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好在宁惟远也觉得这么拉扯下去有些乏味,有三五分钟,他没再说话,只是自顾摆弄着手中药盒。
  窗外景物在余光中徐徐倒退,半晌,裴祝安忽然又听到旁边人开口。
  “佑安。”宁惟远慢慢念出药物的名字,问他:“你知道这名字怎么来的吗?”
  裴祝安从不会主动思考这些问题。
  alpha是个商人,在他眼中任何事物都可以被量化、权衡,在成本与投入间找到最优解。
  因而,比起名字,他其实对这款药物的市场更感兴趣。
  横空出世,效果奇好,偏偏价格低廉,几乎处于行业的绝对主导地位,俨然是应对信息素紊乱的代表词。
  所谓名称——裴祝安不是很在意,也兴致缺缺。
  但出于礼貌,他还是应和着问了一句。
  “怎么来的。”
  宁惟远说:“我的专业和这个领域有所接触,按理说资料不少,但这个项目的水却很深,从研发到现在,一丝风声都没有。”
  他顿了下,唇角勾起个讥讽的弧度,“后来才知道,难怪,原来是人道实验。”
  裴祝安原本不以为意,听见这话,登时怔住了。
  所谓人道实验,其实是个粉饰太平的说辞,甚至于比起“人体试验”,它的讽刺意味更强,是对人权与道德的极大蔑视。
  “实验体是个年轻人,当年遭遇了火灾,命悬一线,主治医生却在这个时候发现他的信息素类型极为特殊,也许能应对信息素紊乱。”
  “于是他问年轻人是否愿意参与实验,条件是竭力保他不死。”
  裴祝安顿了下,问,“后来活下来了吗?”
  宁惟远神情淡淡,“事实总是比想象残酷。”
  裴祝安叹口气,眼底带上一丝悲悯。
  “这种处境下,恐怕也很难有什么求生欲,人到最后差不多成了个空壳,最后只剩下一桩遗愿。”
  宁惟远翻转药盒,向裴祝安展示上面的两个字——
  “用他的信息素研制出的药物,他希望拥有命名权。”
  “他的名字?”alpha问。
  宁惟远像是回想起什么,淡淡一笑。
  “他爱人的名字。”
  裴祝安从前并不知道背后还有这样一桩隐情,心情复杂,期间夹带着几丝怜悯。
  “那人对这件事一无所知?”
  “亲自参加的葬礼,谁会起疑心。”
  气氛杳寂许久,没人说话,直到裴祝安觉出异样,倏然开口问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宁惟远狡黠眨眼,学着他的口吻搪塞,“和专业有交集的领域,花点时间找找,总能有蛛丝马迹。”
  裴祝安移开目光,语气平平:“人工腺体技术也是这么找出来的?”
  宁惟远明显一怔,继而不置可否地笑笑。
  “可以这么理解。”
  世间天才不少,裴祝安遇见的尤其多,但像宁惟远这样的,他却闻所未闻。
  “螽斯”的项目正在有条不紊地推进,一场场会议下来,研制团队事无巨细地向裴祝安汇报细节,可了解得愈深愈笃,他心中疑虑反倒愈多。
  作为个二十岁出头的人,宁惟远的天赋与能力高得近乎恐怖。
  从前被缠住的时候,裴祝安只以为青年希望能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可如果单纯图钱,宁惟远分明已经握住了一条沉睡的金脉,根本无须费这些周折。
  只可惜他聪明,但不怎么理智,最疯狂的时候,青云梯在宁惟远眼中也不过是个欲望博弈的筹码。
  裴祝安蹙眉思忖,时至今日,他仍搞不清宁惟远的想法。
  心底深处还有个隐约念头,他希望只是自己杞人忧天——
  朝夕相处,裴祝安却觉得,自己从未真正了解宁惟远。
  回想起相处点滴,青年身上违和只增不减,每张笑颜都像张精心编织的细网,毫无破绽,可稍有半步差池,其下的锋利钩刺便会将人勾住,任他动弹不得。
  也许是入秋后的第一场寒潮即将袭来,裴祝安沉默片刻,忽然打了个寒颤,如夜下潮水,一抹极浅的苦艾气息悄然蔓延开来。
  第16章 刁难
  晚间有个酒席,推杯换盏,烟雾缭绕,是裴祝安最厌恶的那种场合。
  但他有再多反感和不耐,此刻也必须压在心底。
  凌山需要投资,可关系不会平白无故找上门,裴祝安只得亲自出面,一次次笑脸相迎,举杯寒暄。
