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监视器后,项逐峯的心无可自控地搐动了一瞬。
  即使是现在,他还是不得不承认,辛远有一张天生为镜头而生的脸。
  可每一次,只要想到这样一张脸,是由他为契机才被王沐歌发现,而后像多米诺骨牌一般,一步步害死了他的妹妹,奶奶,他就后悔到无法喘息。
  他恨辛远一家,但更恨自己才是最初推动这场悲剧的人。
  “来,各部门都准备好。”
  场务在镜头前打响场记板。
  “《无路可退1927》,第一场第一镜,3,2,1,Action!”
  是日,天落细雨,水珠顺着檐上青瓦滴滴坠落,如同断线的透明珠帘,笼住亭中的一抹身影。
  那身段细瘦的仿若无骨,薛怀江放轻脚步,怕自己稍有异响,便惊碎了此等佳景。
  隔着一段距离,薛怀江只能隐隐听见那人唱着曲儿,又上前几步后,才听清那人在吟唱《牡丹亭》。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唱到“断”时,柳云梯喉结轻轻一颤,这个入声字本该铿锵有力,他却故意哑了下去,如砂砾般磨向薛怀江的胸口。
  最后一个音调落下前,柳云梯倏地抖开水袖,几片海棠被袖口隔空击中,飘摇地落向青石板砖。
  “——好!”
  薛怀江适时鼓着掌,从一旁的树后走出。
  “我听戏十余年,竟不知道这金陵城内,还有将皂罗袍唱的如此绝妙之人。”
  柳云梯佯装成不知有人在的模样,身影一惊,慌乱地向后避去。
  然而身后便是错落的台阶,惊慌失措中,眼看柳云梯就要倒退着掉下,薛怀江一个大步上前,将柳云梯拦腰揽进怀中。
  双目相视下,薛怀江只觉时间仿若暂停,怀中的人虽一袭素衣,未施半分粉黛,却比他见过的任何一张脸都更为绝色。
  他盯着柳云梯看了许久,才回过神:“抱歉,刚才是我唐突了。”
  “好,很好!”
  王沐歌在监控器后满意道,“刚才这段一直都非常好,就是柳云梯整体的情绪还要再往上提一点,要让观众感知到他为了吸引到薛怀江,已经准备了很久,而不是单纯地为戏伤感。”
  开机第一场戏,对于一个毫无演戏经验的新人来说,辛远的表现已经算是惊艳众人了。
  但王沐歌眼力毒辣,他知道辛远的潜力还没完全展露出来,想要继续往下挖一挖。
  再次开拍时,项逐峯已经跟着制片人去了别的地方。
  少了那道寒凉目光的注视,辛远也更好的进入了状态,半天下来,总算顺利完成了第一场重头戏。
  为了效率最大化,剧组分成了AB两组同时开工。
  第一场结束后,薛怀江的饰演者任淞要立刻赶去B组,只留下一个文替,以备补镜头之需。
  王沐歌和助理回放着今天的素材,对辛远的表现都很满意,但连在一起顺下来,觉得柳云梯受惊后跌入薛怀江怀里的反应,还能再扣得自然一些。
  “去把任淞的文替叫过来,再配合辛远补个抱住他的镜头。”
  “好的王导。”
  场务麻溜的去叫人,然而半分钟后,又面露难色地走了回来。
  “王导,那替身刚刚急性肠胃炎犯了,撑不住去医院了……”
  “你开什么玩笑!?”
  王沐歌一拍面前的小桌板,怒呵道:“这边场地时间有多紧俏你不知道吗?一分钟都不能耽误,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变也给我再变个身形差不多的人出来!”
  您才是开玩笑吧!场务在心中哀嚎。
  这宽肩窄腰一米九的男人又不是地里的萝卜,说拔就能拔,他到哪变立刻出个身材这么好的人来。
  巧不巧,制片人和项逐峯谈完事情回来,刚好听到这边的动静。
  思索几秒后,转身去打了个电话。
  “项总啊,您应该还没走远吧,我这边有个不情之请,您看看有没有时间回来帮个忙……”
  第20章 替身
  在项逐峯听制片解释完突发情况,并表示想让他帮忙补一个简单的镜头后,没什么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制片人张江在业内资历很深,以后有很多合作机会,项逐峯不介意先抛出去一份人情。
  只是等项逐峯换好戏服,走到现场后才知道,所谓要补的简单镜头,是指和辛远一起。
  看出项逐峯的不自在,王沐歌的助理还以为是项逐峯没面对过镜头,一时紧张,连忙凑上前捧场:
  “哎呀,这要不说是项总来帮忙,这气场这身材,我还以为是哪个大明星来组里探班呢!”
