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每到晚上,女人都会消失不见,隔着墙壁发出呜咽细喘,还会在客人没有付够钱时大喊大叫。
  看她发起疯来,男人就折腾得越狠。
  “你怎么不去死!”
  “我要死了,我真的要死了!”
  这话她不仅对恩客说,也对纪鹤说。
  在搞不清什么是爱的年纪,纪鹤已经开始承担汹涌的恨意。
  比起那个暗无天日的屋子,纪鹤还是更想待在孤儿院里。
  纪明堂是个好人,比他的母亲要好,所以他从阿鹤变成了纪鹤。
  院长教他认字,替他赶跑欺负人的坏小孩,但她不是他的家人。
  “纪鹤,你说你能把这本经背出来,是真的吗?”
  面前的孩童接过经书,翻过一页页纸张,合上之后就可以流畅背诵通篇内容。
  纪明堂兴奋不已,试过几次后,认定纪鹤是个天才。
  她没有多想,觉得终于可以为纪鹤找一户好人家,从此离开孤儿院。
  纪鹤过目不忘的本事,确实吸引了不少想要领养孩子的父母,可他们也发现纪鹤并不是真的天才。
  他只是记得所有东西,该记得的,不该记得,都忘不掉。
  这令那些人望而却步,让一个不是亲生的孩子留在自己身边,这孩子还会记得所有的事情,像是一个恐怖故事。
  “他身上有病,有脏病的人不能去参加祭神会。”
  一个男孩用手指着纪鹤的鼻尖,勒令他离自己的床铺远一些。
  纪鹤贴着墙根而睡,再远他只能躺到院中大树下的石台上了。
  他没有家人、没有朋友,仰头看向天上的星辰,在想外面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子。
  会比现在更糟,还是比现在更好?
  三年一度的祭神会,是桐星球特有的古老神会,所有人都可以在这一天得到赐福。
  祭神会的前一天,家家都要洒扫,孤儿院也不例外。
  纪鹤一个人把小院打扫得干干净净,累得背靠着门睡着了,迷迷糊糊听到族老的声音。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你该走了。”
  “我走了之后,这些孩子们怎么办。”
  纪院长要走!
  纪鹤站起来,打翻了水桶,那脏污的水沉重得像座山覆压到他的身上。
  “谁在哪儿?”
  打开门,什么也没有。
  “等参加完祭神会再说吧。”纪明堂没有正面答应,心中仍旧挂念着一个小怪物。
  或许,当阿鹤说要同自己姓纪的时候,她与他就有了牵绊。
  纪鹤闷头走在路上,又有人用石子砸他的脑袋,他却感觉不到痛。
  “小婊子,你是不会得到神的赐福的!”
  “纪院长带着你这么个拖油瓶,可真倒霉!”
  纪鹤冷冷抬眸,将人一把推到石子路上,大喊:“闭嘴!闭嘴!你们都闭嘴!”
  祭神会那天,每一棵蓝桐树上都挂上了祈福的彩条,家家户户灯笼高悬,乐师吹奏着庄重的歌曲。
  所有人都屏气凝神,迎接最神圣的一天。
  女道长一手执灯,一手拿着拂尘,正在为所有人祈福。
  纪鹤一个人坐在屋顶上,手心里护着一盏小小的灯,他闭上眼睛,一步步走至陡起的屋檐。
  过往的一切在他脑海里像走马灯一样上演,他如预想一样踩空,从最高的屋顶坠落下来。
  风从他耳边划过,他想自己终于可以完成母亲的愿望——去死。
  纪鹤带着微笑,落到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死神也会有体温吗?
  他缓缓睁开双眼,看见一张黑发黑瞳的脸,飘飞的衣角让这少年好似天神降临。
  第14章 静止
  灯影幢幢,乐声由远及尽,每一个鼓点都落在纪鹤的耳畔,呼啸的风声好像在此刻静止了。
  不曾有人离他那么近过,就算是纪院长为他上药,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贴得那么近。
  纪鹤呆呆地去看那人,听见他对自己说:“吓到了?”
  只见眼前少年大概十六七岁的年纪,双眸明亮如星,眉宇间隐隐有股天然贵气,在黑夜里不灭反生。
  “我……”
  他的喉咙哽住,一下子失去了语言组织能力,心脏从没有跳得那么快,整个人缩在少年怀里瑟瑟发抖。
  “胆子这么小,还爬那么高?”
