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迟雪见两人相谈,心里乱麻缠绕,遥远的距离使她听不清任何字眼,她无法松展紧张。见到父亲和那个警察坐在一起,便不自觉焦虑。
  她肯定,那个警察看到了自己。
  可那边的餐桌上没有任何动静,警察不动声色,迟雪目之所及只有尺言的背影,以及他乱动的弟弟。
  “小雪,你怎么不吃啦?”林枫扶扶眼镜,发问,捞起一块鱼肉放入她碗里。
  林枫突发奇想,带她外出就餐,在这个仍残留炎热的季节选择一间火锅店。
  “没有。”迟雪回神,被迫应付林父。
  “不喜欢吃吗?”林枫见她紧缩眉头,又将藕片舀入她碗里,一站起来,眼镜便被火锅蒙上白雾。
  忙于烫菜的他没有关注到女儿在盯着什么,只知道她好像不太开心。
  “不是。”迟雪回。
  林枫拘谨地笑笑,像是应对酒桌一样,迟雪只好把目光转回来,看向林父。
  “你知道吗,”林枫拿起一张餐巾纸,取下眼镜,“我和你妈妈,就是吃火锅认识的。”
  迟雪实在没心情听林父讲往事,她的目光又回到尺言那桌。林父低头擦眼镜,嘴角弯弯,“她那时候可漂亮咧,刚毕业的学妹。”
  “嗯。”迟雪应。
  林枫回忆起甜蜜往事,想与女儿好好述说,满面幸福地戴上眼镜,抬头,看到的却是毫不在意。林枫的笑意一瞬停滞,他有些手足无措,舔唇低头,把正欲分享的话语咽下,收回记忆里。
  迟雪耳边没有叨扰的声音,她感到清静一点,能够专心起来,即便她没听清林枫究竟想对她说什么。
  林枫手脚僵硬烫菜,迟雪看着父亲的背影,还有那个警察的额头,神情凝重。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目光来,看到碗里满满的菜肴,她看一眼林枫。
  不知是什么原因,林枫的眼睛红红。
  “吃吧,吃吧。”林枫挤出一丝笑,可他一张口,喉咙里隐约的哭腔明显起来。
  迟雪愣愣,看着这个与自己无关的林父。
  “爸,”她生硬地叫了一句,呆呆地看着,“你,你别哭啊。”
  “没事,没事。我没有。”林父站起身去摆弄火锅,蒸汽将眼镜完全覆盖,遮盖住他愈红的眼眶。
  迟雪的目光跟着他,听到他的抽鼻声,彻底愣住。
  “不要哭。”她拿一张餐巾纸,递过去,林枫手颤动两下,还是接过。
  “你长大了。”林枫颤着声音说,“爸爸都快认不出来了。”
  林枫他抱着柔软的女儿,和妻子一同组建美好的小家庭,转眼间,那个尚在襁褓中的小可爱,一瞬间就长大了。
  他的小雪啊,变聪明了,他的小雪明年就能上大学了。他的小雪,已经长得和妈妈一样漂亮了。
  迟雪的手僵硬地伸出,停住,目光透出震惊和空荡。两秒后,她的手又继续往前一点,生硬摸上林枫的手背。她想要张口,感受到嗓子的干涩,只得艰难地说出:
  “爸,是啊。”
  “我长大了。”
  第29章 坦白
  林枫仍如之前一样沉默寡言, 迟雪以为他会开朗一段时间,结果很快就消散而去。
  每当迟雪看到无言的林父时,她就有一种愧疚感, 她现如今仍旧不知原主林雪的下落,而她代替了林雪,成为了林枫的女儿。
  她没能扮演好林枫的女儿, 这让林枫备受打击。在这个临时组建的家庭里, 她分心了。
  相似的际遇, 相似的关系, 这或许是上天给她的一个考验。她失去了一个父亲,面对第二个和郭雨生相像的人,自己会不会再度重蹈覆辙。
  可是既然如此, 上天为什么还要让她遇到尺言呢?这个年轻的郭雨生, 竟和自己靠得如此之近。
  迟雪心神不宁,面对与父亲分离的两日假期,她感到迷惘害怕。
  自从在餐厅看到尺言与那个警察走得如此相近之后,她寝食不安。她肯定地认为, 那个警察是导致父亲悲剧人生的因素之一。
  她不能再这样仍由下去了。
  先前在游学时,她停止对尺言说出真相, 是因为她不想让父亲再次成为郭雨生。如今迟雪眼见着命运的齿轮仍旧将尺言牵往悲剧的命运, 她怎么能任由父亲再次踏上歧路。
  她组织起语言, 这次言辞比上次更加强硬, 她必须要让能尺言相信, 并且畏惧可怕的未来。
  迟雪在教室里等候, 心里总会默念自己要说的话, 每次一讲述到郭雨生的惨死。她就会垂眼皮, 这种回忆更加能坚定她让父亲知晓一切的心。
  “郭雨生, 郭雨生……”她不断喃喃。
  她观察时间,摸清楚尺言的行动轨迹,找到一个班上无人的时间在教室蹲守。
  终于,那个宁静傍晚来临。
  难得的高三放长假,大家迫不及待回家,教室里只留下两个人打扫。迟雪通过父亲的关系,让自己和尺言一同成为值日生,得到正当共处的机会。
  尺言向来勤于收拾,时间又清闲,每次有清洁任务,几乎都是他包揽。他坐在一角课桌,认真抹着课室的粉笔盒。
  迟雪干了一会活,停顿,抬头看看他。她仿佛看到郭雨生在擦拭花瓶,一样的坐姿,从未来到现在。
  这让她犹豫一瞬,半秒后,她坚定地出声喊道:“尺言学长。”
  尺言没有停下手中的活,回应:“嗯?”
