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杀人犯】
  手腕松开,悬在半空的身子如一块沉铁,径直坠落。
  第76章 酷刑
  昏暗的房间内, 三面粗糙的墙遮挡灯光,尺言坐在狭窄的床上,他微微抬头, 望见从外照进来的灯光,灯眩晕他的视线。
  门开了,咔嚓一声, 潮湿落在墙角, 尺言身子动动, 望见来者。
  “到时间了, 出来。”
  尺言缓缓下床,赤脚触摸到地板,冰冷涌上来。脚镣晃荡, 铁声碰撞, 摩擦出沉重刺耳声。
  死期已冥冥悬在他头顶,他回头望望,太整洁,实在太整洁了。连走廊投射进来的灯光都是暖黄, 爬着纹路的墙壁凹凸不平,与关押他的灰墙竟完美融合, 没有一丝格格不入。
  倘若有一只蝴蝶飞过, 那也不会令人意外。
  角落在滴着水, 从上墙流到下墙。
  前来押送他的人望一眼, 摇摇头。寒气泄露, 造成水珠凝结, 不是好兆头。尺言已不能自如地控制自己的能力了。
  自从尺言被关押后, 就已经施以玄关的刑罚。多日来的折磨, 让他的肩胛骨沾满血迹, 玄关已经破损。这般做死刑前的预热,堪比凌迟。
  尺言的脚步沉重,头发沾在他的脸颊上,可此时他眼中还是有一份期待的。他小声询问:“我要的照片,什么时候能到?”
  押送人抿抿嘴,还是回答:“我没有办法给你送来。”
  这个为弟弟残杀两个未成年人的哥哥,即便在牢中,也一直记挂着。前几日刚进来的阴沉逐渐散去,他在第一次受刑后,已开始回归现实温度。
  “我能要他一张照片吗?我只看一眼。”
  押送人至今记得他隔着栏杆,轻声祈求道。
  已经好几天了,照片没有到尺言的手上,可尺言知道他们会来给他送的。他不知道死亡会什么时候来临,他只想再看一眼。
  “快走吧。”押送人催促道。
  尺言踏出光亮的走廊,有些刺眼。他的手微微抬了一下。
  跟随押送人走到熟悉的行刑室,满眼纯白,他的脚步变慢了。
  他有些害怕。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死亡就会在这样的狼来了中随时出现。死亡暂时没让他恐慌,真正令他畏惧的是无休止的折磨。
  因为每一次惩罚,都完美控制在不涉及生命危险的程度、却能让真真切切感受到人生不如死。
  行刑室干净洁白,宛若手术室。尺言带着沉重脚铐站一堵白墙前,这就是他的行刑台。上面满是颗粒,过分耀眼的光亮在颗粒间折射,光已经溜入间隙中,他只能看见光滑中带着隐约起伏。
  尺言的手被拷上,特制的金属环紧紧将他绑牢,他可以动,也可以不动。受刑人会在这施刑过程中,保持绝对清醒。
  这是最令人恐惧的。
  当完全的疼痛来临,身体根本不受控制。无力且恐惧的时刻,依然必须要强硬站立,他的腿无法弯曲,手也无法动作,他甚至连指头都难以动弹。
  他的身体不再属于他自己,灵魂却无休止地被囚禁在这具身体。
  尺言开始微微颤抖。
  机器开始冷漠地移动,为了行刑人安全,不会与受刑人共处一个室。族内的能力既强大,也是可怕,即便被特制的脚铐抑制,也不排除报复反抗的可能。
  白光下,一根长针对准了他的左肩胛,完美得好似一道早已设定好的程序。
  尺言不敢回头,这种惩罚,就是为了让犯人体会到死者生前的绝望。在无数次凌迟后,犯人大多都被折磨得精神失常,最后在绝望中如死者一样痛苦恐惧死去。
  余光里,尺言望见光芒凝聚在长针的顶端,散发尖锐的锋芒。他再次颤抖。
  疼。
  他太害怕。
  针尖一点点、一点点刺入他的皮肤,神经传来疼痛,紧接着,清晰感受到针尖缓慢地在肉中深入,这阵时间被恐惧放大延长了千瓦倍,面对白墙时,好似永无尽头。
  未知并不让他恐惧,已知的折磨再度来袭才让他崩溃。想象中幻痛和现实久久不能重合,可回忆中的疼痛与即将面临的残酷将他夹紧在一条细缝间。
  针尖触碰到破碎骨头时,尖锐的刃锋直接在他灵魂里挖一刀,血肉淋漓溢出。
  金属在肩胛骨上划动,耳膜跟随着微微颤抖,他听得一清二楚,宛若天灵盖上悬着尖刀,缓缓地划过头骨,一道刺啦的尖锐声漫长地刻入骨子里,灌入恐惧。
