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还治么?”医生截明了当地问着。
“治啊,怎么不治。”我回得很快,也很随心。
但犯难的是,我是一个白血病人,面临着高感染的风险;我的血型几乎是独一无二,医院连手术基本的供给都提供不了;即使努力了,到最后也很可能是人财两空。
医生:手术的血源供给、免疫力低下的感染高风险、高难度的不定性操作、身体的承受能力和关于数值的紊乱……
“哦。”我了解得差不多了,“那就不麻了。”
不麻。拒绝麻醉。开什么玩笑?医生目瞪口呆。但确实,让我保持清醒时最好的选择。
他们说我散漫、懒散,还带着点不实在的轻薄气,他不像病人,却由内而外地散发出一股令人捉摸不透的“病气”。
「有多虚弱,都不能让对方看出来。」
这是我一直信奉的一句话,从孩提时代就已深深地烙在自己的血里,一直流动着。在身体的每个部位。
可我的大部分精力,都花在如何维持个基本的人样上。
有时,尺言会劝我道。他早看出来了:“撑不住就算了,别硬来了。”
这也几乎是我嗜睡的源头。
“不行。”
劝不听,尺言也知道原因。这种硬撑,相当于死了一遍,但死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事情。我早就习惯了。
压着声,医院的走廊上似乎都是这种声音。医生摘下口罩,放下手中的笔,抬头,开始说了起来。
医生:“我觉得,最好是不要动刀了。”
尺言:“他想做就让他做呗,不用这么纠结的。”
医生:“一方面是我们医院条件有限,另一方面是风险实在太大。”
尺言:“签免责就好了。”
医生:“不是免不免责的问题,关键是他现在根本就开不了手术。”
尺言:“能开的。”
医生:“不是,就算成功了,也是了济于无,说白了做不做都一样,况且考虑到这个治疗费用,恐怕也……”
尺言:“由着他吧,你都这样说了,不由着他他也不高兴。”
医生:“其实还有一个问题……”
尺言:“其实不止一个问题吧……”
商酌之后,尺言从病房外走回到我的床边。
“呐,医生说这手术没必要做。”
“意思就是不想给我治。”
“也不是,就是你现在的情况不太适宜。”
“归根结底还是不想给我治是不是。”
“啊呀,不是不给你治,只是不想帮你做这个手术而已。”
“有区别吗?”
“所以呢,我还是给你争取下来了,不过想要马上做事不可能的了,过会儿吧,情况稳定下来再说,等你好点儿了,我就带你出去看看。”
“去哪儿?”我眉头一皱,然后缄口不语。
尺言没在意,半趴在床边,继续说着。
尺言立马提议:“看爸爸怎么样,看死鬼爸爸。”
我生气,盖住被子,背过身去:“我马上就要去见他了。”
“那带你去选墓地,好不好?”尺言换下一个提议。
我回过身,抿抿嘴思索:“这个倒可以。”
哥哥总是会维护我,我其实都听到了。我当然知道哥哥在自己面前是一套,在别人面前是一套。
和哥哥在一起的时候,我其实还挺幸福的,我如果能重开,一定要长成像尺言那样的人,那该有多受欢迎呀。
短暂的幻想并不能让我心愿满足。
手术搁置,化疗还得继续,我的头发是一丛一丛地掉,一手抓下来有时就是一撮,我心里不太舒服。
陶乐还来寻我,但基本我不是在治疗就是在睡觉。
情况差不多了,签了免责后,双方各退了一步,手术能做,改为了局麻。结果,不知是倒霉还是幸运,当日的麻药没起效果,等到手术差不多快完的时候,我才顶着一头冷汗,对医生嘟囔了一句:
“喂,你们是不是忘了打麻药了?”
