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轧在他身上的人,是一张各大新闻上常出现的脸,在政商两届的各种重要的仪式上,都发表过纲领性的宣言,但此刻这样一张正义祥和的面孔上,却写满了贪婪。
  二十四年前,男人还没有站到这么高的位置。
  那时他失手误伤一人,在带到荒郊野岭毁尸灭迹时,意外撞见同样做此暴行的辛建业。
  知道多一个敌人不如多一个朋友,辛建业处理痕迹时,将他的那份也一并带走。
  后来男人一步步走得越来越高,在多年前,瀚海第一次出现灭顶性的灾难时,辛建业走投无路,才第一次找到男人,告诉他当年在销毁痕迹前,保留了下了有关他DNA的证据。
  那时辛建业的势力已经非同往日,男人也不想自找麻烦,于是施以援手,帮辛建业度过危机。而后来这些年辛建业也确实信守承诺,从来没有再联系过他,以至于项逐峯都不知道背后还有这个人的存在。
  男人觊觎辛远已久,但从前辛建业得势,怕给辛建业新的把柄,也不是非要尝这一口鲜,只是如今辛建业注定无法翻身,他借此机会饱一饱私欲,也是无伤大雅。
  “别哭啊小美人,以后辛建业不在了,我就是你的父亲,我会好好对你的。”
  男人低头吻下去的瞬间,却听大门咔嚓一声,一个身影毫无预兆地破门而入。
  男人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直起身回头。
  就在这一瞬间,辛远不知哪里来的力量,抵死从沙发上挣脱而起。
  他浑身身上只剩下最后一点遮挡物,像在寒冬腊月被丢经雪地里,浑身都在发着颤。
  但是在那样绝望地颤抖下,辛远还是用尽全力地转过身,毫不犹豫的,冲向没有关紧窗户的阳台。
  在辛远迈开脚步的一瞬间,项逐峯已经看出了他想要做什么。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辛远的大半身体已经折出窗外,像终于得到自由的鸟,满怀憧憬地飞向天空。
  “——辛远!!!”
  撕心裂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微风划过耳边时,辛远想,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当项逐峯叫他的名字,他不会再回头。
  第56章 太迟
  老人常说,人死后,会变成一颗星星,在天上看着自己在乎的人。
  眼前的星空比任何一刻都清晰,辛远却想,这句话也许是错的。
  世界上有这么多人,只有被在乎,被爱的人死去,才可能变成星星。
  而他就算再努力地发出光亮,也不会存在愿意抬起头找他的人。
  身体彻底失重前,辛远闭上眼。
  如果真的还有下辈子,也请给他一次变成星星的机会吧。
  往后的很多年中,每一次回想起辛远张开双臂,平躺着向后仰去的画面,项逐峯都还是痛到无法呼吸。
  十八楼的高度,没有任何生还可能。
  身体本能冲向窗口的那瞬间,项逐峯其实没想过能救下辛远。
  只是无由地生出一个执念——如果他阻止不了辛远死,那至少在最后时刻,他要陪辛远一起。
  项逐峯不知道用了到底多快的速度,在他膝盖顶到阳台窗户的刹那,整扇玻璃边都被撞出裂痕,所以在辛远被晾衣杆拦住的万分之一秒,项逐峯终于还是抓住了他。
  “——辛远!!”
  空气像被搅动似的,辛远只觉得一阵疾风穿过身体,紧接着胳膊一紧,被一股不容抗拒的蛮力死死抓住。
  “……别动,抓着我的手,不要动!!”
  项逐峯身体几乎对折成九十度,一半悬在窗外死死抓着辛远,另一半用全力勾着阳台底端,然而不可抵抗的重力下,辛远还是一点点向下滑落。
  半空中,两人的如同悬在半空中的麻袋,几百斤的重量登时全落在项逐峯腰腹间,卡在身下的玻璃一点点裂开,起初只是一个小豁口,但数秒之内,已经被重力挤压出碎片,剜进项逐峯绷到极致的身体。
  “呃——!”
  项逐峯闷哼一声,小腹瞬间涌出鲜血,顺着玻璃一点点滑落,滴在辛远几乎要脱臼的手腕上。
  辛远终于抬起了眼。
  那双曾经无条件爱着项逐峯,爱到心甘情愿被利用,被欺骗的双眼,此刻空洞得如同枯井。没有恐惧,没有愤怒,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没有。他看着项逐峯额角暴起的青筋,看着他汩汩流下的鲜血,眼神里只有一片荒芜的死寂。
  “……放手吧,项逐峯。”
  辛远的声音很轻,却比玻璃割入身体还要刺痛百倍的,刺进项逐峯心脏,“现在这一切,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辛远的身体一丝丝向下滑落,好像随时都会用最残忍的方法消失在眼前,项逐峯没有时间解释,没有时间忏悔,只用所有力气抓着辛远的手腕。
  “抓紧我!”项逐峯吼出声,也顾不得身体快要被割裂的痛苦,继续用腰身当唯一的支点,用力勾着辛远,“把另一只手也给我!!”
