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肖采贞恣意地取笑痛苦流涕的同龄女子,桑小姐冷眼看着,默默将一个年纪比她更小泣不成声的手帕交往怀中揽,避着肖采贞浓烈失度的香风。
  正当肖采贞的狂妄攀升到顶峰的那一刹,桑小姐忽而对她笑了,柔声开口:
  “这儿不是什么都没有啊,还有个凶手——长公主殿下晕倒前说了,凶手就在我们之中呢,你们忘了吗?”
  “肖采贞,我看你就是凶手吧?”
  肖采贞猛然拍了桌子,怒目而视:“桑宁蕴,你血口喷人!”
  桑宁蕴冷笑道:
  “大家害怕凶手在饮食中下毒把我们全都毒死,只有你敢碰这里的食物和茶水,想来你就是凶手,才会清楚哪些有毒哪些无毒。”
  “分明是你
  们胆小,乱了分寸,亏你为了颜面,想出来将脏水往我身上泼,好不要脸!”
  “你胆大,胆子大到能拿性命冒险!”桑宁蕴腾身站起,护着年轻的闺阁姊妹后退远离了肖采贞。
  桑宁蕴是世家贵女的典范,举手投足颇有大家之风,平日里受了她照拂的姊妹们不少,她带头将矛头指向了肖采贞,众女顿时抱头鼠窜,个个离肖采贞八丈远,抱团瑟缩在桑宁蕴身后。
  众口铄金,纷纷应合着肖采贞行为有异,定是凶手。
  肖采贞整张脸涨得通红,“噔”的站起来带翻了凳子,讲不清理,要挽起袖口和桑宁蕴在拳脚上见真章。
  “又杀人了!肖采贞又要杀人了!大人们快把她拿住,救救我们吧!”
  偏殿鬼哭狼嚎的动静在肖泊的预料之中,他垂首冷笑,不置一词。
  手心传来动静,在肖泊在判断裴昭樱是否又困于梦魇时,病榻上的人疲惫不堪地睁开了眼睛,仿佛眼皮有千斤中,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动着眼珠子捕捉肖泊的一举一动。
  眼眶发胀,视野里散散碎碎的眩光过了片刻才散去,肖泊熬夜侍疾的焦虑分明地呈现。
  过了许久,裴昭樱费劲笑了笑。真好,她又死里逃生了一次。
  真好,身侧有人相伴……
  肖泊跟着牵动唇角陪她笑,尽量露出个讨喜的模样,拦隔阻挡着腥风血雨,给裴昭樱片刻安宁。
  他与她对视稍久,隐隐有些乱了分寸,僵持了些时间才猛然发觉还在不合时宜地握着她的手,忙找着活干镇着手,偏转了头。
  陆云栖说,今夜能醒,度过大坎,其后只要定点服药便没有大碍了。
  所以肖泊没有呼喊在前头书案上翻医典的陆云栖来瞧,他们在一块,眨眨眼,笑一笑,不说话也很好。
  倒是裴昭樱攒了力量,不老实,记得晕厥后那双手的触感,想再尝试。
  清醒了,胆儿却没了,最后裴昭樱只抓住了肖泊青竹纹袖口:
  “饿。”
  “不能叫膳。你脾胃弱,须得空腹,再排一排余毒。”
  裴昭樱扯上袖口,肖泊的心滚烫滚烫被坠下去了,仍是当没瞧见,平淡地任由被搓扁捏圆。
  裴昭樱不平地扯了一下,眨了眨眼睛,思索着这通乱子。
  肖泊小声禀了前后动作,谁料,裴昭樱蹦出来句:
  “我好像听到有人叫我‘阿樱’了。”
  “你听错了。”
  肖泊面不改色地说谎,不肯承认一时情急,抬肘让她尚且虚弱无力地手掉下来,好好地收到了锦被里。
  “我不信。”
  有肖泊在,谁欺负到她脸上,肖泊都有办法还回去,裴昭樱稍有了点力气,有恃无恐地想闹他。
  肖泊克制笑意流泻,忙跟她讲要紧的正事,轻微叹息:
  “殿下要有心理准备,凶手是在那屋子女眷里面,不一定能让凶手得到我们最想要的惩罚。”
  “那先让她脱一层皮,这笔帐记着,日后慢慢还。”
  裴昭樱不矫情,不局限一时得失。京中鼎立情态微妙,不好把一品大员女眷说杀就杀,否则事态反扑,狗急跳墙。
  肖泊留人,磋磨人性,即便此事细节不便外传,也要借人之口把凶手名声毁尽,能多添堵就多添堵。
  要定罪,光凭陆云栖的诊断,凶手尚能咬死不认。
  “不必伤怀多想,也别觉得是没给我讨回公道,如今的形式很难,不够我们一蹴而就,我们将这件事发挥到最大有利的作用便好。”
  裴昭樱积了一口气,一连串地让肖泊宽心,不要自责。
  尽管他们还没交流过凶手的名字,已能互相读懂,体谅成全。
  肖泊正欲再说些话,殿外已响起内监喊的皇帝摆驾之声。
  排场还没出来,裴珩便火急火燎地大踏步进来,免了虚礼,稍微对裴昭樱点了头,遣散了闲杂人等,坐下拍桌,怒不可遏。
  “岂有此理!朕已命殿前司对此事封锁消息,不可外露,消息居然还是传到了肖与澄处!他口称担心小妹,卸甲布衣,在宫门外请求夜见呢!朕的殿前司,果真是有肖与澄的人!”