  辛远正背对着镜头补妆,闻言倏地转过头,以为自己又出现了幻听。
  但很快的,项逐峯用并不好看的脸色告诉他,这一切都真实存在。
  “项总啊,咱们这个镜头呢很简单,就是柳云梯往后摔倒,您拦腰接住柳云梯,再把他打横抱起来就行,我们只拍柳云梯的特写,不会拍到您的脸。”
  辛远本就卡顿的大脑开始变得更加缓慢。
  他一时失去理解能力,只是呆滞地望着渐渐走来的项逐峯。
  直到项逐峯站定在他身前,按照助理的要求一把抱起他,才在失重的本能下揽住项逐峯的后颈。
  “诶对!就是这个姿势!然后项总您的身体麻烦再往左边侧一点点。”
  助理弯腰退出镜头,隔着一段距离指挥,“好,项总您就站在这个位置,辛远现在可以下来了,过会你就按照这个角度,直接往后面倒就可以。”
  机位和灯光都准备就绪,对准了辛远的方向。
  但辛远却仍然错愕地揽住项逐峯,像静止在这个怀抱中一样,没有做出除了心跳加速以外任何的反应。
  在这一切僵滞到第五秒后,项逐峯终于用只有辛远能听见的声音问:
  “你还准备在我怀里待多久?”
  声音落下的同一秒,项逐峯看见辛远用一种堪称狼狈地姿势跳了下去,低垂着头,一连后退了很多步。
  辛远的衣服很单薄,白色长袖脱垂在地上,看起来无措又茫然,像下一秒就要被就要被风吹走似的。
  莫名的,项逐峯再次想起很多一直不愿回忆的画面。想起从前每一次,辛远都是用这种看似无辜的,需要被人保护的状态,让他忍不住一次次守在他身边,超乎界限的对他好。
  但很嘲讽的是,即使是现在,心底某个位置还是不受控地掀动几秒。
  项逐峯听见自己发出一声很轻的自嘲,辛远大概也听见,所以即使已经转过身背对他,肩膀还是极快地颤缩了一秒。
  开机声在身后响起。
  辛远浅浅吸了一口气,又很快呼出。
  按照预设的走位,他应该向正后方倒去,但在即将倒下的那一瞬,辛远忽然不合时宜地想要赌一下。
  他想赌,即使项逐峯对他再冷漠,说话再难听,也只是对他生气罢了,而不是真的变成了一个很坏,很冷漠的人。
  于是辛远慢慢后退了两步,在脚后跟触碰到台阶边缘时,毫无预兆地,向距离项逐峯最远的斜侧方倒去。
  身体失重的第一秒,辛远想,如果项逐峯真的选择了冷眼旁观,那也算是一种幸运。至少他终于得到了一个可以彻底忘记项逐峯的理由。
  失重到第二秒却仍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时,辛远开始理解了不自量力的含义。
  也许项逐峯从一开始答应当替身,就是为了让他当众难堪。
  在辛远彻底放弃的第三秒,耳边突然逼近一声急促的喘息,紧跟着后腰一紧,被牢牢扣回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怀抱。
  辛远抬起眸,对上项逐峯不会被镜头捕捉到的双眼,以及他眼底难以克制的,一闪而过的担心。
  显示器中的辛远佯装惊讶,嘴角却轻轻勾起,以柳云梯的身份,给出了导演最想要的神情。
  “CUT!”
  王沐歌满意地喊了暂停,“好,这才对嘛,完全把柳云梯那种蓄谋已久的感觉演出来了,就用这条!过了!”
  开机第一场戏,比所有人预想的都更为顺利。
  向来对艺人严苛的王沐歌,对辛远的发挥很是满意,当晚在投资人晚宴上,还反复跟项逐峯夸了辛远,让他好好培养这种将来一定能火的苗子。
  第二天再开拍时,剧组的工作人员对辛远明显客气了几分。
  今天这场戏,还是辛远与任淞的对手戏。
  自花园初遇后,薛怀江对柳云梯一见倾心,却并未告知柳云梯真实身份,只佯装成听戏观众,几次三番去捧柳云梯的场。
  这天柳云梯刚谢幕,薛怀还正沉浸在余味之中,忽而有公子哥闹事,点名让柳云梯唱艳词。
  柳云梯愤然退台,在后台和戏班主爆发了剧烈冲突。
  “柳云梯,你如今还没成角呢,就敢跟我耍架子?”
  班主阴冷一笑,“我今天就把话撂这,你今演也得演,不演也得演,不然我就直接把你的卖身契签给窑子,让你以后脱了衣服给人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