱手上时,她正由丫鬟们梳妆,欲赴宫中的小型家宴,专门商讨婚事细节。
  这次梳得发式松垮随性,有慵懒的美,不牵扯着头皮让人烦躁,裴昭樱舒心地弯起了眉眼,镜中人如蟾宫嫦娥,平稳慈悲。
  肖与澄不好过,她便是好过了。
  雇工们的传言是她刻意授意的,否则,长公主府上芝麻大点的小事都不会传出去。
  家宴摆在御花园西南角的亭台水榭中,美不胜收,皇帝与肖泊已然到场,裴昭樱刻意迟了些,施施然告罪。
  裴昭樱只瞧着裴珩明黄色龙袍的一角,不把眼神分给肖泊,犟着,没人交锋,自己起了恼。
  “皇姐不必多礼,婚事已经定下,这是寻常家宴,朕是在与姐姐、姐夫同乐,哪有君臣之别。”
  裴昭樱谢恩,肖泊跟着谢皇帝抬爱,已然是妇唱夫随了。
  皇帝坐在上首,贴心地将他二人的位次设得并行且贴近,好叫他们说话。
  裴昭樱用眼神示意内监挟菜,头一回在宫宴上专注饭食,过一会儿,她察觉到她的呼吸乱得不成样子。
  肖泊是习武之人,武艺高强,这么近,定能觉察道,裴昭樱恨自己欲盖弥彰反倒暴露心绪不宁,搁了筷子,喝茶清口,食欲不济了起来。
  她是一潭清澈得可一眼见底的水,肖泊是流动莫测的云,多不公平。
  肖泊对皇帝提出的话头对答如流,身边人的一言不发,反叫他摸不准底,裴昭樱连对茶盏上的纹路都比对他感兴趣,难道还是对这桩婚事不满意的么?
  肖泊分神,瞥了裴昭樱格外垂青的菜式,和抿了多次的茶水,再上了心。
  他掏空了父母留给的家底,只因那些药材对裴昭樱的伤情有益,好像换不来她对他正眼的一个笑容。
  明明前世,他为了探案乔装成低微乐人时,她不顾世俗差距,对他笑得那么清浅好看……
  皇帝问道:“肖爱卿可有开府的打算?皇姐住在大司空府,怕是不方便的。”
  肖家兄弟这阵时日的交锋,裴珩叫人探听了,他们斗得愈烈,便愈能朝着分崩离析的方向,让裴珩受益,裴珩想看的是“二肖”并立,而非肖氏团结发展壮大。
  肖泊拱手道:“谢陛下美意,臣心领了。然殿下行动不便,住惯了长公主府,臣是尚主,理应以殿下的心意喜恶为先,不因为一桩婚事改变殿下的起居。若殿下不弃,臣愿迁居长公主府。”
  裴昭樱加紧在大婚前将府邸整治得固若金汤,可不是为了移居到旁人家去的,但肖泊主动提出,为她着想,她顿时消了咄咄逼人的劲,说定然不会嫌弃驸马。
  “驸马”二字她头一次当肖泊的面讲,含含糊糊的,囫囵带过。
  旁边那人眼底上浮了些许的欢喜:“臣谢殿□□恤。”
  微风徐来,吹散着裴昭樱面颊上的温热,她一动不动,把持着稳定的身形。
  也许,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的心悸是正常的,可她似乎问心有愧,才不敢直视肖泊的脸。
  裴珩见肖泊处处顾及皇家体统,谦卑恭谨,与其族兄不同,更坚定了“二肖”并立的心思,自斟自饮,欢喜道下旨让裴昭樱在宫中待嫁出降。
  裴昭樱心里一“咯噔”,这表面上是恩赏,在宫中,耳目总归闭塞些,施展不开手脚。
  “臣斗胆向陛下求个恩典,可否容臣时常入宫多陪陪殿下?臣总忧虑,殿下身边一朝多了个人会不习惯,大梁婚俗中待婚男女总要相处的,臣愿时常侍奉殿下。”
  裴珩心情正好,无有不应,还满面春风地先行一步,让人权且收拾出撷芳殿,他们暂赏这湖光山色。
  裴昭樱与肖泊齐齐恭送,二人这才谨慎对望,肖泊下颌以极轻微的弧度点了点——宫中缺裴昭樱的人,但还有他,不必过分忧虑。
  他这厢,尽的是谋士的职能,还是驸马的份内之事?
