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不知道。”
  “还记得贡院门口惨死的书生吗?”裴绰娓娓道来,“第一波人,是这书生的知己好友,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游侠。”
  怀晴无声地叹了口气。
  听闻叹息声,裴绰拨了拨水,挑眉道:“这就叹惋了?问题是螳螂捕蝉的银面人,他本要杀我,可是,妍妍,他见了你,刀口便对准了你。这是为什么?”
  他知道!
  那时他正当昏睡,本应不知。是了,素未谋面的“疯子”看见了一切。那“疯子”不光是裴绰的盔甲,更是眼睛。
  怀晴强忍住猛然起身的冲动,语气平缓,声音略微茫然无辜,道:“我也不知……惹了谁……”
  裴绰冷笑一声,没再开腔。
  半晌后,水声清凌凌的。
  皂荚清气裹着潮湿的水汽迫近时,怀晴指节不自觉地蜷进掌心。青砖上蜿蜒的水痕映着烛火,将那道高大的身影拉成晃动的皮影。
  “该你了。”
  她虚掩的指缝间漏进一线流光,男子足踝还沾着未拭净的水珠,怀晴逃也似的挪开视线。
  烛芯爆出火星的刹那,裴绰低沉的嗓音挟着一丝促狭,道:“别装了。前夜看尽春光时,倒不见这般羞赧。”听上去心情不是很好的样子。
  自从碰见玄女庙三线金叶后,裴绰像个随时要爆炸的炮竹。他说话本就带着些疏离,此刻更是威势逼人,也难怪店小二避之不及。
  怀晴倒也没计较,张罗着小二重换一桶水。窗棂被夜风撞得轻响。她蹑手蹑脚地钻进浴桶,背对着床榻,温水包裹全身,竟让她难得有了一丝轻松舒适之感。身后传来衣料摩挲声,混着裴绰压抑的咳喘。
  裴绰半干的墨发蜿蜒在素绫枕上,似泼洒的松烟墨。怀晴没有看他,他的指节却敲击着床沿的粗木,目光似浸了春水的狼毫笔,细细勾勒着女子半露的雪肩。
  那道视线压得怀晴一动不动,只全身泡在温水中。不久,身后传来男子侧身而卧的声响。
  直到水渐渐凉了,怀晴解了乏,身后倒也没了动静。扭头看到裴绰睡得不稳,似是陷入梦魇,嘴里呢喃着什么。
  乌云般的青丝一半干一边湿,发尾粘着酮体,神秘而妖娆,点点水珠映着烛光,碎玉般晶莹。怀晴踏出浴桶,忽然,裴绰于梦魇中大喊一声,她听得分明。
  “妍妍,快逃!”
  这声嘶吼劈开氤氲水雾。怀晴怔愣地站在原地,身上还来不及裹浴帨,颈间挂着的水珠坠入她胸前起伏的雪岭,便见裴绰惊醒,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一双眸子沉沉如墨夜,任谁都能看见他眸子的悲痛欲绝。
  四目相对。
  裴绰的眸中映着点点烛光,并一个一|丝|不|挂、风情毕现的她。
  第13章 十里坡叶落不归根1
  13十里坡叶落不归根1
  下一息,她看见他掀开被衾,奔向她。
  锦被翻飞间,那人已掠至身前,臂弯箍住纤腰将人狠狠按入怀中。
  月白中衣下,蒸腾的体温裹挟着皂荚的气息,竟使怀晴心尖一颤,惊呼声堵在喉间。
  “妍妍,是你。”
  “啊?”怀晴有些不明所以,挣扎道:“大人?”
  怀晴垂眸望着深陷在腰际的指节,水珠顺着鬓角滑落在对方襟前。
  一层薄薄的月白里衣,是两人身体的屏障。
  裴绰恍若未闻,掌心烙铁般嵌在凝脂般的肌肤上,眸间碎冰沉沉。
  “妍妍,听我的话,快逃。”
  见裴绰神志不清,怀晴顺手抱住他的蜂腰,仰头问道:“好,我听话。做噩梦了吗?梦到什么了?”
  这声轻问似敲碎琉璃盏,裴绰蓦地松开桎梏。
  修长手指抵着眉心揉按,凤目渐复清明,眸光落在怀晴身上:“记不清了,偏又觉着顶顶要紧。”
  因他骤然松开,怀晴一|丝|不|挂的酮体毕现。
  扑通一声,她扎进浴桶里,水漫过胸口,激起层层涟漪。
  “站起来,我看看你。”
  风流好色鬼!
