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裴祝安却岿然不动地坐在原处,长腿交叠,无动于衷,神情冷淡无波,仿佛根本没将这种场合放在眼里,更不觉得自己需要回避。
  法务长察觉到这一点,眉头微皱,语气迟疑:“裴总——”
  却被骤然打断。
  宁惟远闻言抬眸,简意赅道:“他不是外人。”
  法务长一怔,继而面露难色,仍旧坚持:“但这是百川集团的内部事务——”
  宁惟远挑眉,神色透着几分漫不经心,嗓音低沉而清晰:“是我的公司,也是他的公司。”
  他顿了顿,又轻描淡写地补上一句:“时间问题而已。”
  法务长几乎因为震惊而失去表情管理,脸上青白交错,最终化作一种难以言喻的精彩神情。半晌,他不自觉地转头,复杂的目光落在裴祝安身上——
  仿佛对方不是什么不是冷淡矜贵的alpha。而是一只惯会惑人心智的狐狸。
  但事实证明,法务代表坚持要求裴祝安回避,并非毫无缘由。
  在此前的数十年,百川集团一直都是公认的商业巨擘。
  对内行业积累深厚,根基稳固;对外积极承担社会责任,公益事业年年如期开展。
  哪怕近些年围绕陈安闵的负面舆论层出不穷,但不可否认,他的确是个成功的商人——目光敏锐,手腕凌厉,甚至有能力带领公司在风雨之中逆流而上。
  正因如此,外界对百川集团的信心一向笃定。然而今日,面色惨白的法务代表却向宁惟远转述这一事实——
  表面光鲜的百川集团,其实已经负债累累。
  宁惟远低声问:“欠下多少?”
  法务代表喉咙一紧,下意识抬眼看向裴祝安,半晌收回视线,侧脸肌肉颤抖,嘴唇翕动,报出个数字。
  债款与天文数字几乎无异。
  话音落下,不止法务代表忐忑地望着宁惟远,就连裴祝安也在那一瞬不由自主地偏过头去,目光深邃,瞳孔骤然收紧。
  在过去数年,作为掌权者,陈安闵野心勃勃,一直在不断试图扩展商业版图,甚至不惜以上市公司中的家族持股作为担保,大规模举债。
  最终结果不言而喻。
  陈安闵去世的消息犹如一声巨响,而更致命的,是随之而来的连锁反应,逐渐显现,雪崩般迅猛。
  股票几乎会以一种必然的趋势下降。
  一旦跌破某个临界点,局势会进一步恶化,忧心忡忡的银行很有可能会追加条款,提前要求公司偿还贷款,甚至是全额清偿。
  透过镜片,法务代表盯着对面的宁惟远,声音艰涩,简要总结——
  “那我们就死定了。”
  而更为棘手的是,当投行意识到他们投资的对象已经无法继续掌控公司,甚至下一任继承人是个资历尚浅、名不正言不顺的年轻人时,他们会干脆群起而攻之。
  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
  “我可以很确定,希望看到百川走到这一步的人,绝不止一位。”
  话音落下,法务代表的目光却忍不住偏向裴祝安,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戒备与怀疑。
  后者难得沉默,避开视线。
  裴祝安的确无法否认,听见消息的瞬间,他的心底不可避免地掀起惊涛骇浪。
  空气凝滞,法务代表与裴祝安都在暗暗打量宁惟远,试图在他面上捕捉到震惊或者慌乱。
  没想到,他竟连一丝表情波动都没有,神色平静,近乎冷漠,连眼底都未曾泛起涟漪。
  法务代表迟疑半晌,委婉开口:“宁总.......您是不是吓傻了?”
