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连祁曜自己也觉得气,他就这么毫无快感地将比分赢到了9:9。
  他停了一停,侧身隔着显示器看向宿煜,压低了声音,“你不用让我,再输一局,你就得滚了。”
  宿煜头疼得要命,一阵阵的心悸袭来,让他连画面都有些看不清,他白着张脸,抬起头,声音很虚弱,“没让你,真打不过了。”
  祁曜这才看清他的脸色,惨白得一点血色都没有,心头猛地抽了一下。
  生死局,祁曜放水,让宿煜拿下了关键的一杀。他一推键盘,佯装出几分怒意,“不玩了,没意思。”
  他没看宿煜,从他身边走过去,叫上江其凡和二队的一个成员一起去外面抽烟。
  宿煜默默地把那人电脑的鼠标dpi调回去,他浑身发冷,两只手都在袖口里止不住地颤,去休息室休息了好半天,也未能平复下情绪。
  医生的话犹在耳畔,“难受了,一定要吃药。”
  宿煜扯了下嘴角,他现在就挺难受的。
  掏出口袋里的药,思来想去,还是又塞了回去,他总觉得能治好他的,不该是这些化学的成分,甚至不愿意承认自己真的病了。
  …
  晚间的复盘会议,宿煜强撑着精神,针对现阶段每位选手存在的问题,逐一指明。
  “一个飞闪cd三分钟,你就这么果断地交出去,结果抓空了,自己被反制,还拖了队伍进圈的节奏。”
  宿煜握着鼠标看似随手一拖,却精准无误地点到江其凡抓人失败的那一帧,“执刃者的职责就是抓对面枪炮手,这没错,但也要考虑所处环境和时机,你们这么好的视野没必要提前暴露位置。”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带着些微的沙哑,听上去没什么力气,倒显得比平时还要温柔。
  “还有24k,别再这么盲目地开视野了,你看这个时间,鹤仓boss刚刷,圈往南向刷,也就是说…”
  …
  宿煜话还没说完,忽然而来的一阵心悸,让他大脑霎时间一片空白。
  他忘记了自己刚刚在说什么,也不知道接下来要说什么,只能感受到一颗心在胸腔中飞速下沉,那是一种什么都抓不住的慌张和恐惧。
  熟悉的窒息感,一点点压缩着他身边的空气。
  越来越稀薄。
  只是眨眼的功夫,大片大片的冷汗便无声地浸透了宿煜的后背。他眼睛一圈一圈地泛起了红,抓着鼠标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四肢百骸都跟着一并难受起来,不是疼,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适,就像是有蛆虫肆虐着钻进骨头缝里,吞噬他仅有的一线生机。
  会议室关了灯,只有复盘对局的大屏幕是亮的,宿煜脸落在阴影里看不出什么异色,但是说着说着话忽然低下头来沉默,让众人都十分不解。
  水哥离他坐得近,见他坐在那愣神,伸出手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教练?”
  就是这一下轻轻的拍打,让宿煜急促地喘了口气,像是被什么突如其来的东西吓到了一般,猛地缩了一下。
  远处的祁曜,疑惑地抬了抬头,看见宿煜合上笔记本电脑,撑着桌沿缓慢地直起身。
  “今天先到这儿,大家自由训练。”他语气听上去很平静,说完带着电脑走出了会议室。
  “怎么了这是?”
  “不知道啊。”
  24k最懵圈,“Lu神怎么跟我说话说到一半就不说了?”他把嘴里的口香糖吐出来,“是…是因为我在嚼口香糖吗?”
  “不至于吧!Lu神可不像亭教那么事儿。”不知道谁来了这么一句。
  一抬头,亭刚好从门边经过,黑着脸看了眼屋里,问道:“你们教练呢?”
  “不知道啊,他刚讲到一半,就忽然不讲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有人说,“感觉教练脸色不太好。”
  亭眨巴眨巴眼,稍微想了一下今天发生的事,匆匆忙忙地跑上了楼。
  他有宿煜房间的备用房卡,礼貌性地敲了两下门,见没人应答,直接刷卡。
  房间没有开灯,借着外面昏黄的灯火,地上的玻璃杯碎片泛着寂静的幽光。宿煜躺在地上,完整包装的药盒散落在手边。
  他的脸贴着地面,嘴唇微张,侧身蜷缩成一团,将手揪在胸口一下一下艰难又痛苦地喘息。
  “煜…煜哥!”