  他眼前满是白色,可更绝望的是每根发丝每条砖缝,都在他眼前锐化成型。他多么想眼前模糊,可是没有,太清晰,实在太清晰。他已呼吸困难,意识却告知自己还是清醒,疼痛和恐惧源源不断。
  裂痕。
  他想捏紧指头,可刚一收缩,力气就哗啦啦流走,他想咬牙,一触碰到嘴唇就软下去。他想停下,快停下,他想挣扎,可身子还没动,金属环立即收紧,他被迫站立着面对白墙。
  快死吧,快死吧。
  不能死。他脑海被白墙填满,连记忆都找寻不到一寸,他一挣扎,电流就滋滋传入身子,麻木遍布全身,他重呼吸一口伴随而来的是剧痛,他的手往下扯可电流立马收走他的力气,他想挣脱,一动,身子被迫垂下。
  他的嘴唇青白。太阳穴疯狂跳动。直至电流渐渐缓停,太阳穴仍在鼓动,久久不止。
  金属环松开,他倒在地上,手脚完全丧力,手腕已经青红相间。他惶恐地想缩起身子,颤抖之下理智又告诉他不该动,他的身子僵直弯曲,还有下一次,还有下一次,他的喉咙麻痒,连口水都无法咽下。
  “起来。”
  命令声冰冷回荡。
  尺言在地上佝偻腰身,手脚都在颤抖。
  “起来。”
  他动不了,手指扒过地板,发出指甲划过瓷砖尖锐刺耳声。他再度惊恐,如尖针依然在身后施刑。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臂,似乎要扶起他,他极度惶恐地后缩。
  “快起来。”这次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尺言恍恍抬头,眼前人没有恶意,态度温和。
  他伸出手,才颤颤巍巍地起身。押送人有意要让他温和一点,拿来一条毛巾盖在他身上。尺言触及毛巾的常温,才发觉自己的手宛若冰块。
  太冷了,好比僵直的尸体。他自己都有些不可置信。
  “出去吧。”押送人轻轻催促。
  这一次已经结束,可还会有下一次。尺言踏出受刑室的门,进入暖光的走廊时,才感受到一丝短暂平和。
  他开始回想自己的失态,抱紧双臂,跟随着押送人身后低头行走。
  结束了。结束了。
  下一次会在什么时候呢。
  可怕的畏惧占据他整个脑海,他回到牢房,伸手摸到冰凉的栏杆,才恍然回神,不该再想了。
  他该把时间留给更宝贵的,比如回忆弟弟的模样。
  被牵扯的精神中,他在极度恐惧和极度疯狂间,终于找到一丝令他安宁的绳索,他紧紧搂住它,好让自己不要丧失意志。
  受过刑的人都疯疯癫癫的,他也快了,可他不能。
  他必须要清醒,如果连他都不清醒了,谁来维护最后一点利益。
  他该死。
  回到狭窄的床上,空气明显更加潮湿,充满水腥味。
  他不知道现在是晚上、还是早上,后知后觉的赤痛一阵阵开始,寒气抽骨扒皮,侵入他身体,带来更沉重的肩头。他缩起身子,就坐在那里想弟弟的模样。
  想着弟弟的眼睛、鼻子、嘴巴。
  尺言想尺绫的整幅面孔。他知道自己会死,受刑的疼痛已让他魂魄尽散,他只能靠着想一些其他事,好分散注意力。
  他也许死得比弟弟早,但他不会一个人独自走,他必须牢牢记住弟弟的样子,好能在地下众多鬼魂中接到他。
  可是,他快记不清了。
  玄关受损,连带着他的记忆力也大幅降低,他抬抬头,望向滴水的墙角,眼前的灰墙赫然变成白色。
  那是受刑室的墙上的颗粒。
  他打自己一巴掌。
  仍是想不起来,大脑突然如一张白纸,被白色填满,脑海里似乎在下一场史无前例的鹅毛大雪。
  他后悔却平静。
  他忘了。
  “快来人。”
  “给我一张他的照片。”
  他喊。
  “快给我一张他的照片。”
  无人回应,他的声音被困在鹅黄的走廊、和三面灰墙之间,飘然回荡。
  他将头埋入自己的臂弯中,在墙角蜷起身子,肩头的伤痕再一遍濡湿衣角,在黑紫的硬块上覆盖层层伤痂。
  他在静静地回忆,同时也在遗忘。
  第二天,第三天。无论多少人、无论是谁叫他,他都不再移动,灰色的墙壁上结出白冰霜,又有冰柱在时时刻刻地融化。
  逼近的死刑没有如期而至,直到押送人再一次叫他,那个柔和的声音传入耳间,他下意识伸出手,抬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