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隔日,宫里传来消息。
  这个大逆不道的要求竟然被允了。
  那日,霞光不绝,紫气东来。梁妍顺利产下双女,钦天监引为奇事。容钧问她:“娘子这么辛苦,可想好了给我们女儿取什么名字?”
  这一回,梁妍也没有拒绝:“一个叫阿箐,一个叫阿悦。”
  若是女儿们都像姐姐那般大胆果决,聪明伶俐,她也是会放心的。
  她的身体如同专门为了产女而生一般,自此更一日不如一日。
  一双女儿长到三岁时,玉雪可爱,婆母更是宠得没边。偶尔,宫里来旨,容箐容悦可入宫与晋阳公主玩耍。
  婆母怕梁妍入宫不懂规矩,便自告奋勇,带着一双女儿入宫。
  梁妍没有争辩。怎么说?应该她自己去?说当今皇后是她最好的姐姐?真是笑掉大牙。何况她也不确定,阿悦姐姐心里可还念着她?
  容钧有一日道:“要不,你去宫里,见见郑皇后。”
  梁妍生出了莫名的恐惧:“不要,不要逼我。”
  容钧摇摇头,便也没再说话。“依我看,你们两人心里都有对方的。”
  “你别唬我。”这么说,梁妍却还是甜甜地笑了。
  直至一日,容悦与晋阳公主打了一架。听说,容悦力气大,把晋阳公主的眉毛都磕了一块。破相在皇家可属大事。
  大惊之下,梁妍胸口一闷,吐了一口血。
  身体难以支撑去皇宫,便又容钧前去处理。
  后来的事,都是梁妍听小春说的:“长平长公主看上了咱们姑爷!”
  “长公主上门了,听说老夫人脸都笑开花了!”
  “长公主跋扈任性!她看中的人,没有不拜倒裙下的。”
  “小姐,我们去求皇后吧!念着往日情分,说不定能给我们出出主意?”
  梁妍摇摇头。出主意?从小到大,都是阿悦姐姐给她出主意,她当个跟屁虫就好了。如今,各人有各人的风浪。她不能再逃了。
  “去把邱嬷嬷叫来。”梁妍比划道。
  听闻长公主为人狠毒,倘若果真想要嫁进容府,必是容不了她与一双女儿的,尤其是鬼机灵容悦。容悦小小年纪,听到这则传闻,扬言要找圣上及内阁相公们评理。必会成为长公主眼里的一粒沙。
  “小姐,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邱嬷嬷哭天抢地。
  “谁能跟千年第一皇族争夫婿?”梁妍学着阿悦姐姐的模样,镇定地安排后事:“把小悦儿带走,她与容箐便都能活了。”
  “那你呢?小姐!”
  “我,没有几日光景了。”梁妍流下泪来,可惜,没有来得及见阿悦姐姐最后一面。
  那天月亮大得出奇。
  容钧满身疲惫,推开玉澜居的门,窗外的樱桃树刚长出一簇簇的花骨朵,暗香浮盈。他无数次推门而入,都是带着笑意,这一次面色沉得厉害。托盘上一白绫,一杯毒酒。
  容钧眸子不见一丝光彩。
  门外,有个太监尖声尖气地催:“郎中将,莫辜负了长公主一番美意。”
  容钧高声道:“谢公公提醒!”
  梁妍听了很多传奇故事,知道这一回,自己也如无数个故事中的人,别无退路了。
  容钧用力比划着什么。
  梁妍看不清。视野比月色还模糊。
  “郎中将,长公主请您过去喝茶。”太监催促着什么。
  容钧焦急地比划起来,匆忙从圆桌底部掏出一个“戏”字,确保梁妍看见了这个字,便转身离去了。、
  最后的夜晚,梁妍要一个人面对了。
  但她终究没能明白容钧摆弄的“戏
  ”字是何意思。装病?长公主这么多眼线之下,根本躲不掉。
  反正已偷偷将容悦送走。梁妍很安心了。这辈子过得很好,除了没有跟阿悦姐姐见面、说说体己话,她很知足了。
  她一向不喜食苦,不喜欢酒的涩味,想了想便拾起白绫,往房梁上一挂。月光泻下来,像极了一条光滑的白绫。
  梁妍死在一个有月亮的夜晚。
  容钧也死在一个有月亮的夜晚。
  妍妍那晚是残缺的半轮月,而他的这一晚,是满月。
  容箐终于寻到了回家的路。不像小时候那般呆,而是伶俐聪慧,会识字读诗。她说:“我记得阿娘爱喝白茶。”
  容钧欣慰地笑了,心想,妍妍你听到了吗,阿青什么都没忘记。
  他笑着喝下那杯白茶,却见容箐变了神色:“魏氏从来不会原谅背叛者。”说罢,如同一只灵巧的松鼠,跃上房檐,顺着一路的树梢消失了。
  容钧吐着血,跌跌撞撞走到别院中央,听到周围的太监们叽叽喳喳道:“快传御医!”
  容钧倒在后花园中央,映入眼帘的正是一轮满月,快中秋了,月亮又大又圆。
  他忽然想,妍妍也是在有月亮的夜晚离开的。这么想着,他便不觉得孤寂。
  孤家寡人当了太久。
  他疲惫地招来总管太监:“一杯鹤顶红,赐死后宫的那个毒妇。”
  “是!”总管太监一向揣摩圣意,知道容钧口中的毒妇,指的是前朝长平长公主,也是当今太子的亲生母亲。
  “不,一杯毒酒太便宜她了。活埋吧,就葬真的皇陵边。”
  “是!”
  “慢着,跟那个毒妇说。”容钧嘴里全是血,仍是执拗道:“她以为当今太子和安宁公主都是她的一双儿女?跟她讲明白,那不过是朕捡来的弃婴。她与朕的亲生骨血,很早很早,便在出生的时候因一杯毒酒,七窍流血而亡。跟公主殿下,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那太监极力忍住不流露出惊诧之色,颔首道:“是!”
  “痛快!就是这么痛快!魏氏的血,早就没了!”容钧一边骂,一边吐血,最后哭得满面泪痕。
  风忽然很静。
  好像这么多年的仇恨,就在那一刻消解了一般。
  很多年里,容钧想不通为何那一夜,妍妍没有喝那一杯他做了手脚的毒酒。
  明明他用力地比划着,要她喝那杯酒,然后她便会“假死”。他会护她周全。他甚至还拿出了他们之间常用的铜牌,“戏”。
  这是一场戏。
  妍妍听不见,也看不懂。
  她挂在那条白绫上,而那条白绫一直挂在他心口。
  容钧仰躺在石板上,视野中的满月边缘似乎升起了一层雾,一点也不圆了。
  重影叠重影。
  连满月都看不清了,怎么看得清他比划的手势?
  那一刻,也许她什么也不想看懂了。
  就像这一刻,他只想再看看她。
  很多年前,少年在山中胆大道:“我只想见你。”
  而今,垂垂老矣的帝王也别无所求。
  真好,这一夜是满月。容钧忽然开心起来,这是团圆的意思,他要见到妍妍了。
  他缓缓闭上了眼。
  樱桃花瓣被风吹落,轻轻盖在帝王疲惫的眼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