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温景珩走到她身侧,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远处宫墙的阴影里,似乎还有零星的抵抗和哭喊。他没有说话,只是站在她身边,与她一同看着这片被他们亲手撕开,等待着被彻底重塑的破碎山河。
阳光刺破云层,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射在染血的宫砖上,纠缠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温景珩拉起她的手:“阿昭,我以这江山为聘,你可愿与我结为夫妻,共掌这天下棋局?”
前路是更深的漩涡,还是崭新的黎明?
无人知晓。
但旧的世界,在这一刻,已然崩塌。
紫宸殿化为一片废墟,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举,他们没有举行隆重的登基大典,草草举行了一些仪式,因为大殿在修缮,他们暂时在紫宸殿议事。
新朝的晨光穿透紫宸殿高阔的窗棂,落在冰冷沉重的龙椅扶手上。
沈昭华的手指无意识地拂过那精雕细琢的蟠龙纹路,触手冰凉,坚硬硌人。
这象征着天下至尊的椅子,坐上去才知,远不如看上去那般安稳。
初生的王朝,筋骨未成,血脉未通,像襁褓里气息微弱的婴孩。
而悬在它头顶最锋利、最沉重的利剑,便是远在凉州,拥兵数十万的萧承渊。
他的玄甲军,是真正在尸山血海里淬炼出的铁流,兵锋之盛,远非她与温景珩仓促聚拢的靖难军可比。
若他挟雷霆之怒回师,这崭新的宫阙,顷刻间便会化为齑粉。
阶下,温景珩一身明黄龙袍,眉宇间却是连日操劳的疲惫,更深的是忧虑。
他声音低沉,打破殿中令人窒息的寂静,“探子来报,凉州战况日趋明朗,萧承渊的五虎上将折了两个,但这场鏖战,很快就要结束了。萧承渊是一把双刃剑,他的剑锋挥退胡人,就该指向我们了。”
温景珩说完看了沈昭华一眼:“他当初放任你做大,或许会看在你的情面上继续作壁上观。”
“情面?”沈昭华唇角勾起一丝极冷的弧度,眼中却无半分笑意,“他萧承渊何曾讲过情面?沈家满门血债,凉州城下弃我如敝屣时,可曾讲过情面?”
她霍然起身,宽大的明黄凤袍袖摆拂过冰冷的龙椅扶手,“我不要他的情面,我要他的臣服!”
她走到巨大的舆图前,凉州的位置被朱砂重重圈出,刺目如血。
她的指尖重重点在上面,传旨:“萧氏阖族,无论亲疏,即刻圈禁西宫。重兵看守,无本后手谕,任何人不得出入。一只鸟,也不许飞出去!”
紫宸殿的气氛凝滞如铁。
温景珩看着她挺直却显孤绝的背影,终是无声叹息,“那你下一步做何打算?”
沈昭华转过身,日光勾勒着她清晰而冷硬的侧脸轮廓,那曾经盛满星光与笑意的眼眸,如今深潭一般,只剩下对权力的掌控与对旧恨的执念。
“我要去凉州。”
“我不同意。”温景珩果然拒绝了她这个想法,“晏晏,事到如今,我怎能放任你独自去面对他?”
沈昭华走到温景珩面前,轻轻牵起他的手:“我知道你担心我,也知道你在介意什么。可我与他之间,总该要有个了断,相信我,好吗?”
凉州城内,朔风如刀。
连绵的玄甲军如同蛰伏的黑色巨兽,沉默地散发着铁与血的森寒气息。
帅帐内,炭火噼啪,却驱不散那股深入骨髓的冷肃。
萧承渊正凝视着沙盘上犬牙交错的战线,亲兵疾步入内,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将军,营外……凤驾亲临……”
第62章
亲兵欲言又止, 萧承渊执旗的手在空中凝滞了一瞬。
萧承渊缓缓直起身,深不见底的眸子望向帐外呼啸的风沙,嘴角慢慢绷紧, 扯出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
她来了。
以新朝皇后的身份,以胜利者的姿态。
他挥退亲兵,独自在帐中静立片刻,才沉声道:“请。”
帐帘掀开,裹挟着塞外寒气的风猛地灌入。
沈昭华一身素锦宫装,外罩玄狐大氅,在数名甲胄鲜明的靖难军将领护卫下,步入这曾经无比熟悉的地方。
她的目光,越过摇曳的灯火, 落在萧承渊身上。
他依旧挺拔如松, 玄甲冷硬,眉宇间是十年沙场磨砺出的深沉与锐利,只是那双看向她的眼睛, 复杂得如同翻涌的墨海, 有审视、有讥诮、更深埋着难以言喻的疲惫与一丝痛楚。
“皇后娘娘纡尊降贵,亲临我这叛将营中, 不知有何指教?”萧承渊的声音平静无波, 听不出情绪,却字字如寒冰。
沈昭华挥退左右护卫, 帐内只剩下他们两人,空气仿佛凝固。
她向前一步, 直视着他,开门见山,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萧承渊, 新朝初立,百废待兴,本后不欲再起刀兵,涂炭生灵。
只要你肯归顺,放下兵戈,承认新朝,你依旧是你的司马大将军,统领北境兵马,颍州、雍州,尽归你节制。本后金口玉言,绝不食言。”
萧承渊低低地笑了,笑声在空旷的帅帐里显得格外刺耳,充满了嘲讽:“归顺?承认?沈昭华,你如今倒真是有几分帝王心术了。用我打下的疆土,来封赏我?好大的恩典!”
