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李桥蒙着被子睡得昏天暗地,完全不知现在是个什么时辰。
  身上的骨头都和散了架似的,头还是痛,但已经没那么烫了。
  她口鼻干得厉害,想起来倒点水又记起水缸里已经没水了,白日宋六娘来时她本想睡上会儿就爬起来去挑水,结果竟一觉睡到了晚上。
  不过也多亏了这一觉,找回了不少精神。
  “咕噜——”
  就是肚子有些饿了。
  她前天身上开始不爽利以后就没下过田了,屋子里现在没什么吃的,就剩些土豆还被宋六娘卷走了。没水没吃食,李桥两眼一闭,准备继续睡过去凑合熬过今晚,明日晨起再说。
  “咕噜——咕噜——”
  饿,还是好饿。
  算上昨晚,她已经囫囵一天没吃过任何东西了,肚子里无底洞似的狂叫不止,李桥翻来覆去地实在睡不着,外面又风雨大作着出不去门,只能干瞪眼看着屋顶发呆。
  平时她白日干活多,到了晚上总是头沾枕头就睡,已经好久没有在深夜里如此清醒过了。
  寂静的夜里,屋外下着雨。她一人躺在有些凉的被窝里,身上又疼又冷...李桥往被子里又缩了缩,难得十分悲观地想到了以后。
  以后她也会和温屠夫一样,住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每晚独自入睡,一直如此孤独终老吗?
  宋六娘白天的话还犹在耳畔:生了病床边连个端茶送水的人都没有,多么凄凉啊!
  又渴又饿的李桥头一回觉得宋六娘的话说得挺对,她现在真觉得自己有点凄凉了...
  正郁闷着,李桥突然在门外纷乱的雨声中捕捉到了一丝异常。
  得益于常年在山中打猎,李桥的听觉很灵敏,她耳朵动了动,那是人的脚步声——
  路过了她的院子...停下...开了院门...走到了屋门前...停下。
  李桥轻手轻脚地下床抓了墙角的一杆扫帚,她倒是不害怕,这村里能打过她的人不多,她躲在门后还占了个偷袭的先机,只要门外那人敢破门而入,她就敢下死手。
  但门外久久没再有除了雨声之外的动静,李桥都快觉得外面站的是鬼了,一直安静的木门却突然发出了声音。
  “咚、咚、咚。”
  很轻的声音,险些被雨声盖住,见没人应门,那声音又响起来:
  “咚——咚——咚。”
  这次敲门声大了些,与此同时一个打着颤的男人嗓音隔着门板传进来:
  “有人嘛?有人嘛...”
  李桥把扫帚放了下来,走到门边,听到了他细如蚊蝇的抽泣声,一顿一顿地,像小猫似的。
  “求你开门,救救我...”
  第2章 害人妖精 “我没见过你这么漂亮的男人……
  李桥拉开了门。
  时不时炸开的惊雷带着闪电劈下,白光乍现间才能勉强视物。一片惨白的夜雨里,纤弱修长的少年身形被冷光勾勒出长腿窄腰,他身上只穿着件单薄的白衣,湿透了紧贴在身上。
  雨水将他的眸子淋得发亮,脸颊上的水泽也分不清是泪还是雨,被电光一打,白肤之上眉眼如墨,绯红饱满的唇瓣是脸上唯一的色彩。
  雷电过境,四下重新回归到寂静,这样黑白红分明到了极致的脸,在暗影里多了些鬼气。
  李桥倒吸了一口气,这人简直是...惊心动魄得漂亮。
  宋六娘早说那孙大娘大姑姐家的儿子这么漂亮啊?那她一早就给请过来了。
  不过她怎么好像记得宋六娘说那人壮硕如牛?眼前这个显然胳膊腿瘦得和鸡一样。
  “姑娘...姑娘?”
  见李桥不说话,少年小声唤她也没反应,有些着急解释道:“姑娘你别害怕,我不是什么坏人,我只是...雨夜山路实在难行,可否在此借宿一晚?”
  李桥盯着他,心里觉得这小男孩有意思,他竟然让自己别害怕?
  她拿眼睛往他那盈盈一握的细腰上一瞥,转眼又看到了他藏在袖口下骨感脆弱的手腕...这样地纤细,恐怕连锄头都拿不动,实在是不中用。
  倒是很好看。
  李桥拉着门侧开身,让他进屋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少年却还是先在门外行了个礼,朝她拜道:“姑娘心慈,我一个陌生男子在深夜敲门叨扰,实在是冒犯了。”
  李桥:“你到底进不进?”