  他性格敏感,察觉到周围恶意不算难事,毕竟,看着曾经的天子骄子放低身段是件很爽的事——人性本来如此。
  在座几位都上了年纪,身边带着伴,一片莺莺燕燕中,唯独裴祝安是孤家寡人,难免显得格格不入。
  周围不乏调侃撺掇,片刻后,经理殷切地送来个人,给客人助助兴。
  说是来解闷的,可小孩年纪不大,也就二十岁上下,看表情已经快要哭出来。
  刘总啧了声,不耐烦地骂:“还他妈的助兴呢,扫兴还差不多。”
  一直沉默的裴祝安忽然出声,“坐过来吧。”
  几个男人和彼此交换个眼神,不怀好意地笑,旁边的张总将手臂搭在裴祝安身上,冲他挑眉,“原来裴总喜欢纯的。”
  裴祝安唇角微挑,笑意似有若无,眉眼间透着股漫不经心的风流。
  “还是亲自教更有意思。”
  阵阵起哄声中,男孩怯生生地在alpha旁边坐下,上身衣服短,下面更不知道是短裙还是短裤,一双腿又白又直,在周遭的粘腻视线中几乎无所遁形。
  他瑟缩得厉害,恨不得抱住自己,可经理交代过,今天在场的人一个都得罪不起,想保住工作,就只能豁出去。
  自心底深处,男孩感激有人给自己解围。但男人自他落座后就没再开口,同别人也不怎么说话,自顾喝酒,英俊的脸上浮出细汗,脸颊微红。
  alpha没有什么旖旎念头,旁人却恰恰相反。
  男孩左手边是个两鬓斑白的老总,怀里搂着个omega,眼睛却不自觉眯起,频频往他腿上瞟。
  他不敢明显排斥,只好悄悄向右边缩,没想到两三秒后,旁边的人忽然动了。
  男孩以为是自己的小动作被发现,肩头颤了颤,下个瞬间,身上却蓦然一沉,腿上多出件西装外套。
  烟草气息混杂着檀香擦过鼻尖,成熟且微妙,令人不自觉心跳加速。
  有道低沉声线自头顶传来。
  “帮我保管好。”
  男孩愕然抬眼。
  布料上还残存着alpha体温,温暖熨帖,刚好盖住皮肤,将一众窥伺视线隔绝在外。
  对上那双铅灰色的瞳仁,男孩心思微动,脸上飞红,嗫嚅着道了声谢。
  “叫什么名字?”
  “小宁。”
  裴祝安正喝酒,闻声差点呛住,神情瞬间无比古怪,掩饰似的,他夸了句。
  “好名字。”
  这声称赞让小宁慢慢放下心中防备,心底隐隐期待alpha能再开口说些什么,像是注意到他的目光,片刻后,裴祝安又问。
  “多大了?”
  “二十三。”
  裴祝安脸上浮现促狭笑意,“真的?”
  小宁羞赧地低下头,脸颊粉白,还带着点婴儿肥。周身萦绕似有若无的百合气息,一看就是个刚成年没多久的omega。
  刻意的冷淡反倒显得不合时宜,裴祝安解开胸前两颗纽扣,微微侧过身,和小宁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天。
  alpha语调慵懒,谈笑自带风趣,男孩却心不在焉,视线总不自觉飘向alpha搭在椅背上的手。
  腕上的黑色表盘沉静内敛,衬得肤色愈发白皙,指节处隐隐透着筋络,十指修长漂亮,更重要是——上面没有戒指。
  男孩不免心动,各种意义上的。
  酒过三巡,除裴祝安外的几人也快将力不从心写在脸上,桌上只剩残羹冷炙,消遣的兴致淡了,今晚终于切入正题。
  不论是利润还是前景,裴祝安的承诺都足够可观,何况他的言行呈现出一种反差——别人口中的裴少,那个所谓冷淡而高不可攀的alpha,却也不得不在他们面前放下身段,笑着举杯敬酒。
  几番商谈后,合作终于敲定,生意顺利得超乎想象,不免让人眼红。
  醉意上涌,一旁的张总斜眼觑着裴祝安,心生轻慢。
  “小裴啊,我们都是看着你长大的,说实话,凌山能有今天不容易。”
  他打个酒嗝,故意拍拍裴祝安的肩膀,假装恭喜,脸上却写满虚情假意,“叔叔以过来人的身份劝你一句,可千万不能走你爸的老路啊。”
  话中的讽刺意味很重,声音落下,在座中不少都变了神色。
  有人冷眼旁观,也有人假意圆场,劝裴祝安别往心里去,其实笑得意味深长,话里话外都在煽风点火,只等着看好戏。
  时光再倒退个十年,也许面对这幕,十九岁的裴祝安会抄起桌上红酒,劈头砸在张总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