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项逐峯承认自己有些过激,但一想到任淞笑着跟辛远告别的神情,想到下午小暖发来的视频中,任淞一次次将辛远抱在怀里的样子,心口就一阵莫名的烦躁。
  辛远仿佛天生就知道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最可怜,知道如何利用自己的脆弱,赢得别人的同情。
  从前是,现在也是。
  所以从前他被骗了,现在也不想再上一次当。
  辛远眼中带着明显的迷茫,好像在思考自己是不是真的又做错了什么。
  因为说了一次谎,所以再之后做的所有一切,就全都是错的了吗。
  可是他明明什么也没做,只是有点不舒服而已。
  “我没有在演。”也没有可怜。
  辛远实在是没有力气,在心里补了后半句。
  又是一阵明显的眩晕,辛远也无暇再思考项逐峯会怎么看他,赶在暴露出更多狼狈之前,扶着墙面往房间走。
  而后胳膊一紧,被一股很大的力量从身后拽住,“你要是真的有病,就跟我去医院做检查,别在这装腔作势。”
  辛远毫无防备,被项逐峯直接揽进怀里,他不自量力地挣扎了一下,很快以失败告终。
  “不用去医院,房间抽屉里有药的……”虽然项逐峯大概不会在意,辛远觉得还是有必要补充,“只是有点胃疼而已,一会就好了。”
  在项逐峯去拿药的间隙,辛远捂着胃蹲到了地上,很幸运的,疼痛立刻得到了缓解,但是几秒之后,身体又被粗暴地拽了起来。
  辛远眼睛半睁半合,看见项逐峯难看得要命的脸,几乎是算得上是咬牙切齿,将水和药一起塞进了他嘴里。
  可能是药效起了作用,也可能是肚子上多了平时没有的热水袋,二十分钟后,辛远重新得到了身体的掌控权。
  项逐峯隔着一段距离,一直站在床边。
  辛远在第一时间撑起身,试图稀释自己刚才的狼狈。
  项逐峯双眉仍旧紧皱着,眼眶因此投射下很深的阴影,让辛远有一瞬间不敢同他对视。
  从前大抵是项逐峯在他面前总是带着笑,以至于辛远总是忽略,项逐峯的五官其实非常锋利,加之他高大的体型,只要稍稍露出一丝不悦,浑身气场就会份外凌人。
  很陌生,很违和,但他只能尽快习惯。
  他其实不介意项逐峯对他发火,只是不明白,项逐峯为什么要这么生气。
  就算是他生了更严重的病,受了更严重的伤,以他们两个现如今的身份,一切又和项逐峯有什么关系呢。
  “监管我的身体保持在健康状态,也是你的工作内容之一吗?”
  辛远只能猜到这个答案,于是并没有恶意地问:“辛建业应该不会为了这种事,扣你工资吧。”
  肉眼可见的,项逐峯的脸色变得更差,令辛远感到些许的尴尬与后悔。
  “需要我恭喜你,你猜得很准吗。”
  项逐峯慢慢上前两步,低气压笼着辛远,“你不仅是我雇主的儿子,也是我接手的第一个项目,公司上下为这部电影投了很多钱,不能因为你的身体缘故耽误进度。”
  不知道为何,明明一切都是了然于心的事实,辛远却觉得项逐峯脸上带了点赌气的神情。
  “好的,我明白的。”
  在项逐峯眼里,他只是一个项目。
  但也没关系,至少这样,他也算是能帮到项逐峯。
  “我以后会尽量不给你添麻烦。”辛远保证。
  “你最好是。”从房间摔门离开前,项逐峯说。
  在辛远并不怎么安稳的入睡以后,小暖孤身一人,慷慨赴义,被项逐峯从头到脚提审了一遍。
  关于为什么辛远的房间里,会有一板已经吃掉一半的止痛药,不仅如此,还有一整瓶只有医院才能开的处方失眠药。
  小暖真是一头雾水,百口莫辩!
