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我…我喜欢…”祁曜竟然一时间答不上来。
  他喜欢宿煜什么?
  高?白?帅?声音好听?游戏打得好?
  但凡能轻易想到的,说出来都显得肤浅。
  真正喜欢一个人的理由,也许永远都是说不清道不明,复杂得跟身体中的血管一样,遍布每一寸皮肤,每一个细胞都在无声地表达爱。
  人体的血管如果连在一起,有十万千米长,能绕地球两圈半。祁曜对宿煜的喜欢,就藏在这两圈半的距离之间,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悄无声息地发酵。
  被盯了足足有半分钟,祁曜有些恼羞成怒,他暴露了他孩子气的一面,烦躁地扬起眉毛,“喜欢就是喜欢了,哪有什么为什么!”
  “你有什么可不相信的,你觉得你自己有那么差、那么不值得喜欢吗?”
  他反问宿煜。
  宿煜感觉他话语里的每个字都飘在空中,眼前的场景毫无章法地旋转起来,不真实,没有落地的那种安全感。
  他在一阵轻微又熟悉的晕眩中抬起头,看着祁曜,,“如果我说,和你认识的那一年,我一直都在做别人…”
  坦白来得猝不及防,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有准备好。
  被压抑的情绪支配,急于寻找一个出口。
  “模仿别人的做事习惯,模仿别人的一言一行,对你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复刻,都是别有用心。”他竭力把自己说的不堪,连丁点后路都不留,“都是为了自欺欺人,为了减轻负罪感。”
  “我利用你治我的病,整整一年。”
  他终于说出来,感到如释重负,胃疼得直不起身,“我这么混蛋,也没关系吗?”
  …
  记忆里,那个下午比任何一天都要漫长。
  祁曜满脸泪痕地从病房里出来,天色已经渐黑。冬天的白昼,总是短得可怜。
  在走廊里等着他的,是亭和宿煜的主治医生。
  祁曜和宿煜深度交流了整整五个小时。
  “怎么样?”两人急匆匆地迎了上去。
  “他…全都跟我说了。”
  “真的吗!他说什么了!?”亭问。
  “他跟我说了,路向南。”祁曜心里五味杂陈,感觉整个人都有些疲惫,“是他在K1时的教练。”
  “然后呢?”
  “他跟我讲了他们之间的那些事,他说,路向南对他很好,教给他很多东西,会教他如何保护自己,带他融入国外的生活,会做地道的红烧排骨给他吃,会每天给他带包子,在他胃疼的时候帮他揉肚子…”
  祁曜说不下去了,倔强的眼神中夹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难过和自嘲,“有些事,明明我也做过,他只记得路向南。”
  亭似乎并不关心这些,他盯着祁曜,继续问,“还有呢,他还说了什么?”
  “他说他的教练去世了,是因为…”
  亭眼睛中的光慢慢黯淡下去,他接过祁曜的话,“是因为路向南跟他表白被拒,加上患有严重的精神疾病,所以自杀了?”
  “对,他是这么说的。”祁曜怔怔地望着亭,心里莫名感到不快,“他也跟你说了同样的话?”
  一个抑郁症患者能将自己心中的痛苦说出来,那么他的病才可能有救。
  亭无奈地叹了口气,缓慢地坐回走廊的座椅上,“他连你都骗,真的没救了。”
  “什么意思?”祁曜疑惑道。
  “你去百度上,搜索一下。”亭说。
  “搜什么?”
  “K1,路向南。”
  祁曜掏出手机,飞快地打下这几个字后,点击“百度一下”。
  Liam,中文名路向南,K1战队主教练,出生于美国洛杉矶,美籍华裔…
  祁曜对着那张照片看了又看,不可置信地抬起头,“这个人我见过,在世界赛上,他是K1的主教练。”
  “对。”
  “可是他明明还活着,上周还受邀参加了官方的采访,为什么宿煜说他一年多之前就已经死了?”
  “嘘。”亭示意他小点声,“一定不要在煜哥面前说路向南还活着,不要试着纠正他,这是雷区。”
  “为什么啊,我不明白。”祁曜没办法平复情绪,他以为宿煜只是抑郁症,再不济是双向,他也能接受,但是如今听起来,状况要严重的多得多。
  “这就是问题所在。”旁边的医生开口道,“我们需要知道,他经历的创伤,到底是什么。”
  祁曜看向亭,“你在美国的时候,不是跟宿煜在同一个青训营吗,那你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吗?”