  肖泊不意外:
  “是的,此事是个契机,过后陛下需要严厉整治殿前司,拔出肖与澄埋下的刺。至于他星夜求见,有了这次夜进宫门,以后他对皇宫恐怕就更是进出自如、如履平地了,陛下还要拖着他,至少要到天亮。”
  “你不知,肖与澄虽自身未佩剑着甲,口口声声说小妹未按时归家定是在宫中犯了错,他愿替妹请罪,但他身后跟着西郊大营的精锐呢!这件事,若成了逼他野心的筏子,他同朕彻底撕破了脸,带兵攻了进来,朕的江山岂不是要在今日倾覆!”
  太后在被陈清利害后,惶惶不得安眠,拖着裴珩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
  期间,听闻肖与澄夜请进宫,更是只觉得篡权夺位的利刃就横在她的颈间了,登时被惊出了高热,去了半条命。
  宫闱乱了个透,裴珩独木难支,身心俱疲。
  殿前司、羽林军这样皇家心腹底牌,还渗了肖与澄的人,裴珩愤畏交加,可以信任的还是只有裴昭樱与她的新夫婿,马不停蹄赶来,待裴昭樱比亲姐还亲。
  裴昭樱挑了眉,没想到肖与澄对亲妹上心得很。
  肖泊不想费心安慰裴珩,直截了当地扔出定论:
  “陛下放心,肖与澄纵有反心,也不会选择今□□宫翻脸,事发突然,他没有后手,带兵攻入也没有回头路可走。跟随王朝沉沉浮浮百余年的世家贵女们还在殿内,肖与澄一反,自有人与他不共戴天,势不两立。”
  “放心?那狼子野心的人盯着朕,朕如何放心?”裴珩不耐想要捡起个杯子掷了消气,可他还得仰仗着最亲近的这两人,忙笼住了紊乱,恳切道,“朕知道,肖泊大人对皇姐拳拳真心,对社稷忠心耿耿,此事,朕全权听肖泊大人的。”
  在裴珩的恳切央求下,肖泊下了肖与澄有行动后的第一道命令:
  “现在除了县主肖采贞,其他贵女可以放归了。肖与澄不能拖着一直不见,但天明后方可召见。”
  裴昭樱把被子往上拉,只露出了双眼睛。
  她最烦裴珩母子一有事情便亲亲热热逼她去做的样子。
  这个麻烦,肖泊帮着解,她便装着中毒后气虚体弱,不能操劳的样子了。不过,她本来就因此伤了身子,困意上涌,眼皮子打架。
  “别捂着自个儿。睡吧,我去偏殿看看,保准你睡醒能瞧见我。”
  当着裴珩的面,肖泊伸手探了探她脑袋的温度,悬下的心松了松。
  裴昭樱知道裴珩在留意观察,误以为他们是伉俪情深,此事不好解释,裴昭樱忙闭上了眼睛,眼不见为净。
  等肖泊去了,身边一空,裴昭樱惆怅地恨没多留肖泊讲两句话,气裴珩连带着把肖泊当个物件用,侧身背对着人睡。
  绮罗顶了肖泊的缺,守着裴昭樱,恨恨盯着偏殿,等凶手得到报应。
  “凭什么把她们放走,单单只留下我?”肖采贞打架打赢了,给桑宁蕴脸上添了两道血痕,正当得意之际,守门禁军客客气气送走了其他女子,单单用长戟格挡住了她的脚步。
  桑宁蕴发髻凌乱,屈膝行礼道谢,回首投来轻蔑。
  没有人回答肖采贞的问题。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兄长是不会放过你们的!陛下、太后也不会容许你们这般对待我!”
  不见底的沉默能把一个人逼疯,肖采贞彻底慌神到破音。没有一个人与她作伴的时刻,她才惊觉,深宫隔开了她与最信任的大哥,有多少冤魂,不明不白地葬在这里呢……
  “肖采贞,你是真蠢啊,是真不明白何以至此的吗?”
  正当肖采贞绝望拍门之际,门开了,进来了一个她不愿见到的人,虽然同她一样姓肖。
  她如看到了索命的鬼魅,步步后退,直到踉跄绊摔于地。
  肖泊居高临下,没有搀扶之意,挟了一张陆云栖下判断的纸笺,飘飘然丢下去。
  “你好大的胆子,将会与长公主所服药物相克之物混于香粉中,由此下毒,你几个脑袋够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