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如今你堂堂一个公主,竟然也做起飞檐走壁,杀人越货的龌龊事,我心甚慰!”
  “魏妍,我最讨厌的便是你!假惺惺的留我一命,你以为你在做什么好事么?你不过将人的心,拿到火上炙烤!”
  “我诅咒你,我咒你不得好死!昭明太子是个蠢货,你便是个贱货!”
  实在不堪入耳。
  啪的一声,怀晴拧开机关门,银丝灵蛇一般缠在手心,径直走到铁网下。
  怀晴淡淡道:“分花拂柳不入流,你成日里,假扮分花拂柳做什么?比贱货还不如呢?本以为你沈磐为着天麻不外泄,死守罗衣村,是个磊落君子,没想到……”
  沈磐冷哼一声:“你与两年前的伪善,一模一样。”
  怀晴摇摇头,自嘲地笑了一声,“是啊,那时,我便不该救你。”
  仿若听到了什么笑话,沈磐胸口剧烈地起伏,笑得铁网也跟着上下抖动,眼泪都笑出来了。
  “你救我?你救我?哈哈哈哈哈你救我?你还不如杀了我呢!”
  裴绰亦是走到铁网下方,仰头看着笑得狰狞的沈磐,垂眸深思。
  “妍妍,你说你两年前便想要退隐江湖,是因此事么?”
  “嗯。”怀晴有些惊讶于裴绰的敏锐。
  话音刚落,狂吠不止的笑声顿住了。
  沈磐嘴角的弧度忽地收束起来,凝固成一张恶鬼般难看的面具。
  说笑不是笑,说哭亦非哭。
  沈磐面色复杂至极,半晌才呐呐道:“你要与昭明太子,不,与鬼公子反目?因为沈家惨死一事?”
  “嗯。”怀晴点头,“救你之后,我知晓,世间事自有因果。”
  “你说得对,我以为我分得清什么是善、什么是恶,我杀的尽是恶人。到头来,不过是诓骗自己罢了。”
  沈磐苦笑道:“有什么用呢?已经有很多人,死在了你的刀下。”
  ……
  两年前,怀晴萌生金盆洗手的念头,也是在一个暮春时节。
  后来,怀晴总梦见岷县衙门的血,顺着青砖纹路流了一地,像谁失手打翻的鸭血汤。
  那时,怀晴收到的刺杀任务是杀一个江南小官。
  此人全部身家捐了个岷县县丞,初登官场,便增了两层赋税徭役,百姓苦不堪言。
  也许是命中注定,怀晴扮成一个腿瘸的乞儿,蓬头垢面,不辨男女,成日在县衙不远处的酒楼乞讨,有时能讨得一碗饭,有时又能收几个铜板。
  那日,沈磐被几个大汉打得鼻青脸肿,口吐鲜血,连连求饶。
  那几个大汉似不解气,直到打得沈磐没了声响才离开,离开时还踩着他的耳朵,笑道:“一个穷书生,还非说自己是县丞的侄子,真是给他脸了……”
  那时,怀晴将他捡回破庙。
  沈磐也是个痴人,醒来见自己身处一个破庙,身边都是乞儿,倒也不泄气,手脚都不能动,还成日里高声诵读《春秋》,温习功课。
  连口袋里的几个胡饼,亦是分给了众人。
  怀晴也得了一片胡饼,见沈磐仍是饿着肚子,便将酒楼讨来的一盒好饭给了沈磐,引得沈磐连连鞠躬。
  就这么,与沈磐在破庙里待了七八日,怀晴也弄清楚了来龙去脉。
  沈磐之父沈言决心不再追随昭明太子后,成了商贾之流,三五年间便积攒大量财富,其深知前朝旧臣被大周打压,便以其族兄之名捐了个官。
  谁知其族兄贪婪,下毒使沈言缠绵病榻。他却自行下江南,当起了县丞。
  沈言得知族兄当了县丞后,做的均是没良心之事,病急忧心,重病半年之久,才与沈磐动身前往岷县。
  “叔父逞了半年官威,必不肯让位给父亲。加之,身边亦笼络了不少地痞流氓,我们如何与他斗?”
  沈磐随身的金银细软、良田地契更是被搜刮得一干二净,
  当日闻言,怀晴便决定提前三日动手,替这个可怜人报仇。
  本是好心。
  谁知,怀晴动手的那一夜,沈言被县丞从地牢里请回府衙,换了一身绸衣,与其推杯换盏,谈笑尽欢。
  怀晴不识沈言,便以为只是沆瀣一气之辈。
  拂柳刀极快,顷刻毙命。
  府衙上下,除幼童妇人外,灭门一百零三口。
  岷县县衙“正大光明”的牌坊上方,留下了三道柳叶刀痕。
  人们称颂分花拂柳替天行道。
  怀晴却不知。那一夜,沈言及其仆从亦成了刀下魂。
  第33章 玄室里忽窥前尘因2
  “那一夜,我见你行色匆匆,怕你出事。一路从破庙跟着你,看你进了岷县衙门,焦急如焚。”沈盘垂眸道。
  “与你在破庙待的那些时日,知道你是个嫉恶如仇的。然则衙门人多势众,万一你有了个什么好歹……”
  “我偷偷翻墙,进了府衙后院……哈哈哈哈,没想到平日里怕狗怕得厉害的姑娘,竟是大名鼎鼎的分花拂柳!”