  “我在青训营只带了几个月,结束了我就回来了,那几个月,路教练确实对我们两个中国队员挺关照的,不过他这人总给人一种看不透的感觉。”
  亭回想了一下,欲言又止地吞下了一些不合时宜的话,然后道:“后来家里人生病了,需要很多钱,一直是煜哥给我转。我跟他见了面,本来是要还他钱,他不肯收,说想让我来JHG做他的助教。”
  “他那天状态很差,喝了很多酒,当天晚上就…”亭没说下去,“他手机里只有当天存的我的号码,医院打了我的手机,我才知道,他病的这么重。”
  祁曜蓦然想起宿煜手腕上那一道道沉寂的伤,一时间,难过得想掉眼泪。
  宿煜甚至都没有他国内的电话。
  第19章 抑制剂
  宿煜有精神疾病。
  这比宿煜有抑郁症要刺耳多了。
  祁曜整整一天提不起精神,他说不出来自己是一种怎么样的感受,行尸走肉般地走在医院的长廊里,头重脚轻的,总感觉自己还没醒过来。
  “我们需要知道,他经历的创伤,到底是什么。”
  那医生的话不绝于耳,缠绕在祁曜的脑海里,就像是一个无法摆脱的魔咒。
  他想起宿煜背靠墙壁,颓废地滑坐在地上,有气无力地对他说:“我是病了,病很久了,在遇见你之前,就病了。”
  一想到这,祁曜就心疼得喘不过气。
  宿煜到底是什么病?
  宿煜为什么病?
  宿煜的创伤究竟是什么?
  不等祁曜将这些问题一一捋清,现实就颠覆了他刚刚建立起来的认知。
  …
  祁曜迷茫地抬起头,颤抖着手接过宿煜的检查报告,他反反复复看了几遍,仍旧处于一种很懵的状态。
  “什么叫…假性抑郁?”
  两天前,听了亭和医生的一番话,他以为宿煜已经病入膏肓了。
  医院给出的建议是,让宿煜尽早做全套的检查,包括常规检查,特殊检查和心理测查,然后和主治医生面对面沟通,从而诊断出病况。
  然而结果却令所有人始料未及,宿煜抽了血,拍了片,做了脑电图,诱发电位等一系列的检查,全都未见异常。
  和医生的交流顺畅,言谈举止,细节到每一个措辞和微表情的流露…
  他的身体和精神都没问题。
  医生说看着他的各项分析报告,不排除有假性抑郁症的可能。
  “可是他有严重的自杀倾向!”祁曜说。
  “自伤行为是精神疾病会出现的症状之一,但是否有病和自伤行为没有直接关系,也就是说精神疾病患者可能会存在自伤行为,但是有自伤行为的人也不一定有病。”
  医生听了祁曜描述的感情经历,揣摩地说,“患者很可能是为了吸引他人注意,对人际关系进行控制,从而产生了自伤行为。”
  吸引。
  控制。
  祁曜带着无比复杂的心情,给宿煜办理了出院手续。
  宿煜的手伤有些严重,还是没办法大幅活动,但是他的精神状态和气色都不错,不像前两天那样迟钝恍惚,犹如脱胎换骨一般,让祁曜又想到了曾经的宿煜,那个虽然“病”着,却始终意气风发的宿煜。
  他确实不像是一个抑郁的病人。
  也是,如果宿煜真的有病,那世界赛上怎么可能打出那么逆天的操作,怎么可能拿到冠军fmvp,毕竟不管是抑郁症还是精神疾病,都一定会对人的反应能力和思维带来影响。
  一时间,祁曜不知道自己是该开心还是难过。
  还有两天过年。
  宿煜从医院离开便急着要回家,他在江海市有房子,是他爷爷留给他的一套海景老洋房,离医院大概半小时的车程。
  祁曜送他回家,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他忽然有点儿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宿煜。
  如果真的是假抑郁,为了控制人际关系,吸引某人注意,那这个“某人”到底是谁?
  祁曜握着方向盘的五指不由得紧了紧,是他,还是那个被宿煜放在心尖上的路向南?
  空气实在太过安静,祁曜耐不住这样压抑的氛围,放起了歌。
  歌声的前奏响起没两秒,就听见宿煜的声音从后排传来,很轻,“在医院我跟你说的所有话,你可以都忘掉。”
  “有真的有假的,真真假假,也挺没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