  烛芯爆开一朵灯花,怀晴在摇曳的烛影中缓缓站起身。
  风流尽收眼底。
  裴绰伸出手,隔着浴桶,目光沉湎地盯着她的胸口。然后,微茧的指尖拂过羊脂玉般的肌肤,引得怀晴一阵颤栗。
  动作亲昵至极,裴绰的眸光却是冰冷的,半点风月也无。
  “你没有胎记。”
  裴绰眸光一转,落到窗外浓稠的夜色,夜枭啼鸣撕开寂静,裴绰广袖一甩背过身去。
  "罢了。"
  转眼已恢复平素矜贵模样。
  “芜夏说大人每至玄女庙便魇症频发,今日可又如此了?”怀晴攀着桶沿轻声问道。
  裴绰系玉带的手微不可察地顿了顿,鎏金铜扣撞出清脆声响。“且歇着罢。”
  “大人,你在找什么人?”
  怀晴长长的青丝半干半湿地垂落,胸前风光层峦叠嶂,在水波中若隐若现。
  裴绰怔愣地瞥了一眼,视线又迅速落荒而逃。
  “不该你问的事情,不要问。”
  裴绰面色显而易见地沉了几分,背对着她。
  “你要清楚你的身份。”
  “我什么身份?”怀晴挑眉,“大人,你的外室?”
  裴绰不答。却见怀晴登时从浴桶中走了出来。
  水珠顺着柔美无边的曲线落下,在木板上留下艳鬼的水渍,停在裴绰身后。
  “既是大人的外室,大人怎么不敢看我?”
  “你方才,在梦中还在喊我的名字呢?”
  少女的暖香拂过男人耳后,瞥见帐顶悬着的香囊轻轻摇晃。
  裴绰连退三步,皂靴碾过满地月华:“荒唐!?”
  怀晴紧随其后,顺势抬手,圈住裴绰蜂腰,“我只知道,大人梦中也在唤我。”
  声音轻柔,如梦似幻。
  “不知羞。”
  裴绰踏着满地清辉推门而去,只留下很轻的一句。
  窗棂被夜风吹开,裴绰一走,怀晴被冷风一激,完全霸占了那张舒适的木窗。
  更漏声里,衾被间残留的兰麝香挥之不去,怀晴却再也睡不着了。
  裴绰噩梦初醒时的眼神萦绕在脑海。
  那眸子如同一个迷失在沙漠里的人,忽然看见绿洲听到驼铃,有些不可置信,兴奋而狂热。
  更多的是惊喜,珍宝失而复得。底色却是沉痛的,因为寻回的珍宝破损了一角。
  裴绰将她错看成了谁?
  怀晴百思不得其解,心念转了个弯。不管许多了,反正白茶一喝,人死灯灭,他去黄泉地府寻人吧。这般想着,倒果真沉沉睡去。
  ……
  次日,破晓鸡鸣,怀晴难得有了个安稳的睡眠,精神抖擞。
  沉香烧了大半截,剩余半截落在瓦片里。
  怀晴心情颇好,一早借店家的小厨房煮好白茶,等裴绰回来。
  然而,白茶都快冷透了,裴绰也未回驿站。
  芜夏不知从哪儿找来葵花籽,与怀晴一起嗑,道:“公子爷老毛病了,去过玄女庙就是这样。”
  怀晴试探道:“他从前噩梦缠身后,会不会醒来也神志不清?”
  “正是呢!我记得刚发病
  的时候,公子爷还抱着江流不撒手,说江流人还活着真好!你说说看,江流这身手,全天下有几个能杀得了他?”
  芜夏笑道,“好在,游方道人给了个方子,公子爷回京后喝上几副药,也就好全了。”
  “这样啊,着实是怪病。”怀晴呐呐道。
  说曹操,曹操到。
  江流踩着窗棂,飞身而入,面色沉痛:“公子爷在避难村,让大伙儿直接去,不用等他回了。”
  说是村庄,也就十来户人家,时人称之为避难村。
  鸡犬相闻,阡陌纵横。避难村地势偏高,站在村头,举目便可望见十里坡树林的动静。
  怀晴一面走一面想,难怪裴绰会来此,也许这里可以寻到一些挖骨人的线索。
  没走几步,怀晴就听到呼天抢地的哭喊声,犬吠声。
  几只鸡趁乱溜出村头,也无人追赶。
  遥遥望见裴绰一身玄衣,迎风猎猎如神邸。几个农人或跪或躺,哭声震天。
  待走近,才见一妇人脸色惨白,躺在木担上呻吟不断。
  鲜血不停从耳朵、鼻子、眼角渗出来,颈部缠绕着一圈蓖麻布,下巴处一小块深红色的肿块,肿块中央一个又亮又大的白点,形状可怖,腥气扑鼻。
  一旁,两个身材壮硕的汉子,面色焦急,不住磕头:“大人,给我们放行吧!我们要去镇上找郎中!”
  裴绰冷道:“我说了,不行。”
  “救救我的老娘吧!大人,要不然,能不能派人去请郎中来啊!”汉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木担上,大娘剧烈地咳嗽,一股黑血涌出。
  怀晴迎上前查看,一股温暖而蛮横的力量将她往后拽。
  裴绰广袖忽卷,铁钳般扣住她腕子:“别靠近,是天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