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谷底传来一声高喝,底下的运粮队迅速变换队形,做出防御姿态,盾牌形成一道坚壁,挡住了大部分箭雨。
  萨仁大喝:“跟我上!杀萧贼!截粮草!”
  萨仁喊完率先冲了下去,谁知运粮队并不抵抗,纷纷弃车而逃。
  不对劲!萨仁心头猛地一跳,他挑起弯刀,向着粮车挑去,轻易就挑开上面的麻袋,轻飘飘的不费丝毫力气。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还没撤走的几个萧家军点燃了火把扔到粮车上,那火焰一接触到覆盖在粮车表面的油布,“轰”的一声,瞬间爆燃开来。
  不是星星之火,而是如同浇上了烈油,金红色的火焰带着骇人的高温和浓密的黑烟,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疯狂蔓延。
  一辆、两辆、三辆……整个粮车长龙在几个呼吸间变成了一条熊熊燃烧的巨大火龙。那根本不是什么粮草!透过疯狂跳跃的火焰,隐约可见里面堆叠的是干燥无比的草垛!
  “是火油!中计了!”副将的嘶吼带着绝望的颤音。
  萨仁目眦欲裂,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火势蔓延之快远超想象。
  燃烧的草垛被峡谷中的穿堂风一吹,炽热的火舌猛地向上卷起,舔舐着两侧陡峭的石壁。
  率先进入谷底的胡兵首当其冲,他们的皮甲、毛发瞬间被点燃,凄厉的惨嚎声瞬间充斥着整个峡谷。
  人体成了移动的火炬,在狭窄的谷底疯狂翻滚、碰撞,将恐慌和火焰带到更多同伴身边。浓烟滚滚,遮蔽了视线,刺鼻的焦煳味混合着皮肉烧焦的恶臭弥漫开来,令人作呕。
  混乱,彻底的混乱!精心布置的埋伏成了自投罗网的修罗场!
  “撤!快撤!”萨仁肝胆俱裂,声嘶力竭地命令。
  他们奋力往谷顶爬,此时山坡上还有没来得及下去的士兵,纷纷掉头,从底下爬上来的人身上带着火龙,又形成一小波蔓延。许多人为了躲避同伴身上的火焰推搡躲闪,又形成了踩踏之势。
  正在此时,山顶上下来一队人马,为首的将领,身披玄甲,眼神锐利如刀,正是萧承渊麾下大将萧景。
  屠杀,开始了。
  胡兵被分割、包围,火焰灼烧着身体,浓烟呛得无法呼吸,毫无还击之力。黑甲士兵的刀锋则精准地收割着生命。
  峡谷中回荡着惨叫声、兵刃撞击声、火焰爆裂声、战马悲鸣声。
  萨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卫一个个倒在血泊中或被火焰吞噬,他奋力砍杀,试图突围,但四面八方都是敌人和烈火。一个黑甲士兵的长矛刁钻地刺来,他奋力格开,却躲不过另一侧劈来的战刀。
  剧痛传来,他的一条手臂几乎被斩断!
  “都尉!”仅剩的几个亲兵拼死护住他,将他拖向一处相对背风的岩缝。
  “完了……全完了……”萨仁靠在冰冷的石壁上,断臂处血流如注,眼前是炼狱般的景象,五千精锐,在熊熊烈火和敌人的屠刀下,如同被投入熔炉的雪花,迅速消融。
  一名亲兵猛地将他扑倒,一支呼啸而来的流矢擦着他的头皮钉入岩壁。
  亲兵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喊:“都尉……快跑……”话音未落,一支长箭已贯穿了他的咽喉。
  萨仁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拖着残躯,朝着峡谷的方向,纵身一跃!身影瞬间被浓烟和黑暗吞噬。
  不知过了多久,峡谷中的喊杀声渐渐平息,只剩下火焰燃烧木头的噼啪声和伤兵的痛苦呻吟。两百多辆燃烧的粮车只剩下焦黑的骨架,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焦臭。
  黑甲军沉默地打扫着战场,补刀、清点。五千胡兵,全军覆没。
  乌介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进帐中,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连行礼都忘了。
  温景珩依旧坐在书桌后,自己跟自己下棋。
  他抬眼,看到乌介失魂落魄的模样,嘴角那抹惯常的、若有似无的笑意并未消失,只是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了然。
  “军……军师……”乌介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巨大的恐惧,“黑石峡……萨仁将军……全军覆没!”
  蓝颜腾地一下站起来,脸色剧变:“什么?!”