  “而你一刀杀死的,根本不是什么与狗官狼狈为奸的鼠辈,而是我父亲!”
  “你问,我为何假扮分花拂柳?”
  “哈哈哈多不公平啊,你杀了人引得百姓称快、赞颂。”
  “同样是杀人,为什么我就不行?”
  沈磐仰天尖啸,喉间迸出的声音,似九幽厉鬼挣断锁链,嘴角明明勾着春水般的笑靥,可整张面容早已被撕成两半。
  ——左边眉骨高高吊起,眼尾裂出血丝,右边脸颊却涕泪鲜血纵横,簌簌发抖。
  怀晴的心有些发颤。
  那夜过后,她回到破庙,再也没寻到分饼于她的沈磐。
  从夜黑坐到天亮,庙里的乞丐们都陆陆续续出门行乞了,也没等到沈磐。
  本是萍水相逢的陌路人,怀晴没能好生告别,倒也不觉得遗憾。
  她回暗云山庄复命,以为生活会继续:暗杀,半晌偷欢,然后暗杀。
  没想到,慕宁失踪了。
  慕宁给她留下了一封信,鬼公子要杀掉所有背离昭明太子的人,其中就有沈言。
  岷县雨夜,她误杀沈言一事,竟是鬼公子的计中计。
  “对不住……我知道,说这些,已晚了两年,无用……”
  “当我知晓曾误杀你父亲后,去破庙里待了很久,一直在寻你。”
  “你还记得满嘴谎话,但是一说谎就打嗝的小冰吗,他一直念着你呢……”怀晴仰着头,望着铁网红锈下那张面色复杂的脸。
  沈磐歪了一下头,嗤笑一声:“他念着我?无非是念着我,多分他一点胡饼。”
  顿了顿,沈磐咬牙切齿道:“你说你一直等我?我何尝不是!”
  “这两年苦练拂柳刀,为的便是把拂柳刀划在你身上的那一天。”
  “血债就要血偿。”
  怀晴蹙眉,“两年前,刚认识你时,你不过是文弱书生,半点内力武功也无。两年过去,
  你就炼成拂柳刀了?”
  “这两年,你怎么过的?”
  沈磐仰天大笑,唇角的鲜血显得诡异非常:“自然是托玄女娘娘的福了。”
  “可怜我父亲,死得冤枉。前朝忠臣,死于公主之手,这世道,就是这么讽刺!”
  四壁灯影绰绰,青苔蜿蜒。
  "那年破庙的胡饼,"怀晴的银丝缠上腕间翡翠镯,绿得森然,"沈公子分食时,连饼渣都碾碎了喂雀儿。这般良善之人,不该被我辜负。”
  “你本心向明月,不该被仇恨折磨,成了这般模样。你说得对,血债血偿,我这条命,便是你的!"
  说话间,怀晴已飞掠到半空,点了沈磐几个穴道,夺走两把弯刀,毫不分说地朝自己心脉砍去。
  三道柳叶刀痕从左肩划到右腰,又长又细地渗出红意。
  随即,她口吐鲜血,身子一歪,下一瞬便落入裴绰坚实的臂弯里。
  “你疯了!”裴绰怒目圆睁。
  沈磐怔愣地抓着锈迹斑斑的铁网,一言不发。
  怀晴仰头望着沈磐:“此刻,我的命还不能完全给你。欠你这条命,来日,我定当归还。我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完成。待……”
  还未说完,便被沈磐打断:“虚伪!”
  裴绰指着半空的铁网,愤恨地望着沈磐:“你再多说一句,把你舌头拔了!”
  仿若是心绞痛,裴绰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抱着怀晴,浑身颤抖,一字一句道:“暗云山庄有进无出。你就为了分饼于你的陌路人,要金盆洗手?初时刺杀于我,想必也是与鬼公子做的约定吧?”
  “你杀了我,鬼公子才会还分花拂柳一个自由身。我说的没错吧?”
  “可惜,你不想当分花拂柳了,他倒是想代替你,成为分花拂柳。”
  鲜血不断从怀晴嘴边流出,面若白瓷,好像一不小心就会被打碎。
  她虚弱地笑了笑,“我并非为了沈公子,我为的是我的心。”
  “红尘滚滚,因果缠绕,我是一个俗人,如何能成为断善恶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