  项逐峯双目血红,眼中的恐惧真实到快要撑破眼球,像是真的在害怕,害怕这一次,会真的失去辛远。
  可辛远已经被项逐峯欺骗过太多次。
  项逐峯太会表演爱他的样子,太了解他的情绪,知道他在乎什么,害怕什么。
  所以即便辛远后来已经知道真相,还会沉浸在项逐峯一次次演出来的爱意中,不断蒙骗自己,傻傻的相信项逐峯也许对他真的有一丝感情。
  可所有的幻想,在他亲耳听到项逐峯说出“能让辛远永远消失,倒也是替我省了一个麻烦”那句话后,彻底碎成了齑粉。
  辛远嘴角极其微弱地扯动了一下,像是嘲笑过去的自己,而后艰难地举起另一只手,在项逐峯惶恐到快要碎裂的目光中,一点点掰开项逐峯紧握他的手指。
  “——不要!!!”
  项逐峯瞬间明白了辛远的想法,嗓子里带着涌上来的血意:“辛远,别松手!我求求你!不要松开我……”
  直到此刻,辛远还是会因为项逐峯这样的眼神而难过。
  可他真的没有力气了。
  他已经不想像个笑话一样的活下去,可如果项逐峯继续抓着他,也只会被他拖累,一起粉身碎骨。
  辛远这一生从来没有主动为自己选择过什么。
  这是第一次,他想替自己做一个决定。
  辛远聚起涣散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腕满是鲜血的手腕,上面还缠绕着那根红绳。
  他永远记得那天,项逐峯捧着他的手腕,亲手替他系上手链,说希望他永远平安时的眼神。
  辛远想,他其实不后悔遇见过项逐峯。
  如果时光能倒流,他希望回到项逐峯救他那天。
  他还是会对项逐峯一见钟情,然后在去医院的路上,就在那个温暖的怀抱里,永远闭上眼睛,停止呼吸。
  想到那一刻的画面,辛远很轻的,好似没有任何遗憾般笑了一下,而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手,抓住阳台边缘处,早已被项逐峯鲜血染透的玻璃碎片。
  在项逐峯骤然收缩到极致的瞳孔里,辛远带着一种解脱般的平静,用玻璃朝手腕狠狠割去。
  红绳断裂,和滚落的血滴一起,转瞬消散在半空。
  项逐峯目眦尽裂,好似困兽般嘶吼着,但辛远什么也听不见,只感觉身体越来越轻,世界出奇的安静下来。
  他好像抽离成一具感受不到疼痛的灵魂,漂浮在半空中,看着自己握着玻璃的手举起又落下。
  一次,两次……
  他的血液渐渐和项逐峯交织在一起,最后一瞬间,他看见项逐峯落下一滴很大的眼泪,而后松开一直紧扒着阳台的手,用血肉模糊的掌心够向他的脸,和他一起缓缓滑落。
  -
  “1802!就是这间屋子,快点快点!”
  住在这小区的人非富即贵,大半夜突然冲进来个疯子,吓得保安连忙按紧急设备,找值班的专业打手来。
  几分钟之内,一群壮汉已经赶到了房门口。
  房门还露着一条缝,是男人仓皇离开时留下的。
  为首的打手一脚踹开,摆出架势警惕地打量了半天,却没看见屋内有半个人影。
  “……那那那!!”身后有个眼尖的保安看见阳台的动静,哆嗦地指过去,“那边阳台上,是不是挂这着个人!!!”
  当身后忽然被巨大的力量抱住时,一直挡在项逐峯腰下的玻璃窗彻底破裂,只剩下摇摇欲坠的钢筋框。
  抱着项逐峯的男人也猛地一闪,差点被巨大的惯性直接拖下去。
  好在这群人都人高马大,什么场面都见过,也顾不着这俩人到底是谁,本能地分成两拨捞人。
  项逐峯的此刻的腰腹已经被玻璃捅穿,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大喊着先救辛远。
  他悬挂在半空中,看见辛远在一旁低垂着头,如飘落的藤蔓般,被很多双手从窗外颤颤巍巍地拽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