他猛地逼近一步,周身凛冽的杀气几乎凝成实质,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了她,“你凭什么以为,我会接受这嗟来之食?就凭你们坐上了那张龙椅?你若坐得安稳,今日怎会前来?”
沈昭华毫不退缩,仰头迎视着他眼中翻腾的怒火,声音陡然转寒,不卑不亢:“凭你萧氏满门三百余口的性命!”
她看着他眼中迅速积聚的风暴,那风暴中翻涌着暴怒,还有一丝被至亲安危攥住心脏的痛楚,心中竟掠过一丝冰冷的快意,却又有更深的疲惫涌上。
“沈昭华!”
萧承渊几乎是低吼出声,额角青筋暴起,他猛地抬手,那动作快如闪电,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狠狠掐住她的脖子。
力道之大如同拎一只小鸡一般将她举至半空,让她瞬间不能呼吸,喉咙亦吐不出半个字。
她不停地捶打着他的手,却起不到丝毫作用,眼角憋出了一滴泪。
就在她以为要丧命于此的时候,他却陡然松了手。
她摔倒在地,手捂着脖子不停地咳嗽。
他蹲下身看着她狼狈地大口喘着粗气,冰冷低沉的声音中蕴含着巨大的危险:“沈昭华,谁给你的胆子敢来威胁我?”
“是我萧氏一族那三百多口人命吗?”他抬起她的下巴逼她仰视着他,“难道你来之前没人告诉过你,你圈禁的三百多号人里没有一个是我的骨肉血亲?”
“既然知道你还敢来?”他看着她眼中并未流露出任何震惊之色,放开她缓缓站起身,眼中是掌控一切的桀骜:“沈昭华,既然容你在我眼皮子底下成事,我就不可能不做防范。我说过,你在我手里翻不出什么浪花。”
她踉跄着站起身,声音喑哑破碎:“我来看看,堂堂司马大将军,是如何利用我这一介女流的。你想要江山可以自己去取,你不是早就拥有了倾覆这山河的力量了吗?你害怕留下乱臣贼子的千古骂名,就美其名曰给我产业,让我东山再起,然后你再一脚把我碾在尘埃里永世不得翻身,是不是?”
她看着眼前将她玩弄于股掌的男人,一股难以名状的委屈真真切切地涌上心头,让她情不自禁地噘起嘴,眼泪汹涌而出。
她冲上去用力地捶打着眼前的男人,发泄着心中的委屈:“萧承渊,你卑鄙!你无耻!”
她细密的拳头如同雨点般砸向他的胸口,恍惚间他沉寂已久的心脏似乎又活了过来,一下一下在心口跳动。
他擒住她的手腕,低头深深看进她带泪的眼眸,一字一句缓缓开口:“阿昭,我可以放弃这唾手可得的江山,只要你答应留下来。”
空气瞬间凝滞。
沈昭华的脸色骤然一变,一抹深入骨髓的厌恶瞬间掠过她带泪的眼眸。
一闪即逝,旋即被她强行压下,却已被萧承渊捕捉得清清楚楚。
那赤裸裸的厌弃,犹如一把利刃,将他那颗早已千疮百孔、刚刚复苏的心,彻底捅了个对穿!
尖锐的痛楚瞬间炸开,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猛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最后一点微光也彻底熄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
他颓然地放开她,背过身去,声音再无波澜:“沈昭华,外面我的兵马已经枕戈待旦,我现在给你选择,你是先回去陪你的小皇帝一起等死,还是跟我一同上路,让我送你最后一程?”
“我哪里也不去”,沈昭华的声音如同千年寒冰般冒着冷气:“将军要出征,就先踏过我的尸骨,拿我的头颅祭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