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三个月左右?”苏嘉佑仰头看天,认真地回忆。
  “那你在这边待得比我久。”时亭州也像苏嘉佑一样仰头,之前很少注意到雪原的夜空,今天才发现原来雪原上的星星这么亮。
  “这边的星星都好亮,比我以前见过的都亮好多。”时亭州感慨道。
  “据说每颗星星都是曾经地上的一个人,他们不在了之后,就变成天上的星星看着我们。”有细碎的星光与疏朗的月色落在苏嘉佑的脸上,给他的面庞罩上一层神圣。
  时亭州听着苏嘉佑的话,心中一颤,他喉结微微滚动,“是真的吗?”
  “是真的,”苏嘉佑抱着枪,点头,“是我的前任队长告诉我的,只是后来,他也变成了那些星星中的一颗。”
  “啊,这样,”时亭州的心境突然落寞下来,但是他脸上的笑容却很柔软,“那我爸大概也是这些星星里面的一颗,嗯,只不过,他已经变成一颗五岁的星星了。”
  苏嘉佑立刻就明白了时亭州在说什么,他有些紧张地转身,“对不起。”
  “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时亭州笑着薅了下苏嘉佑的头发,“谢谢你,让我知道他还在天上看着我们,他们还在天上看着我们。”
  -
  当晚时亭州轮值结束之后轻手轻脚地遛回房间,但是关门的动静还是弄醒了顾风祁。
  时亭州看着黑暗中床下铺的一团人形动了一下,他小声地抱怨,“不会吧,这都能把你吵醒,你是属什么的啊?”
  “没,”顾风祁把自己支起来,揉了一把乱糟糟的发,“刚好醒了而已,刚好撞上你进来。”
  “那你可真是刚好啊!”时亭州“啧”一声,开始脱自己的外套。
  “今晚外面挺冷的吧?”顾风祁刚从睡梦中醒来,说话还带着轻微沙哑的鼻音。
  “嗯,耳朵差点就冻掉了。”时亭州一边开玩笑,一边在顾风祁的床沿边上坐下,把外裤和鞋子逐一脱掉。
  顾风祁伸手,碰碰时亭州的侧颈,他的手背又沿着时亭州的侧颈一路往上,划过侧脸一直到耳朵,“还在脸上呢,好好的。”
  但是手背触到的温度确实冰凉。
  “你能不能盼我点好的?”时亭州没好气的哼哼一声,隔着被子怼了顾风祁一下。
  “我邀请你今晚和我一起就在下面凑活凑活得了,”顾风祁把自己的被子掀开一角,诱人的暖意从那一角空隙泄露出来,“不然现在一身都是凉的,上去还得捂好久。”
  这其实是个借口,因为其实根本不用捂好久。
  但是时亭州还是欣然答应了。
  也许是因为懒得再爬上去了,也许是因为在一个漫长寒夜的轮值过后,会无比渴望自己身边有一具温暖的身体,也许是一些陈年的伤痛被揭开,记忆再度涌现,需要一个熟悉的怀抱供自己伤口。
  “那你往里面去一点。”时亭州毫不客气地翻身上了床。
  两个人在一张一米二的床上稍微有点挤,时亭州身上从室外带进来的寒气浸人,他触碰到顾风祁的小臂,干燥温暖,干脆就直接把自己的胳膊搭上去了。
  “我今天轮值,搭档是个蛮有趣的小子,”时亭州分明站了小半宿的岗,却像不累一样,睁着眼睛看头顶上暗色的床板,用一种轻缓温柔的声调开始讲,“可内向了,就跟当初刚遇见你的时候一样。”
  “我什么时候内向了?”顾风祁问。
  时亭州没搭理他,继续往下说,“我们一起看了小半宿星星来着。”
  “嗯,”顾风祁在一片黑暗中摸索到时亭州的手,他用自己的手把它扣住,十指交握的形式,“你喜欢看星星的话下次我也陪你去看。”
  时亭州的思绪飘得很远,他任由自己的手被握住,“他跟我说,天上的每一颗星星,曾经都是地上的人,他们虽然已经不在我们身边了,但是会在天上看着我们。”
  顾风祁缓缓握紧了时亭州的手,一种若有若无的浅淡悲伤通过时亭州的脉搏传递到他的身上。
  “是不是听起来很像哄小孩子的话?”时亭州在黑暗中冲他自嘲地笑笑。
  “没有,他们会在天上看着我们,”顾风祁的声音在深沉的夜色中响起,带着一种告慰人心的魔力,“我们做的很好,真的。”
  “真的?”时亭州转身,和他面对着面,现在房间里唯一闪亮的就是时亭州的眼睛,那里面是一种近乎惶恐的期许。
  “真的。”顾风祁笃定道,“我们做的真的很好。”
  一点点释然的笑容终于在时亭州面上展开,放松之后便有浓重的倦意袭来。
  时亭州打个哈欠,“困死了,睡了。”
