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主治医生来查房时,笑意盈盈讲述指标有回升的迹象了,治疗可以更进一步。
  “第一个过程走完了,还有第二个,但是是值得高兴的。”医生温和地说,眼镜下眯眯眼。
  弟弟仍挨在床上,对这份判断没有兴奋或惊喜,只是早有预知地点点头。
  今日,尺言看一切事物,都好像比往日要明亮。他没有感到开心,嘴角却忍不住上弯,只觉得身体轻松了一些,这是个好征兆。
  弟弟要少走动,多休息多坐轮椅,第二个疗程在半个月后才开始。短暂的自由让两人都长吁一口气,旅游也提上日程。
  唯一遗憾的是,尺绫掉了不少头发。他很有耐心,将长发丝都一根一根收集起来,放到盒子里。
  尺言笑问他:“你还当宝贝了。”
  弟弟只是挑着捡着,认真看着白色的床铺,回答他:“可以给你做画笔。”
  哥哥多才多艺,会弹琴会画画,还差点上北大。尺绫待在他身边,旁人都替他感觉有些自卑,毕竟他一无所有,甚至连健康都快要逝去。
  “喜欢就好,玩去吧。”尺言心情很好。
  按照流程,尺言去拿取这个疗程的最后一份报告,走入医生办公室详谈,又到医院前台去办理出院手续。
  尺言想着刚刚的对话,低头宠溺地笑笑,轮到他缴费了。
  “现金吗?”
  “刷卡。”
  他这才想起要掏出银行卡。
  几秒后,余额瞬间又少了一半,他看着电子账单,心里忽地空落落,什么都想不到。滞顿半秒,才发觉自己反应变得慢了。
  医院的时间和外面的不一样,长期奔波中,有时候觉得太慢,有时候觉得一眨眼就好多天。连多少日子,多少钱财的概念,都模糊起来。
  尺言路过医院大厅,看到一盆角落的万年青,养在水里,长相很好,绿得青翠。每一片叶子的位置都浑然天成,犹如翡翠玉雕。
  他驻步,望那抹绿色,在白色的墙壁下,如此显眼又细小,让人忍不住忽略,又注视。
  世事太多,人们脚步匆忙,将这青翠从人们的视野里抹去。多少人会真正注意到这棵长相极好的绿植呢?
  走出大厅,走向医院门外。一出门,阳光就穿过半透明的雨顶,落到他身上。
  太多的过往堆积到他的肩膀上,就像现在的光束,宛若细碎尘埃。
  尺绫摇着轮椅,从长廊里穿梭出来,到人来人往的大厅,远远地望着。
  那是他的青春。尺绫亲眼见着,兄长的光辉就从灿烂缩成一个点,逐渐平淡,成为众多忙碌身影中的一个。
  他本来可以不普通,可以光芒万丈,可他这样选了。过去的事情无法再重来,如果还有一次机会,尺绫仍相信他会这样做。
  尺言走到阳光底下,阳光太耀眼了,他微抬头,就忍不住伸手遮挡,光线从指缝照入瞳孔,刺眼和朦胧同时来临。
  “太耀眼了。”尺言自己也想。
  耀眼在他眼前逐渐柔和,最后与空气化为一团,他适应了,开始迈步,往前走去。
  第66章 白蝴蝶
  出院两天后, 尺绫的精神气还算不错。尺言将弟弟直接接到城里的公寓,方便照顾,也有电梯。
  这小子第一日晚上看了六集电视剧, 第二日晚上打了四小时游戏。
  他拿着哥哥的白色PS5,津津有味地操纵着摇杆,里面的主人公开始攀墙爬行。
  “别玩了。”尺言收拾沙发上弟弟乱扔的毛巾, “早点睡, 不然抵抗力又差了。明早就出发, 要开四个小时。”
  “那我明早睡。”弟弟的目光正对着屏幕, 纹丝不移。
  尺言一看手机,假期已经批下来,他计划去四天, 已经定好民宿。
  收拾好行李, 把轮椅折叠好。尺绫转过头来,看见蹙眉:“不用带了吧。”
  尺言没理会他,照旧收拾。
  今夜难得正常休息,尺言收拾到半夜, 弟弟已经进房间睡了。他临睡时开门看一眼,他呼吸平稳, 盖着薄毯子起伏。
  睡得很安稳。尺言留一盏走廊的小灯, 转身回房。
  他躺在床上, 望着满眼黑色, 一直入不了睡。他想了很多, 从过往的看医生, 到看烟花, 想到白色被单, 想到校园时光。他突然起身, 听到外面仿若有声响。
  声息微顿,尺言下地,走到弟弟房间。
  他看到弟弟仍睡得平稳,蹑手蹑脚走上前,帮他整理好被子。弟弟的鼻息平稳,覆在他手背上。尺言感到温热,转而一摸弟弟额头。
  有发烫。
  尺言停在床边,从上往下望,昏黑之间门缝隐隐照入光色,映得半边脸很白。他微顿,如一尊雕塑。
  体感有三十八度,尺言开始抹去弟弟额头的发丝,开一盏小灯,拿来毛巾,在床边开始处理。
  温和的灯光照到弟弟眼皮上,发丝开始湿了,尺言夹上水银温度计,高烧。他微微扶起弟弟,说道:“喝水。”
  弟弟没有醒来,只是迷迷糊糊中张嘴,脸颊微红。
  尺言守了一阵儿,把退烧药也放到手边,最后到三点钟,才平稳下来。他看见三十七度,晃晃水银针,帮弟弟抹去额头的汗。
  他很快就睡着了,调了个五点的闹钟,打算隔两小时再去看看。
  可醒来时已经七点多,闹钟早就过头了,弟弟开始摇着轮椅在房子里逛。
  他朦胧眼,用清水一抹,略微清醒。走到门外,问道:“今天晕不晕?”
