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在辛远又一次失控后,项逐峯终于主动找到宁康,把从第一次遇见辛远,到跳楼那天晚上的一切事情,尽数坦白了一遍。
  几个小时内,凭借着良好的职业素养,宁康才忍住了一次次想捶在项逐峯脸上的冲动。
  如果说在二十出头的年纪遭遇这一切变故,却还能硬生生地挺到今天,那辛远的意志力和忍受力已经远远超出常人。
  可再坚强的人,也没有办法忍受这样的欺骗与背叛。
  “你要做好准备,他现在的情况,不是单凭你后悔就能救回来的,”宁康看着项逐峯,“你带给他的那些伤害,已经击破了他的潜意识,让他觉得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错,哪怕你现在真的后悔了,说你是真的爱他,他也不会相信,甚至他会因为自己的不配得感,对你的付出感到更加痛苦。”
  项逐峯面如死灰,每多听一个字,眼里的绝望就多一分,宁康见过太多人,知道这份痛苦不是演出来的,也不好再说重话:
  “现在需要你好好想一下,辛远在这个世界上,还有没有什么在乎的人或事,哪怕是再微小的东西,只要能让他感受到坚持下去的意义和价值,都还有重新开始的希望。”
  谢芬被人扶着走到病房门口时,才得以解开眼上的眼罩,跟在身后的手下分外抱歉,“不好意思阿姨,特殊时期,为了辛远的安全,不论来的人是谁,我们都必须小心一点。”
  听见门口的声音,虽然大脑在药物控制下仍然一片混沌,但辛远还是立刻绷起身,警惕地看向门口。
  “……小远。”
  谢芬站在门口,不敢相信短短几个月没见,在病床上虚颓至如此的人,竟然会是辛远。
  “小远,你怎么会……”谢芬捂着嘴巴,眼泪一颗颗往下面落,“孩子啊,我的好孩子啊,是芬姨来的太晚了,让你一个人在这受苦了……”
  自从梵安镇上重逢后,碍着身份原因和何叶的疑心,辛远很少亲自去看谢芬,但是每个月的钱和视频电话,总是一个不少。
  “芬姨这辈子都没有个自己的孩子,你就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孩子,是我最大的挂念,现在你变成这样,你让姨怎么活下去啊……”
  谢芬搂着辛远,却又不敢用力,只是一遍遍拍着他,像小时候把他放在腿上,轻轻哄他入睡一般。
  辛远麻木地表情终于绽出一丝裂痕。似乎是感受到强烈的痛苦,可已经连眼泪怎样流都不记得。
  病房内安装着隐藏监控,可以精准捕捉下辛远的表情。
  按照宁康的要求,谢芬作为引导的角色进入治疗。她需要说出很多觉得辛远重要的话,来唤醒辛远微弱的求生意识。
  虽然实际过程中,谢芬并没有完全按照宁康的话术来,但她发自内心的表达,反而到更好的触动到了辛远。
  开始两天,辛远只是呆愣愣地看着谢芬,到了第三天,在谢芬煮了他以前最爱的粥,一口口喂到他唇边时,终于落下了第一滴眼泪。
  从那天起,辛远的抵抗行为终于有所减轻。
  为了防止辛远再受到刺激,接下来一段时间,每天都只有谢芬陪在他身边,无论项逐峯有多想看看辛远,都只敢在他完全入睡后,才短暂地守在他身边一会。
  就这样过了半个月,辛远竟然真的开始好转起来,当谢芬又一次做了一桌菜带来以后,辛远用还不熟练的左手剥开眼前的鱼,将鱼肚子夹进谢芬的碗里。
  “芬姨,这段时间辛苦您来陪我了,前段时间我就是有点没想开,现在已经好多了,您不用再这么累的照顾我,等我好了以后,我会去看您的,您放心。”
  谢芬默默地流着眼泪,不停说好。
  如辛远所说,一切都在慢慢变好,他会主动按时吃药,也会在护士来换药的时候,主动跟人聊聊天,甚至在下楼散步时,和院里的小狗一起玩扔飞碟。
  除了每天的昏睡时间还是很长,辛远似乎真的以超乎常人的意志力好了起来,直到某天夜里,当守在床边的项逐峯睁开眼时,忽然发现原本躺在床上的辛远,不见了。
  第60章 碎梦
  看着空空如也的床面,项逐峯瞬时惊醒回来。
  房间的所有窗户都是密封的,后颈却像蹿过一阵寒风。
  他猛然撑起身,顾不得伤口的痛意,正要往外冲,余光忽然瞥见一抹黑影。
  辛远就站在窗前,身影背对着他,抬头看着窗外。
  项逐峯发出这么大的动静,辛远就像毫无察觉似的,直到项逐峯慢慢靠近他身后,辛远都还是一动未动。
  这晚是阴天,窗外连一颗星星都没有,可辛远像在欣赏绝无仅有的美景,沉醉地仰着头,嘴角甚至带着丝丝笑意。
  项逐峯从尾椎骨慢慢涌上寒意,却也只敢很轻地试探:“……辛远?”
