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两个孩子在小巷里蹉跎,直至周围无人安静,才开始分道扬镳。但不过一会儿,便因为心虚又凑到一起。他们大肆挥霍后,无奈下翻墙进入校园中。
  这点钱很快就花光,他们需要更多,趁着夜深人静打算进入教室里,从同学的背包里拿取一些。
  “你快点,”
  “等一下,等一下,你快看看保安。”
  两人相互催促,忽地,走廊的光影突然变换。
  走廊上突然传来脚步声响,又有一点窸窣声。两人回头,又看到那把伞,顿住。
  尺言的伞上抖落水珠,他收起,在黑夜中竟有些许月光,照到他身后。
  “你,你要干嘛?”两人惊恐地说。
  尺言没有说话,呼吸浅长,宛若从十里之外传来。今夜的月色太黑了,他手上的雨滴已经干了,把伞放在墙边。
  他抬头,微微张唇,呼出一口冷气。
  挖弟弟眼睛的是两个未成年人。小巷里,一位穿着得体的上流人士给他们每人五百块,他们便乐滋滋遵从了这个荒谬的命令。
  尺言弯腰起身,抽出一根伞骨,空气中突然变得干燥无比,伞骨尖端凝出冰晶。
  他走过来。
  血痕漫上墙壁飞溅,他的手一用力,对方声音嘎然而止。黑夜蒙上一层血污,鲜活热血变得缓慢,流到墙壁缝隙中,延绵一地。
  一个人倒在地上,一个人被他握着颈脖,冰锥刺透手臂,紧紧钉在墙上,血液混杂着融化的冰水,滴滴下流。
  雨不再下了,干燥无比。
  血水延绵,残肢碎肉满地,他一直低头如同机器,一遍遍重复动作。直到累了,垂垂手,碎人掉落地上。
  天边的鱼肚白,照入走廊,阴影垂到他肩头,他扭扭头,发丝也干了。
  天亮了。
  死者一人十六岁,游手好闲,一人十五岁,成绩优异,两人都是学校里的学生。
  五点钟的时候,清洁工拿着拖把,在拖着地面,忽地触碰到一大滩水,水里有游荡着几缕红丝,红丝散漫开来。一副黑框眼镜落在血泊中,静静躺着。
  案件很快就破,司徒辅见到这个友人,他垂眉,沉默面对。
  尺言被押着,擦过他身旁,对他诅咒:
  “你快死吧。”
  大家耳闻这件事,只觉得冲动、太冲动了。
  只不过是一只左眼,却把自己赔进去,弄出两条人命。本来要死的只有一个人,现在,四个都要死了。
  孩子的家长悲痛欲绝,面对不堪入目的尸体,他们甚至不能去现场看一眼,所有消息被封锁了,十五岁少年的母亲当场昏厥,醒来后绝望哭诉:“他要死!他要死!”
  屡次痛斥,警察只是暂时保密,不透露任何犯人的消息。
  司徒辅看着铺天盖地的要求,他也保不下这个友人了。场面太恶劣,事态严重,受害人家属一遍遍要求加重处置,面对一堆碎肉,惨不忍睹,他没办法保住尺言了。
  被挖掉一只眼睛的尺绫,当晚高烧四十度。他的玄关在双目上,失去左眼后,生命就流逝一半。一个月后的死亡提前得太早,他已经生命垂危。
  听到兄长的消息,他的生命似乎又回暖了,声音细碎,对周围人哀求:“就让我去,我去看一眼。”
  虚弱和焦急同时浸满他身体,尺绫一直源源不断地哀求,直至司徒辅来到他眼前,才霎时停下。
  “你要抛弃我了。”尺绫轻声道。
  司徒辅蹲下来,抚摸轮椅上的他额头,什么话都不说。
  尺绫手扯上他衣角,对他哀求:“我都快死了,你能带我去见他吗?”