  弟弟吃着杀过菌的面包:“还好。”
  坐上了轮椅,尺言心想不是滋味,这征兆很糟糕,毕竟昨日还生龙活虎。他犹豫着要不要出发,开口:“我想带你去医院看一下。”
  弟弟情绪没有强烈起伏,只是一如既往地说:“啊?别吧。不是说十点出发吗?”
  要坐整整四个小时车程。尺言虽然将找了个附近有医院的海滩,但那处还未开发,人影稀少,基础设施都不算很好。万一途中有些什么不慎,可比在这里危险得多。
  “你量一下多少度。”尺言把温度计给他。
  尺绫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照做了,尺言洗漱完,看到弟弟递给自己。
  三十八度。
  刚吃过早餐的片刻,这位生龙活虎的病人,就开始发作了。他明显睡意昏沉,眼皮耷拉下来,可尽力强撑着,假装自己还行。
  尺言把收拾的行李放回去,弟弟敷着冰袋,只是抿嘴不语。
  他摇着轮椅,到液晶屏面前,打开游戏。
  电视里响起游戏声,小人甩出袖剑,画面就是一片可怕的血腥。尺言没有理睬他的残暴行为,自顾自地操心。
  匆忙的发烧打断这次行程,尺言延迟了民宿,发烧代表感染,而感染代表抵抗力又下降。在这个消毒清洁的家里都这样,出去了,环境更加杂乱。
  尺言没办法,他不敢去赌。
  发烧对尺绫来说已经成了件常事,他比哥哥更加清楚其中缘由,可他不甚在意。
  “以后还有机会吗?”尺绫问。
  “稳定了就有。”尺言埋头收拾东西。
  “那万一不稳定呢?”尺绫提声。
  “会稳定的。”尺言回头,声音更大,斥责道。
  尺绫有些话在喉咙,犹豫一下,还是没说出来。
  尺言没有取消请假申请,他不断埋头收拾东西,心里百味杂陈。他后悔自己的吼叫,身体却抿着嘴,生着闷气。
  没过多久,门铃响了。
  尺言匆匆去开门,见人,微愣:“怎么来了?”
  “今天休息。”司徒辅说,“我去医院,护士说你们出院了。”
  他这几天忙得都没时间,听到这个消息,本来想往郊野的那套公寓去,看了下手机的信息,掉头回来。
  尺绫没有热情摇着轮椅到门边来,而是仍旧对着游戏机。尺言转身,继续回去忙事情,抛下一句:“他在里面。”
  司徒辅站门口,垂眼:“不进来了。”
  病人抵抗力低,因此对环境的极度苛求。司徒辅风尘仆仆,看见一尘不染的地面,犹豫十多秒,还是停在门前。
  “现在怎么样了?”他关心询问。
  这些本可以在电话里解答的问题,挚友非要百忙之中亲自来一趟。尺言知道他在想什么,手离开门边,让出进入的位置,随声回答:“还好,有点发烧。”
  “进来吃饭吧。”他随意道,“有酒精,自己喷。”
  司徒辅脱鞋,踏入整洁的地面。一进屋,就察觉不悦的氛围。看得出来,空气里弥漫争执的痕迹。他看到瘫在轮椅上的尺绫,抿嘴捧着手柄,摇杆发出窸窣响声。
  他走过去,盘腿坐在地上,尺绫轻轻开口:“今天怎么有空。”
  “请假了。”司徒辅拿起放在茶几上的游戏手柄,摇动两下,也加入进来,陪着一起打游戏。
  尺绫开的是双人档,却一直一个人玩。BOSS血量大,他打得很吃力,几天下来一声不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