  “嘘!”辛远忽然转过头,皱眉看着他,“不要吵。”
  那眼神像是完全没有见过项逐峯,只是一秒便又转了回去,继续盯着窗外。
  项逐峯知道辛远是又出现了幻觉。
  宁康事先叮嘱过,当辛远出现这种情况时,一定不要直接打断。幻觉中的画面极可能是辛远最害怕,或者最在乎的场景,想办法探出他的心结以后,才能有利于后续治疗。
  项逐峯稳住心神,轻声道:“能跟我说说,你在看什么吗?”
  辛远没有理他,又自顾地望了好一会,忽然变得着急:“雪怎么越来越大了?”
  他扒在床边,像窗外有人似的,急切地开口:“师傅,能麻烦您再开快一点吗,我现在有一点赶时间。”
  这时已经是八月中旬,怕辛远夜里受凉,空调温度都打得很高,项逐峯后背明明沾着细汗,却瞬间像真的站在雪地一般。
  “是,好大的雪。”他顺着辛远的话往下说,“下雪了你还这么着急,要去干什么?”
  “他还在等我。”
  “谁?”
  “他没有带门禁卡,我要是再赶不回去,他就要在学校门口冻一夜了。”
  门禁卡?
  项逐峯瞬间怔住。
  记忆像尘封的冻土,慢慢碎开一道裂痕,那是他和辛远刚认识不久时,他家教下课太晚,等回学校时被锁在校外,无奈只能找辛远求救。
  可已经过去了快四年,为什么辛远在幻觉里,都还会念念不忘这一件小事。
  项逐峯从前一直把辛远的喜欢,当做自己最大的底牌,可从来没有仔细思考过,辛远究竟是从何时开始,就那么小心翼翼地把他放进心里。
  可如果一切都开始的那么早……
  项逐峯无法再细想下去,他的胸口像被生挖开了一个洞,每多回忆一秒,辛远当初对他那些不求回报的好,都像在血肉模糊的伤口再划上几刀。
  但那一天只是开始。
  经常毫无预兆的,辛远上一秒还安静地坐着,下一秒又开始莫名不安起来。
  每到这时候,所有人说话辛远都像听不见,只有项逐峯在身边耐心地哄着,辛远才会渐渐生出一点反应。
  项逐峯不得不把所有工作带回医院处理,经常一个会议电话还没开完,发现辛远有一点不对,就立刻扔掉所有事守回他身边。
  辛远发作的毫无规律,项逐峯也不敢有丝毫松懈。
  这样昼夜不分地守了快一个星期,项逐峯终于撑不住,某天正给辛远收拾吃完的碗筷,毫无预兆地一头栽了下去。
  项逐峯伤势最严重的时候都没发烧,眼下倒是快飙到四十度,而且看血项的炎症指数,已经烧了有好几天。
  吊水时候迷迷糊糊的两小时,是项逐峯这段时间睡得最踏实的一觉。
  但都还没等他清醒回来,就听房门外传来声响。
  “诶,辛先生,辛先生!您要去哪啊!”
  手下小刘跟在辛远身后,看他急匆匆地来回走着,想上前制止却又不敢真碰他。
  “快一点,快一点,再晚一点他就要回来了……”
  辛远有些着急,他不明白自己只是想去买一点新鲜的菜,赶在项逐峯回来之前把饭菜做好,为什么总是有一堆乱糟糟的人围着他,不让他出去。
  “他白天很忙,很累的,要干很多工作,麻烦你们让一让,不要耽误我给他做饭好吗?”
  项逐峯手背上的针孔还在渗血,看项逐峯这站都要站不稳的样子,小刘刚要扶他,被项逐峯抬手制止。
  项逐峯慢慢地,走到辛远身边,捧住他因为焦急不断乱扣的手:“他自己也可以把自己照顾的很好,你好好休息,不要总想着他了可以吗?”
  小刘和护士都还在场,项逐峯本以为自己可以忍住,但话一出口,还是压不住颤音。
  辛远执拗地摇摇头,“我答应他的,要给他做好多好多好吃的,还要和他一起过年。”
  项逐峯的牙根咬到极限,才没当着众人的面掉下眼泪,他牵起辛远的手:“那你告诉我,你要去哪,需要什么,我陪你一起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