我的恢复速度异常地快,几乎只用了别人一半的时间就恢复得差不多了。今时今日医生们还是不能理解,我究竟是怎么在麻醉没起效果的情况下做到一声不吭的。
一日,做体检,尺言搀着我去量体重。
“你是不是长高啦。”
“可能是最近发烧多的原因。”
“九十六斤,太过分了。”
“是么?你背我。”
于是往返时,尺言背着我走回了病房。
我似乎只会在尺言面前这样撒娇,我可从不在别人面前这样矫情。
看着假装睡过去的我,尺言笑笑。
他打开手机,数着接到手的广告,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他是个电台主持人,做节目很用心,以前从来不接广告的。现在,他大概一个节目差不多一半时间都在说广告词。
我裹在被子里,有点怕冷。
尺言又笑了笑。
我从小没爹没妈,是他的亲弟弟。尺言几乎是看着我长大的。我出生时,他七岁;我会说话时,他十岁;我被父亲带走时,他十三岁;我生病时,他二十多岁……这个比自己小七岁的孩子,逐渐地对自己熟悉起来,会对自己撒娇,会依赖自己,会有那种街边二流子的气质。
所以啊。尺言可是哥哥。
他自己也觉得自己偏心,他明明是有两个弟弟的,而他偏偏最宠爱最小的。
这个绝世好哥哥摸着倒霉蛋弟弟的手,温声道:“好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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尺绫有话说:大YY男主上线啦!
……
他一个人坐了地铁,搭了车,步行了半个小时,跨过了那道之前怎么也过不去的台阶,转身看着那一片蓝色的海。
坐下来,看了一会儿。
他带着身上仅有的五十块钱,慢慢磨起来,仍旧举手敲门,然后微笑着说:
“请问这里能长住吗?”
民宿老板顿了顿,看着他。
“还没吃饭吧,一起吃点吧,你……”
“不用了。我现在想睡会儿。”
“很累?”
“不累。”
“进来吧。”
他埋头在床上,一言不发。
第二日,他正常地洗漱打扮,出来吃早餐。老板一共备了三份,他拿走一份,在餐桌上有说有笑。
“你什么时候去送他。”民宿老板问道。
柜子上有一个罐子,不大。
“等一下,吃完早餐就去,”他不在意地笑着回答。
老板又问:“在哪儿,外面?”
“嗯。”他淡淡低头。
半晌,他抱起那个罐子,走向海边,在沙滩上坐着。潮寒惹得他有点冷,尺言拥了拥外套,抱紧罐子
他低下头闭眼,浪潮拍打在礁岩上。
第一次,罐子被夹在礁石之间,一夜过后,又重新被尺言抱住
在那儿太容易被浪冲走了……
第二次,罐子被放在了一柱矮矮的水泥柱子上。可还没天亮,尺言就来了
不知道该放在哪儿,将就一晚上吧,抱歉。
第三次,尺言徒手挖了一个洞。第四次,尺言坐着,身旁十公分埋着浅浅的罐子。
月半,中旬。
天气晴转多云,海面无起伏。
一个孩子蹲在他的隔壁,低头,他问道:
“你来干嘛的?”
“挖沙。”孩子活泼回答。
“从哪儿来的?”他又问
“旅游。”
他把目光重新投回海。
“有个罐子!……”
“嗯。”
“我能打开吗?”
“你挖到的就是你的。”
倒了,像沙漏一样流出。
“这是什么,面粉?”
“骨灰。”
他摸了一下那孩子的头,不语,看着海风吹散漫天的尘灰。
……
像此刻的风
骤然吹起
我要抱着你
坐在酒杯中
——海子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支线的be结局,可有可无。主线弟弟还在。
第72章 序·迟雪的采访
“史文老师您好, 很荣幸今天您能接受我们的采访。”迟雪捧着笔记本,面带微笑。
史文微笑着点点头:“我也很高兴。”
迟雪:“作为台柱子,播音界的老艺术家, 您自工作以来,一直很受听众欢迎。今天的访谈,我们能否从您的往事说起呢?”
史文:“当然可以。”
迟雪:“听说您是京城出身, 也是在京传读的大学, 请问您为什么选择南下, 来到一个地方电视台开始您的职业生涯呢?”
史文:“我呀, 不太喜欢京城,那地儿味重,不像这边清新。要说发展机会的话, 我觉得哪里都差不多。在京你工作机会多, 但是人才也多,你拿什么去争。我当时选择南下,一是想见识,二是想清净, 三嘛,还是想竞争小一点, 不然我今天都可能没办法在这儿了。而且当时想着, 不行就当gap year, 回京还有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