  第12章 心病
  宿煜全身上下都是麻的,他将手压在过速跳动的心脏上,难受地仰着脖子,喉咙里夹着断断续续的隐忍哭腔。
  “嗯…呃…”胸背剧痛无比,宿煜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被插进了两片钢板,钢板一前一后狠狠压缩,要将他的五脏六腑全都挤碎。
  那些模糊不清的画面和声音又开始闪回,真实到仿佛就是此时此刻经历的事情。分不清过去还是现实,一切摧毁人意志的东西都在顷刻之间杂糅在一起。
  “小煜,小煜,你爱我,求求你爱我吧。”
  路向南病态而渴望的眼神仿佛就在面前,连眼底的红血丝都清晰无比,宿煜甚至感受到他正在剧烈地晃动着自己的肩膀。“你说你不是同性恋?宿煜,你真的不是同性恋吗?宿煜!”
  亭拼命地摇动宿煜的身体,想让他醒过来,却拉不回他半分意识。
  血腥味越发浓重的蔓延在鼻腔,宿煜用力堵住耳朵,却挡不住那些不停重复的声音。
  无数张人脸在他脑海中飞速地变幻…
  “小煜,今天是哥生日,能不能一起吃个饭。你来不来,我都等你。”
  “像你这么烂的人。只会让人觉得恶心。”
  “这把再输,你就得滚了。”
  “你不喜欢在美国?那你喜欢在哪?你喜欢待在江海?那你问问你妈,问问她还要不要你!?”
  “欠你的十个,一并还了。”
  …
  宿煜全身都是汗,苍白中透着股冷意,整个人就跟从水里捞出来没有区别。亭把意识不清的人从地上扶起来,发现他既站不住也坐不住。
  身上僵硬得厉害,宿煜青筋暴突,每一寸肌肉都绷得紧紧的,不受控制地痉挛抽搐,喘不过气,比亭之前见过的每一次发作都要严重。
  “煜哥,煜哥!你看着我,宿煜!!!”亭强迫他抬起头,一遍遍大声叫他名字。
  宿煜半阖着眉眼,微露的眸光破碎无神,他魔怔似的摇头,眼泪顺着鼻梁往下淌,声音模糊到难以辨认,“不欠...都不欠我...”
  “是…是我…是我的错…”他翻过之前就受过伤的手腕,使劲往地上按压,痛得他猛然瑟缩了一下,这才缓慢地掀开眼睛,“…没有人…欠我…”
  他意识回笼,红着眼尾,看清面前的人正拿着手机要拨120,颤抖地将手机压了下去,干涩地叫了一声,“亭…”
  “煜哥,你,你好点儿了没。”亭吓得脸色煞白,心有余悸地松了口气,扶着宿煜让他背靠着墙壁坐在地上,替他抚了抚胸口,眼睛明显地红了起来。
  宿煜笑了一下,倒是先安抚起了别人,“我没事,就是最近压力太大了,前几天一直在通宵整理T1训练赛那几个战队的战术,就,没怎么休息,等过几天…”
  “煜哥。”亭的眉头轻轻蹙了蹙,认真地一字一顿道:“要不就,到此为止吧。”
  宿煜怔了怔,那一刻,他也同样认真地思考了亭的提议,但他还是没能说服自己。他心虚地偏过脸,冷峻的棱角盖过复杂的神情,低声道:“可是我还没有带出一个冠军fmvp。”
  “煜哥,你清醒一点,你是宿煜,不是路向南,不要再模仿他做的事情了!”亭借着激动,终于说出了他一直以来都不敢说出口的话,“路哥他已经不在了,他一定也希望看见你好好的,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亭盯着他的眼睛,告诉他:“没有人欠你,你也不欠任何人。”
  空气凝固了半晌,外面道路的鸣笛声在安静的夜幕中格外明晰,宿煜忽然低笑出声,“我,我欠小曜的。”
  “你欠他什么?结婚都有离婚的,谈个恋爱分手也很正常吧,况且你看他现在一天天什么德行,我都跟他说过你身体不好,他抽风之前考虑你半点儿了?”
  “你刚刚说的没错,”宿煜的反射弧很长,慢吞吞地开口道:“我是在模仿路哥,模仿他做人、做事,小曜很像当年的我,我把路哥对我做的每一件事都对小曜做一遍,看着他一点点从黑暗里走出来,这个过程,就会给我一种,路哥还活着的感觉…”
  那感觉很真实,可以淹没很多痛苦。
  “所以小曜喜欢上的那个宿煜,也根本不是我。”宿煜吸了口气,感觉心肺疼成一片,“都是假的,江海市那一年,全都是假的…”
  “我对他好,是为了治愈我自己,我根本不值得被他记在心里,整整半年。”
  他坐在地上,双手撑在身侧,无意间摸到地上的玻璃碴,便默不吭声地用掌心按了上去。疼痛也分等级,玻璃划破皮肤扎进血肉的瞬间,爆发出尖锐的刺痛,恰好是最轻的那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