  这少年神色自若,眼角眉梢藏着一缕不惹人生厌的戏谑,嗓音比同龄人略微低沉,很是悦耳。
  纪鹤瞳孔一缩,眼里只剩这个少年,对方飘飞的衣角像是一只蝴蝶,飞呀飞,一不小心钻进了他的心里。
  树上系着的七彩飘带在眼前飞舞起来,重新描绘起风的形状。
  少年牢牢抱着纪鹤,脚尖轻点,古树的枝干微微一弯,两人稳稳当当落在树下的石台之上。
  树下挂着的两盏灯笼,随风飘荡起来。
  灯光落在那个天神般的少年的脸上,俊美得不可思议。
  “哥哥。”
  Alpha微微挑眉,这个称呼令他想起令月,眉头兀自舒展开来,对这个倒霉小孩平添几分耐心。
  “谢谢哥哥。”
  少年松开小孩,他并不知道自己这一抱,救了想要寻死的孩子。
  他若是知道这孩字一心求死,说不定不会插手。
  只是这世间的阴差阳错,总是环环相扣。
  纪鹤止不住浑身发抖,手还是死死抱住陌生少年的腰。
  “已经没事了。”
  少年人看着发抖的小孩,伸手摸了摸对方的头发,很软。
  纪鹤抬起头,那是一张又小又白的脸,还没有Alpha的半只手掌大。
  一双眼睛大而圆,闪着清澈的光,有些怯也有些倔。
  小孩的衣服虽然是旧的,但很干净,容易摩擦的地方都打了补丁。
  刚刚Alpha抱他的时候,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像是某种植物果实的气味。
  “你爸妈呢?”
  纪鹤摇摇头,咬着嘴唇不说话。
  Alpha和父亲吵了架,来找舅舅,刚好碰上人外出视察,这才跟着来到了桐星球。
  父亲、母亲,还有妹妹一起到别的星球旅行,干脆就没有叫上他。
  他一个Alpha军校生,妥妥的联邦军人预备役,当起了舅舅的随行保镖。
  “和爸妈吵架了?”
  少年本想劝和两句,想起自己刚和父亲吵过架,实在是没有这个脸面说这样的话,也就作罢。
  纪鹤还是摇头,伸手去碰陌生少年的手。
  对方没有避开,反而大剌剌地反握住他的手。
  纪鹤的手很小,被人牢牢包住。
  两人走到新政府的办公室,纪鹤有些怕,一直躲在少年的身后。
  男人穿着制服,推门进入会议室,看见了这一大一小,愣了两秒,转头就问自己的外甥。
  “这小孩谁啊?”
  “不知道。”
  “祭神会上,他差点从屋顶上掉下来,被我碰上了。”
  男人懒懒抬眸,扫了一眼纪鹤身上的穿着,没有说话。
  纪鹤半闭着眼睛,靠在对方身上昏昏欲睡,小手还抓着对方的衣角。
  直到祭神会结束,也没有人来找纪鹤,小孩贴着少年,一副很怕被人丢下的模样。
  看起来,怪可怜的。
  “郁柏,我刚和你父亲通过话了,你准备什么时候低头啊?”
  男人背过身去,抽了一支烟,缓缓劝道:“别那么任性了。”
  少年见眼前青烟缭绕,伸手挡住靠在自己肩上的小孩的脸,低声回答道:“我不想进联邦军部。”
  男人抖了抖烟灰,被烟雾呛到似地咳了两下,眼神锋利,直视正处于叛逆期的外甥。
  “联邦十三委员会就要重选,霍家必须要占有一张席位,过去是你父亲,以后会是你。”
  “你们家老爷子花了这么多年,你又是万里挑一的S级Alpha,可不能辜负他们的希望。”
  霍郁柏咬着下唇,舅舅说的这些他何尝不知道,只是没有人过问他真的想做什么。
  “舅舅,我没有别的路可以走吗?”
  “我也有自己想做的事,我有我自己的人生。”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当你成为霍郁柏开始,这就是你唯一的路。”
  “你拥有的人生,已经是别人梦也梦不来的了。”
  “别太任性了。”
  男人将还剩了一半的烟头扔在地上,用皮鞋碾灭火星,走了出去。
  少年缓缓放下手,看了一眼睡得正香的小孩,没有注意到对方的眼皮轻轻抖动。
  纪鹤已经醒了,在孤儿院他经常在半夜被人捉弄,所以一有什么动静便会惊醒。
  只是这一次,等待纪鹤的不是蛇虫鼠蚁、也不是一盆凉水,而是一场男人与少年的对话。
  那时的他还听不懂这些,只记住了哥哥的名字,是连起来很好听的三个字——霍郁柏。
  纪鹤闭上眼,默默在心里重复这三个字,随后真的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