  迟雪完全把抹布放下,站在距离他两米的地方,中间隔着课桌。她垂眉,又凝目看向父亲。
  光从窗户照进来,夕阳倾斜而下,拉出金黄的倒影。教室里一切,包括每一粒尘埃都分明可见,除了尺言低下的半边脸,迟雪看不清他的神情。
  “我有一件事想和你说。”迟雪控制不住自己,她默念好几遍的话语,到嘴边还是会颤抖。这份真相太过沉重,即便她做好了准备,可压在喉咙时,还是如鲠在喉。
  “怎么了?”尺言问,仍旧低头,没有看向迟雪。
  “我,其实,”迟雪没有发挥出自己想象的那份坚毅,在别人看来,是扭捏结巴,“我,”
  “我其实,”她马上就要坦白了,将自己的一切,和他的未来,向年轻的父亲坦白。这是否会让未来改变,会让她消失,她不清楚,可至少在她的认知里,这会对父亲的命运有所扭转。
  “……”尺言突然轻笑一下,声音清脆。
  迟雪愣愣,这不合时宜的笑,把她打断得措不及防。
  他把擦干净的装饰物放在桌子上,底部磕出闷响。尺言动动身子,仍旧保持着侧对她,微微抬头,看一下天花板,又低首。他的手撑着桌子,发问:“其实我也有一个问题,很早就想问你了。”
  “那个,”他嘴角微弯,略微显示出不自然和尴尬。
  他低声,询问:“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迟雪瞬间一僵。
  她顿住:“……为什么?”
  “不是吗?”尺言身子微动,仍站在那里,一如既往地安静温和,解释道,“你总是粘着我,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过分热情,还总是想靠近我。我一直觉得有点奇怪,看来是我误会了。”
  他的温声把迟雪脑子冲撞得一片空白,迟雪愣愣地看着这一切。
  “不是。”她呆呆地答。
  “嗯,好。”尺言放下抹布,温和回应。
  迟雪以为父亲能明白自己的心意,她已经不止一次强调过,她想和他做朋友。她以为她已经和父亲是朋友了。
  她有一种想哭的冲动,尺言的笑容让她认清了现实。在尺言眼里,他们只是互相知道名字的陌生人,谈不上任何关系。
  过去的发生一切,那些点滴、那些对话、那些拥抱与关怀,都是她的自我感动。在尺言眼里是无理取闹、是一个奇怪的女孩在对他提奇怪的要求,是没有边界感的相处,让他不适,让他无所适从,甚至已经严重影响到他的生活。
  迟雪的心全凉了,一桶冷水将她从头泼到尾,连骨头都透着寒气。
  “怎么会?”
  “我不是你的倾慕者,你还不知道吗?你怎么会一点感觉都没有。”
  “我是你的女儿,来自二十三年后,我不叫林雪,我叫迟雪。你不叫尺言,你叫郭雨生!”
  “你会在你四十二岁那天死去,在红灯的斑马线上,就因为和我吵了架!”
  “你会毁容、会贫穷、会过得很惨,穷困潦倒。你会成为世界上最悲惨的人,你会死得稀里糊涂!”
  “你还不清楚吗,我在救你啊,我在救那个被车撞死的爸爸。”
  所有的光都停滞了,教室一瞬间从明亮变得暗淡,分子漂浮在空中,全部东西都安静凝固。
  “是吗?”尺言轻声地问。
  迟雪的心怦然,她感受到父亲在动容,她刚刚冰冻的心融化了一滴。
  “是真的。”她轻声回,眼泪快要流出。
  尺言用抹布抹了两下手,深吸一口气,接着放下抹布,转过身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