  少年赶紧进了屋,身上的水淅淅沥沥滴了一路,李桥皱了皱眉,他非常有眼力见地立刻道:“我就在门口这里坐一晚就好!明日都会擦干净,不会给姑娘添麻烦的!”
  李桥觉得他话多,没理他转身去点了烛火。屋子里很快亮堂起来,李桥拿着烛台走到他身前,把火往他脸旁边举了举。
  有了光亮,少年的面容更加清晰了些,柔和暖黄的烛光打在他的侧脸,水滴还在顺着尖尖的下巴落,小片阴影卧在高挺的鼻梁旁。
  慢慢往下看,墨发如瀑垂于身后,只留胸前几缕被雨水捻湿的发丝长蛇似的顺着脖颈蜿蜒没入领口。
  李桥没忍住咽了咽,她是当真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从前只听人道“秀色可餐”,今日终于体会到了这词的真谛。
  “姑娘?你怎么了...”
  少年见她只盯着自己看不说话,心里不禁有些发怵,更何况这女人还举着个铁制的烛台在自己脑袋旁边,随手一抡就能砸死个人...
  就在他掂量着那烛台有多沉的时候,李桥却突然收了手回去,看着他平静道:
  “没什么,觉得你长得好看,我没见过你这么漂亮的男人。”
  他怎么都没想到李桥一个姑娘家会如此直白地看着自己说这种话,顿时脸上一红,“你...姑娘未免有些过于...过于直言...”
  “那怎么了?你好看,这是事实,我只不过说出来而已,你有什么好害臊的。”
  李桥转身放下烛台拿了条擦身子的棉布过来,眼神依旧不加掩饰地看着他,“喏,擦擦。”
  少年接过棉布,勉强将身上擦得不滴水了,但在这个过程中李桥那过于赤裸的目光实在让他浑身不自在,无奈他现在受困于人,也不敢多说什么。
  “谢谢姑娘了...”他把用过的棉布重新叠好还给她,搜肠刮肚终于想到了个话题:“对了,还没问姑娘芳名,该如何称呼?”
  “李桥。”李桥终于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把他用过的棉布扔到一边,示意他坐下。
  他将这名字用朱唇小声念了一遍,“是哪个桥字?”
  李桥随口道:“二十四桥明月夜。”
  “你竟然读过书?”
  说完,少年也觉得自己的震惊似乎有些冒犯,抱歉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对不起。”
  李桥倒不在意,“有什么好道歉的,我们这没外面那么矫情,村里没读过书不识字的人很多,我虽然算个例外,但也没什么好称道的。”
  她抱臂看他,“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目光一躲,有些犹豫,“我...没有名字。”
  李桥觉得他在糊弄自己,不悦道:“我们村头的野狗都有个名字,你活这么大没有?你不想说就算了。”
  他赶忙摆手解释:“不是不是,我没有撒谎,我...我失去过记忆,早就不记得生身父母赐予的名字。”
  看他一脸落寞的可怜样儿,确实不像撒谎。但这少年举止谈吐怎么看都该出身不凡,又生得这般漂亮,实在让人生疑。
  像朵隐没在迷雾中叫不上名字的毒蘑菇,神秘又危险。
  李桥很少对人产生如此浓厚的兴趣,他越是装作什么都不知,她越想从他身上知道些什么。
  “那你怎么来这个村子的,总记得吧?”
  少年闻言瞬间露出了惊恐的表情,像这个村子闹鬼似的,压低了声音道:“这也是我半夜来敲姑娘门的原因...“
  他深吸一口气委屈道:“我、是被卖到这里的!”
  “卖?”
  李桥没记得村里还有买卖人口这种营生啊?她凝眉道:“说清楚点,谁买的你,从哪买的?”
  李桥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少年也莫名紧张起来,他不敢瞒李桥,点点头把记得的事都说了出来:
  “我是在离这有两三天脚程的清河县被卖的,买我的是一个差不多五六十岁的男人,他...生得凶神恶煞,皮肤黝黑,倒眉圆眼,比画本子上的鬼阎王都要吓人!”
  少年只用嘴描述着,刚刚缓和过来的面色又吓得发白,好像真看到了鬼阎王似的。但李桥看他那副细皮嫩肉的样子,总觉得他口中的凶神恶煞有夸大的成分,这小子估计觉得那些拿腔作势的酸书生就是体面人,凡其貌不扬说话粗野些的在他那都算凶神恶煞。
  李桥打断他对那阎王爷长篇大论的外貌描述,“说重点,他是这个村的人吗?”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这个村的...我被他绑在牛车上一路到了这附近,入夜突然下了雨,他就把我松开找了个破屋棚躲雨,我是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把他打晕了才逃出来,没走多远就看到了这个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