  宁惟远微微耸肩,随即哑然失笑。
  “我只是不觉得意外罢了。”
  “刚我和陈仲同谈过话——您知道的,那个草包。”宁惟远剑眉略挑,平淡复述二人对话:“他告诉我,陈安闵在遗嘱里,点名让他继任董事长。”
  话落,宁惟远轻嗤,语气带着冷意。
  “呵,如果他连这样的决策都做得出来.......那陈安闵就算把公司卖了,我也不会感到奇怪。”
  法务代表一时语塞,喉结滚动,最后只余一声沉重的叹息,在死寂的空气里散开。
  破晓时分,与这里仅有一墙之隔的病房内,心率监测仪的曲线在短暂波动后最终归于平直。
  ——陈安闵离世了。
  踏入病房前,宁惟远忽然停下脚步,微光尚未透亮,他的面孔因疲惫而显得格外苍白。
  他认真地望着裴祝安。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今天的事.......”宁惟远顿了下,像是不知道怎么说,眼圈渐红:“我很庆幸有你在身边。”
  铅灰色的瞳仁静静回望,睫毛浓密修长,微微垂下,透着说不出的温柔。
  “进去吧。”
  裴祝安并未直接回应,但他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心底也响起一个声音,极轻,却同样认真。
  我也是。
  第85章 约会
  接下来的几日,宁惟远几乎忙出残影。
  深夜会议一场接一场, 他试图通过再融资来提振股价,但原本打算投资百川的投行早已偃旗息鼓,结果与预期背道而驰。
  眼下为数不多的自救手段,恐怕也只剩下大规模裁员和资产抛售——然而,自从见识过总裁在会上的冷冷一瞥,再没人敢提出这类方案。
  与此同时,百川的股价正以超乎想象的速度下坠。
  办公室内,电话铃声此起彼伏,宁惟远如同溺水者,竭尽所能地抓住每一根摇摇欲坠的救命稻草。
  “——我们或许还能重新协商?”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不屑冷笑:“重新协商?”
  “抱歉,我们对百川集团没有兴趣。我们唯一关心的,只有讨回欠款。”
  “另外,恕我直言——下次再联系,希望您最好通过中介。”
  宁惟远别无他法,能做的只有尽力稳住局面,不断尝试,然后——不断碰壁。
  短短几周,他已经在国内外奔波数次。
  这段时间总是与裴祝安聚少离多,以至于手机铃声再次响起,屏幕上跳出那个熟悉的备注时,他竟然恍惚了一瞬。
  “.......喂?”
  宁惟远沉声应答,语气平静,表情却远谈不上镇定。
  “在忙吗?”裴祝安轻声问。
  宁惟远没有作声,视线下意识越过落地窗。
  远处天幕岑寂,群星稀疏闪烁,高楼林立,将夜色衬得极尽繁华。然而,当他收回视线,环顾这间空旷的办公室时,一股无边的孤寂骤然涌上心头。
  此时此刻,宁惟远真切意识到,自己正孤身立于其中。
  气氛短暂停滞了两三秒,裴祝安竟在沉默中读出了几分委屈。
  “有时间和我见一面吗?”他问。
  宁惟远猛地清醒,下意识抓起身边外套,语速急切:“现在吗?等我十五分钟,不,十分钟!”
  他甚至懒得去追问缘由,慌慌张张,对面的男声轻笑一声,温柔中带着调侃:“是现在,但不需要这么久。”
  顿了顿,alpha慢悠悠补充道。
  “我正在公司楼下等你。”
  这和约会有什么区别。
  循着指示走进停车场的时,宁惟远如是在心里想着。
  走到尽头,他远远望见一辆熟悉又陌生的车,呼吸一滞,连心跳也跟着失序。
  裴祝安竟然还留着这辆车。
  当年他与陈恪约会时,偶尔就会开这一辆。就像是一种心照不宣的暗示——车厢宽阔,隔绝一切窥视,足以承载两个高大的alpha。
  呼吸交缠,气息暧昧,留下一片凌乱。
  但如今却是物是人非。此刻,宁惟远站在一步之遥的位置,近乎自虐般盯着车里的人影。
  心底涩意翻涌,甜意滋生,却又在一瞬间,被不可遏制的强烈妒火吞没。
  宁惟远清楚地意识到,如果按照教义中所谓的七宗罪定论,那么,恐怕自己的每一宗都名为嫉妒。
  光线晦暗,脚步声在空旷的环境中清晰回荡,仿佛步步逼近。然而就在将要靠近的瞬间,那声音却骤然停下。
  车内,裴祝安无声勾起唇角。
  他当然清楚原因。
  短暂的静默后,裴祝安降下车窗,半张戴着墨镜的面容明晃晃映入眼帘,英俊冷峻,鼻梁高挺,笑意似有若无。
  帅得让人呼吸发紧,回过神时,宁惟远意识到,自己的耳尖已经滚烫发热。
  车内声音懒散低沉,像勾子般挑逗着耳畔。
  “怎么来的这么晚?”
  本能先于理智反应涌上头,宁惟远难得慌乱,解释几乎脱口而出。
  “我——”
  话音未落,他却倏然对上一张促狭笑靥,微微一怔。
  事实上,裴祝安也不过是刚到不久。
  他并不急躁,反倒对宁惟远这副少见的模样颇有兴趣,不自觉多看了几眼。
  宁惟远是接到电话后仓促赶来的,额间碎发微微凌乱,鼻梁上的无框眼镜还没来得及摘下,给这张白皙清俊的面容平添几分书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