  温景珩执棋的手在空中微微一顿,随即稳稳落下,发出清脆的啪的一声。他脸上的笑意甚至加深了些许,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消息。
  “哦?”他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种奇异的玩味,“全军覆没?萧承渊的手笔,倒是不小。”
  他的语气平静得可怕,没有一丝一毫的震惊、愤怒或是惋惜,仿佛在谈论一件与己无关的趣闻。
  乌介看着他平静无波的脸,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直蹿上来,比听到五千人覆灭的消息更让他感到恐惧。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补充道:“斥候回报,粮车……全是泼了火油的干草,萧承渊早有埋伏,我军……我军中了火攻之计……”
  “火攻?”温景珩轻笑出声,那笑声在此刻显得格外刺耳,“看来,那位柳姑娘送来的礼,分量不轻啊。”
  他拿起桌上那张写着簪花小楷的信笺,指尖轻轻摩挲着那九个字,眼神幽深难测,仿佛在欣赏一件精美的艺术品。
  她竟然敢传假情报,那样不择手段的人,竟然不顾惜自己性命,倒是让他着实没有料到。
  乌介和蓝颜大气不敢出,帐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五千条人命,在军师口中,轻飘飘地如同拂去一粒尘埃。
  温景珩将信笺随手丢回桌上,发出轻微的声响。他缓缓站起身,走到帐门边,负手而立,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月光勾勒出他看似温润却异常冷漠的侧影。
  他的声音依旧轻飘飘地带着笑意:“乌介,你说,这份大礼,我们该怎么还呢?”
  第8章
  营帐内烛火昏黄,光影在粗糙的帐篷上跳跃,如同不安的鬼魅。
  沈昭华蜷缩在软榻上,身上穿的还是那件被扯得七零八碎的旧衣,裹着温景珩宽大的披风,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兽,试图将自己藏进阴影里。
  温景珩掀帘而入的动作轻得几乎无声,却带进一股凛冽的夜风和一种令人窒息的、无形的压力。
  她慌张地抬头。
  他没有立刻走向她,只是停在帐帘的阴影里,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穿透昏黄的光线,精准地锁定了她。
  他定定地看着她,嘴角若有似无的弧度依旧在,却没有了那丝慵懒感,周身如万年寒潭,翻涌着足以冻结灵魂的暗流。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烛火的噼啪声都显得格外刺耳。
  沈昭华的身体在他目光落下的瞬间便僵硬了,寒意蔓延至四肢百骸。她下意识地抱紧双臂,指甲深深掐进布料,试图抵御那冰冷的审视。
  良久,温景珩终于动了。
  他缓步走近,步伐沉稳优雅,但每一步都踏在沈昭华紧绷的心弦上。
  他没有刻意释放杀气,但那无形的威压却如同实质,随着他的靠近层层叠加,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他在离她三步之遥的地方停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这个距离,足以让她看清他眼底那片毫无温度的幽暗底色中蕴藏的怒意。
  他声音低沉平缓地响起,如同在陈述一件寻常事:“萧夫人知道五千具尸体堆在一起是什么样子吗?”
  他低头看着她,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黑石峡,此刻就是堆着五千具尸体的火葬场。估计,风吹过峡谷,带走的不是沙尘,是焦黑的骨灰。”
  他用最平静的语气描绘着地狱般的场景,每一个词都带着黏腻的死亡气息,强行塞进她的脑海。
  他突然俯身上前,沈昭华立即紧张地后退,却退无可退。
  他狠狠地掐住她的下巴,阴鸷的脸凑上来,盯着她受惊的眼睛,声音如鬼似魅:“我真该带你去看看,去参观一下你那情深义重的好夫君的杰作。”
  他刻意加重了“情深义重”四个字,冰冷的嘲讽让沈昭华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喉咙被无形的恐惧扼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她只能徒劳地睁大眼睛,看着他优雅的薄唇吐出那些令人胆寒的字句。
  温景珩放开她微微起身,拉开了一点距离。
  “萧承渊用他表妹一条命,换了我五千精锐的命。” 他轻笑一声,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愉悦,只有彻骨的寒意,“这笔买卖,他赚得盆满钵满。”
  “看来,你们两个的命,在他萧承渊眼里都无足轻重。”
  沈昭华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被遗弃的屈辱让她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她却死死咬住下唇,倔强地不肯落下。
  唇瓣被咬破,血腥味在口中弥漫。
  温景珩似乎很满意她强忍痛苦的反应。
  “你觉得很屈辱吗?”他轻嗤一声,尾音拖长,带着凉薄的讥讽,“我差点忘了,你们俩还是不一样,柳舒涵的命,换的可是两百车粮,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