  她只能如实交代这段时间,辛远每天都在超负荷的训练,但又不怎么吃东西。
  但是至于辛远胃痛到需要吃药和失眠这两件事,她真的完全不知道。
  在小暖发誓,今后一定会连辛远一日三餐的食用量都精准汇报后,才从项逐峯手里捡回了半条小命。
  隔天回到组里,小暖带着百分之两百的警惕,连辛远上下楼梯都冲过去扶着他,致力于从苗头扼杀每个意外。
  好在一连几天过去,大概是项逐峯私下找来的厨师做饭比剧组伙食好很多,辛远饮食总算规律了一些,每天的拍摄也越来越顺利。
  这天辛远只有一场戏,顺利拍完后本可以直接收工,但听说下午会有任淞与唐映帆的对手戏,便继续留了下来。
  开机半个月来,辛远都还没排到跟唐映帆的对手戏,只听小暖介绍过,唐映帆是偶像出身,曾经也是一线顶流,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熄影了两年,此次复出一改偶像剧小生风格,破格挑战了个卖国求荣的头号反派,陈发轫。
  电影中的陈发轫,原是巨霸东南的领军,然而从东三省起家的薛怀江一路南下,打到了陈发轫的地盘上。
  陈发轫是亲日派,为了利益毫无原则,而薛怀江平生最恨卖国求荣之人,更看不得黎民百姓受苦,便想将陈发轫这等歼佞统统铲灭。
  但二人势力相均,前前后后斗了好些年,还是谁也收服不了谁。
  为了击垮薛怀江,陈发轫也用尽各种手段,和薛家有世仇的柳云梯,便成了最好的棋子。
  观众此时还并不知道,从花园偶遇到后台救美,每个环节,都是陈发轫的精心策划,只为等薛怀江彻底信任柳云梯后,找机会将薛家一网打尽。
  眼下这场,是薛怀江与陈发轫多次谈判无果后,彻底撕破脸的对手戏。
  租界八点的钟声响起时,薛怀江刚好踏入富山公馆。
  “陈督军倒是雅兴。”薛怀江睨着正在沏茶的陈发轫,“日本人如今已经快把炮台直接架城楼上了,陈督军还有兴致在这钻研茶道。”
  陈发轫细品一口清茶,“天下有薛督军这般爱国义士,为了阻拦日军物资,直接掘了三十里的沪宁铁路,我有什么好急的。”
  薛怀江冷笑一声,“那我且再告诉你,若他们还敢在老子的地盘上欺压无辜,老子下次炸得,就是日本人建的运兵专列。”
  “薛督军何必这么大火气?”
  陈发轫轻磨杯沿,“如今早不是闭关自守的大清了,不管是什么军,进了城门都是要给好处的,这实实在在的大洋落进百姓手里,不比一句爱国口号实在?”
  “爱国?这些屁话你自己信吗?”
  薛怀江忽然倾身向前,军装铜扣“噹”一声撞在桌沿,“要不是老子现如今还在这站着,怕整个姑苏城已经被你转手送给日军当贡礼了吧!”
  “那薛督军的言下之意便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日军的货进城了?”
  “他们的非法驻军何日退去,老子就何日放行!”
  “——咔!很好啊二位,情绪给的很到位。”
  王沐歌对二人这段演绎非常满意,任淞一如既往的稳定,倒是唐映帆出人意料的好,完全看不出一点点偶像小生的影子。
  导演调整机位,又追了几个不同的景别,二人便顺利收场。
  虽然篇幅并不多,但两人的气场就像冰与火的对撞,辛远只是在镜头后观摩,都被这种张力震撼到。
  “任淞,我……”
  一场结束,唐映帆立刻追向任淞的方向,像还有话要说,但任淞看也未看唐映帆,直接走回房车的方向。
  辛远离得近,正好看见任淞脸上一闪而过的厌恶。
  进组以来,辛远最有好感的人就是任淞,他虽然名气最大,却从来不会摆架子,即便是对他这个新人,每场结束后,也会报以各种鼓励。
  倒是这个从前据说很傲气的唐映帆,视线一直紧跟着任淞离开的背影,看起来很难过。
  晚上回到酒店,辛远又开始琢磨第二天的剧本。
  小暖本来要陪着一起对戏,辛远知道她今日生理期,便让她先回房间休息。
  翻了没几页,莫名的眩晕感又浮了上来。
  从那次车祸后,辛远除了每次坐车时偶尔有这种反应,有时看着看着剧本,眼前的字也会忽然浮动起来,扭曲成无法分辨的字符。
  是那两个无辜的人又来找他了吗?
  用这种方法一次次提醒他,不要忘记曾经做过的错事,不要忘记自己的自私。
  辛远闭上眼,缓和了好一会才平复下来。
  知道今夜注定会失眠,辛远披上外套,想去酒店的天台上放空一会。
  只是没想到,失眠的人不止他一个。
  推开天台的隔门时,任淞靠在尽头的栏杆处,指尖正夹着一根烟,对上他惊讶的目光。
  “这么巧,你也睡不着?”
  烟头的火光晃了晃,任淞笑了笑:
  “不介意的话,可以过来聊聊。”
  从前的辛远也许会立刻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