  “嗯,晚安。”顾风祁看着时亭州闭上眼睛,有些犹疑地把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从被子里捞出来,在时亭州手背上落下一个轻柔的晚安吻。
  晚安,天上的星星会一直守护你。
  第31章 集会
  一觉醒来之后, 时亭州依然是一条好汉。
  那些脆弱的,伤感的,破碎的东西, 都只会在某个因寒冷而微醺的深夜里片刻展露,影响力仅仅局限于顾风祁一人。
  等到天光大亮,朝阳破晓, 时亭州就又变回了那个, 似乎满身活力怎么用也用不完的时亭州了。
  L-13号驻点的日常任务照常进行, 清障, 侦察,运输护送,这些任务大家都差不多轮过了至少一遍, 并且正在一遍又一遍的重复中愈发熟稔, 以及苦中作乐。
  比如在清障结束之后顺便打个雪仗,一群人吱哇乱叫着从地上扣起雪,把它们攒成一个厚实的雪团,然后瞄准刚刚还在和自己并肩作战的队友, 被击中最多次的那个倒霉蛋回营地之后要主动参加晚上的加训。
  再比如说在等待雪地越野的物资装配过程中,一个人背着枪抄着手走到不远处的山岗上, 然后踮起脚尖, 折断一小支雪松最低矮的枝丫, 然后带回房间, 从食堂那里借来一个搪瓷缸, 把那支雪松给养起来。
  “这是什么?”时亭州擦着头发走进房间, 他指了指书桌上那个插着雪松枝的搪瓷缸。
  “雪松, ”靠在墙上看着自己面前光屏的顾风祁抬眼, 看那一小截绿油油的长着针状叶的植物, “枝。”
  “不错不错,”时亭州把门关上,然后顺手把毛巾挂到门把手上晾着,“很有情调!”
  时亭州四六不着地随口夸了一句,倒是顾风祁把手中光屏倏地一下掐灭了。
  他微微偏头,有幽微的光在暗色的瞳仁里面闪动。
  “我妈以前很喜欢养些花花草草。”
  “但是她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家,所以每次回家,都只是带回来一些可以直接插水的植物。”
  很难得会听到顾风祁聊起自己的从前,时亭州走到他床边,在床沿上坐下了,一边拨弄着自己的头发,一边很认真地听。
  “她最后一次回家带回来的一束雏菊,十五年了,我已经忘了她的样子,但是还记得那束雏菊的味道。”顾风祁面上的神情恬淡而平静,回忆性的叙事语调里面能品味出一种名为温柔的情绪。
  顾风祁的父母于246年双双在稻城之役牺牲,这一点,当年环塔的所有训练生几乎都有所耳闻。
  时亭州像是心脏突然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蛰了一下似的,隐隐约约泛起一阵心疼。
  他靠过去一点,伸出一只胳膊环住顾风祁的脖颈,把人闷头圈到怀里,很没有章法的把人头发揉乱了。
  挺笨拙的安慰和示好,被揉乱了头发的顾风祁默默地忍受了某人的毒手。
  如果日子一直都这么过下去,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了。
  虽然这边天很冷,训练很操,晚上的轮值守夜也不是那么厚道。但是毕竟这边有这么多情同手足的战友,以及食堂每日三餐供应的热气腾腾的汤食,就觉得生活还是不错的。好像所有的困难都可以克服,而磨难之后紧接着迎来的就是触手可及的美好。
  可是如果每一天都这么平平淡淡地度过,那么L-13号驻点就不会被叫做前线了。
  变故是在入冬的第一场暴雪之后开始的。
  那天L-13的一支14人小队像往常一样外出执行常规清障任务。
  在他们走出营地之前,所有人真的都认为那只是一个常规的清障任务,和之前他们无数次出色完成的清障任务没有什么不同。毕竟从254年开始,人类和纳喀索斯之间就打响了雪原之战,七年的时间,双方都已经几乎摸透了对方的路数和弱点。
  但是那次任务结束之后,整个G19小队里成功回来的只有六个人。
  G19的队长满身是血地被送进医疗观察室,随后一脸沉郁的时亭云和向来天塌下来也面不改色,此时却微微皱眉的阎潇也走进医疗观察室。
  时亭州他们是在晚训结束之后,才听到G19清障任务遇险的风声的。
  “G19原先十四个人呢,结果这趟就只回来六个。”阮弘坐在训练场的雪地上,一边膝盖支起来,一只手搭在膝盖上,抿紧唇,抬手比了一个“六”的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