  司徒辅将他从医院带走了,他的眼睛空洞起脓,只用绷带。这段时间,由司徒辅代替尺言来照顾他,轮椅踏入司徒辅的寝室,没有给他见哥哥的机会。
  死者家属需要谈判,面对失去独生子的悲痛后,他们必定要见见儿子所谓加害的受害者。他们不相信乖巧的儿子会为了几百块钱,招致杀身之祸。
  一个洁净到简陋的房间里,坐着一对打扮整洁的夫妇,女人用手帕抹着眼泪,男人眼镜斯文,轻轻抚着妻子的肩膀。
  已经快一个星期了,他们缓解些许,但一口气仍堵在心口,悲痛无法排解。
  凶手太过残忍,不见到他的死亡,他们永远都有一颗石头悬在他们悲惨命运的头顶。
  轮椅缓缓推入,到门口,司徒辅放开把手。
  尺绫一个人艰难地推着轮椅,他太冷了,身上包裹满毯子和衣服,几根管子露出。他面色苍白,如同这死灰一样的天花板,毫无血色,左眼被包裹紧实,不漏缝隙。
  这就是凶手的弟弟。
  被他们儿子挖掉眼睛的那个人。
  就是一个快死的病人,肉眼可见的虚弱。尺绫用力将轮椅转到桌子边,面对着夫妇,他虚弱到连气都喘不出了。
  女人停下抹眼泪,愣愣地看着。几秒后,她厉声:“我们必须要看你的伤口。”
  他们不相信,永远不相信,即便眼前这个垂死的病人,有千百创口,即便他的左眼就是可怕的空洞,他们也不会相信。
  尺绫举起包裹住厚重衣服的手,艰难地拆下,
  “你快点!”女人尖叫起来。男人抱住自己的妻子,不让她过分激动。
  尺绫的手用力一点,扯不断绷带,他恨自己,恨自己还活着,要是他早点死,再早一点死。
  半分钟后,他说,能不能给我一把剪刀。
  “我想和你们,做一个交易。”他声音细弱蚊虫,快听不到了,所有力气已经花费在剪绷带上,只得缓缓说,“你们,能不能把他,还给我。”
  他什么都不要了,他只想要哥哥。他不上学,不要朋友,不要左眼,不要玄关,他可以不要命,但是能不能把尺言还给他。
  绷带仍悬在他眼前,遮挡住隐隐约约的创口,黑洞里满是黄脓,但尺绫不觉得疼。他仍一遍遍地说:
  “你们把他还给我吧。”
  他扒着桌子,殷切地看着两人,仿佛真的在希冀对方大发善心。
  “求求你们了,我用我来换他,好不好,求求了。”
  夫妇俩咬唇,强硬瞪着他,以免自己动容。
  “我们做个交易好不好,”
  尺绫想要去摸对方的手,以示真诚,可对方往后躲了,他不断地够着身子,上半身的挪动快让他下半身从轮椅上滑落。
  “我把这只眼睛也给你,好不好,它可是价值连城的,能卖九百万,真的。”
  够不够,我用我来换他。
  尺绫手握着剪刀,就要往剩下的一只眼睛里插,他要挖出来,换取自己的哥哥。这可是宝藏,有什么是宝藏不能换的呢。
  “我来换他,我来换他!我把眼睛给你们,你们把他还给我,好不好。”
  轮椅顶到墙上,他的毛毯都落地,身子滑落,左眼已经被弄出血,人员立马上前来制止他。他甩开所有人,拼命挣扎,“求求了,把他还给我,好不好。”
  剪刀被拿走,他就用手去挖,司徒辅抱住他的手,他崩溃大哭。
  “你快把他还给我。”
  “我什么都不要了,你快把他还给我。”
  他唯一的生命力成为哭腔,在房间流动,把所有人惊吓不轻。
  司徒辅紧紧抱住他的身体,抿嘴不语,尺绫疯狂挣扎,似乎病痛不再存在。
  “让我去死,让我去换他。你能做到吧,你能吧。”尺绫哭吼,“你一定能,我去死,让我去死。”
  司徒辅什么话都不说,强力将他乱动的手压在身后,垂死的病人竟还有如此力气,半分钟后,尺绫逐渐停下来,他的手软了,无力靠在司徒辅的肩膀上。
  他最后一次哀求:“把他还回来。”
  司徒辅拷住他的手,两只手臂紧紧夹住他身子,在他耳边低语:“安静。”
  尺绫咬住他的耳朵,闷声道:
  “只有死人会安静。”
  第75章 坠楼
  尺绫缩在厚重的衣服里, 他的一举一动,都缓慢无比。
  司徒辅将他推回床边,大落地窗外是朗朗晴空, 蓝天白云以及一株垂着的绿植。
  毛毯覆盖在地上,是专门为他铺设的,司徒辅放下他, 又帮他再度盖好毯子, 便出房间关上门。
  透明玻璃窗, 映着发光的空气, 轮椅歪斜对准阳台,尺绫静静坐在那儿。
  不过十分钟,门又开了, 司徒辅开始帮他料理。营养针缓缓注入皮包骨的血管, 灌入呼吸的续命剂。尺绫没有动,只是等待,他剩下的一只眼睛也看不清,眼前唯有模糊的光晕。
  这处地方不是尺言的公寓, 面前人不是兄长,他清晰知道, 再也没有人会那么细微照料他。
  他发问:“他会死吗?”
  司徒辅没回答, 身影遮住他面前的光晕, 一闪而过, 太阳又强烈射入他眼睛。
  “你帮我, 把窗帘拉上。”他轻声吐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