  裴昭樱直想单刀直入地捅穿了这层窗户纸,大刀阔斧地问他。
  只略顿了顿,春风骤然转急,吹乱了裴昭樱的鬓发,同时将肖泊袖中收拢的一样物什吹落一地。
  裴昭樱下意识俯身替他捡,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人,伸手拾物是比正常人快的。她暗骂自己怎么那么喜欢替肖泊捡东西,上次是玉佩碎片,这次是——
  指尖接触柔软的布料,规律的刺绣纹路膈着手指,等裴昭樱反应过来是什么物件时,耳边轰然响起惊雷,整只耳朵迅速红透。
  这件东西不该被肖泊拿着的。
  “殿下?”肖泊轻唤她,一点点笑意有老谋深算的意思,似是等她自投罗网。
  第14章 待嫁危机
  裴昭樱手指勾着软如细雪的帕子,烧红的耳朵带着呼吸一同灼热。
  女子闺阁贴身之物不该交予外男的,那日肖泊折箭伤了手,她着了急,暂拿帕子裹了裹,事后无人提醒,忘了这茬。
  肖泊心中应当是有数的,可他黑不提白不提。
  “你——”裴昭樱想叱他为何不说,竟还大剌剌地收入袖中贴身放着,被外人见了岂非有损清誉。
  不过,他们定亲过礼,人尽皆知,没有好责怪的了,裴昭樱打了个头,迷迷糊糊地被绕了一绕,找不到责怪的由头。
  肖泊放低了身态,递过去双手,广袖滑落,露出筋骨分明铁打一般的手腕:
  “谢殿下,有劳殿下物归原主了。”
  他还来索这帕子做什么?索回去再贴身收着?
  裴昭樱面颊上红晕不散,左右四下没有外人,话不过脑子地从口中脱出来:
  “这本就是孤的东西,哪门子的物归原主?肖泊大人半个字不提,兀自收着孤的帕子,好生奇怪。”
  “殿下赏了臣,不就是臣的了么,”肖泊没收回手,不恼她,反细声细气地,一句句顺着她的性子,“殿下的一番恩赏,臣感激不尽,今日没留神,往后一定诚心供奉,好生收纳。”
  以往裴昭樱发脾气时,人人都怕。
  肖泊弯了眉眼,晓得她的脾性,宁愿她多胡闹斥责两句,免得憋在胸口郁结,总归他都受得起。
  裴昭樱已分不清丝帕上的温度,是否有来自肖泊的部分,肖泊一派乖顺,带了笑的眼尾却似只勾人的狐狸,裴昭樱乱了心跳,嘟囔了句不必如此,匆匆交还给他,不欲纠缠了。
  肖泊当她的面,放慢了动作,折叠收拢,肌肤紧贴着绣样的纹路,裴昭樱扭头瞧太液池水,一圈一圈涟漪荡得狂乱。
  肖泊见好就收,及时敛了小心思,回归了淡泊模样。
  他在裴昭樱心里种上自己的影子就好,假以时日,再舒展生根,日子绵长安稳,总来得及。
  “往后日子还长,臣与殿下是一条船上的自家人,婚后仍在府中,什么都未改变,殿下不需拘束,照旧就是。”
  肖泊低声同裴昭樱讲了正事,想表明,他们的同盟的关系不会因明面上的婚姻变动。以裴昭樱此刻的处境,谈及情爱尚早,安危才是顶顶要紧的。
  裴昭樱点头,已带了感激,环顾了四下,压着嗓音,压不住不忿:
  “好端端的,要困在宫中待嫁,谁知道会不会有人动旁的心思?孤今日带的近身伺候的人太少了,怕不是要被缚住了手脚,千万别出岔子才好!”
  “不着急,殿下可以去要府上用惯了的小丫头们进宫相伴,只是些梳头浣发的丫鬟,不至于为难,但身边熟稔的人多了些,殿下心底踏实。宫中最困顿的,不过是不便调兵,想来大婚之际、皇宫之中,不会需要有兵戈相见的场合,臣也会多来与殿下相伴,不叫殿下闭塞了耳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