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是的,迟阳成功了。
  尹月想过去见她,祝贺她,可每每都因各种家庭琐碎的原因拖住,也或者是她年轻的容颜不再,人生中尽是些乏善可陈的无趣事情,便本身也逃避着去见那位令人尊敬的迟女士了。
  她从二十一岁开始,接连生了三个孩子,之后孩子的孩子也诞生,等她猛然回首半生,看着镜中憔悴的妇人,再想起身边华人圈子中,被人尊敬称呼道的“迟先生”“迟校长”……
  华人们称颂她,甚至不惜用伟大来形容,让她恍然间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稚嫩天真的面庞充满着向往:“阿阳,我也要成为那样的人。”
  我是……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我为什么最后成为了这么平庸的一个人?
  尹月迷茫的想到,外孙的哭声响起,她便来不及再想,匆匆忙忙的拿着沏好的奶粉去喂孩子了。
  直到她收到了迟阳葬礼的邀请,阔别二十年,她再次踏上华夏的土地,并且告诉自己:“最终还是迟阳的选择错了,如果她回到英国,一定能活到七老八十,而不是才四十岁不到就去世。”
  空着手去了华夏,归来时尹月带走了迟阳留给她的遗物:一个壳厚皮的记本。
  她翻看完毕,忽略扉页写的那几句话,正文内容与其说是一个女人的半生记录,倒不如说是一个人的半生苦难史。
  于是她告诉自己:我没有错,我这样平凡的一生很好。即使迟阳获得了名望,但歌颂苦难毫无必要,人生短暂,我的选择才是正确的。
  一转眼,尹月老了,丈夫早她十年就去世了,她刚开始在儿子家中照顾孙女孙子,后来女儿生了孩子,又去照顾外孙,等到她老的再也照顾不动孩子了,她被送到了养老院。
  等到她要死的那一刻,她的孩子们,孩子们的孩子……甚至连第五代都诞生了,因为她活得足够老,她都九十五还是九十六……老得已经记不清自己多少岁了。
  也老得要死了。
  不同年龄肤色性别的后代们围着她的病床,他们哭泣着,却也说:“母亲/祖母的这一生是很好的一生。”
  最后,孩子们纷纷上前与她告别,直到照顾她许久的护士问:“您还有什么愿望吗?”
  尹月看着医院森白的天花板,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她努力的想要动动手指,想去摸压在枕头下的记本……
  眼前的光芒却逐渐消失,长夜袭来,她回顾完了一生,远方亮起了光,是太阳
  是炽烈的太阳!
  她眨了眨眼,阳光中十八岁的女孩对她笑着挥手,于是她也笑了,然后看着这年轻的女孩朝着炽阳永不回头的奔去,直到她与那太阳消失在她人生的长夜中。
  尹月死了,孩子们悲痛大哭,长子上前母亲的遗体,摸到了枕头下压着的壳笔记本。
  他疑惑的打开,匆匆看了一眼便放在一旁。
  微风吹过这记本的扉页,秀丽且坚毅的笔迹写到:
  我亲爱的朋友,请不要为我的离去伤心
  我只是在这人生漫漫的长夜中
  去追逐了那永恒不落的太阳
  ---
  十五万字,写了迟阳与尹月截然不同的两个人生。
  读完之后,珍珍第一个出声:“我想不明白……完全没办法理解迟阳这样的人。”
  许嫣然和张氏却是互相望着对方,显然两个大人想到了更多的东西。
  珍珍又说:“不过……好像有点明白了小说的名字了。”
  雪白的稿纸第一页第一行正中,珍珍翻回去,明明并不明白许少庭这小说写的有什么意思,但还是怔怔的看着文章名字
  追逐太阳的人
  第65章
  《追逐太阳的人》整篇小说大约十五万字左右,家中三位女性凑在一处,从上午看到落,下午贺主编来拿《大道仙途》的稿子,还以为三位女士手中拿的正是。
  谁知白来了一趟,贺主编简直是不可置信:“一章都没写?”
  “是我的错……但是您那里的稿子再连载一周也是绰绰有余。”
  “怎么会整整七天一个字都没写呢?”贺主编还是副不肯相信的表情,千风明月现在可是他们沪市晨报的招牌作者,他自然对许少庭是十分上心。
  许少庭不好意思说他在写另一篇小说,因为这篇小说风格并不是很符合晨报,所以也没有用千风明月这个笔名投稿在晨报的打算。
  所以他考虑了下,并未告诉贺主编真正的原因,只是说:“我偶尔也想休息一段时间,给自己放个假。”
  “您这次休息的时间有点长。”贺主编说完,幸而始终记得面前的作者一来他本身非常敬佩,二来是报社目前最大的摇钱树,赶紧又放缓语气,好声好语的询问许少庭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和贺主编你来我往的寒暄了好几句,确认许少庭身体健康,也并非是不打算写《大道仙途》,贺主编才勉强放下一颗心,临走时管家埃里克拿了些烤好的饼干小蛋糕,装在纸袋中交给贺主编。
  客客气气的推辞两句,贺主编抱着纸袋与许少庭告别,也不忘交代:“我下周再找您来拿稿子,您可一定要写啊,否则就真的要开天窗了。”
  许少庭都不知是再四再五的保证了,才把啰嗦个不停的贺主编送走。
  这时候不过是下午四点,太阳还未落山,他进到家中并无今写稿子的计划,一周写了十五万字,还是手写繁体字,对他来说也着实费了许多心神,便只想着今好好放松一番,恰巧又是周末,便想找珍珍这位半个上海通带他也出门逛逛。
  结果进到客厅中,明明平里最爱唠叨他该多多出门的三位女士,一致头也不抬的说:“小说还没看完。”
  珍珍道:“哥哥你想出去玩,可以找别的朋友。”
  许嫣然说:“或者明,我们几个一同出去看看电影,在外面吃个饭也是很不错。”
  张氏也道:“难道没有别的人可约吗?”
  只觉自己碰了一鼻子灰的许少庭讪讪逃离客厅,回到卧室躺在床上,半晌没有动弹,最后想来想去,从床上跳下来跑到走廊,拿起电话拨出自己唯一熟悉的那串号码。
  二十分钟后,客厅的三位女士就见那位在沪市似乎并无朋友的许少庭,穿着卡其色裤子和白衬衫,搭了个皮子外套,拎着件黑色夹克衫往外走。
  看他一身出门打扮,张氏便问:“你自己一个人出去玩?”
  许嫣然也啧啧称奇:“备车了吗?一个人多没意思。”
  许少庭便皮笑肉不笑的对两位女士回道:“我和人出去玩,人家开车来接我。”
  许嫣然长眉一挑:“哎呦,哪位富少约动了你?”
  许少庭听见别墅外轿车喇叭声,跑了两步留下句:“与沈灵均先生打羽毛球去。”
  于是身后许嫣然和张氏互相交换了个眼神,俩人心中都在想:果然如此,除了沈灵均,许少庭还能找出在沪市第二个交好的人了吗。
  而作为个正常人,能称得上朋友的人只有一个,似乎都那么不太正常,张氏与许嫣然常常担心许少庭,俩人私底下也在想怎么让这位才十六岁的小青年多些交友的机会。
  许少庭不知自己已经宅到被家中长辈认为有些不正常了,出了公馆,见到门外那辆黑色轿车,兴冲冲拉开车坐进去,先把外套递给驾驶席上的沈灵均:“那天都没还你。”
  就继而难以忽略的看到这车上还有第二个人,这人正坐在副驾驶,一头略卷的褐色头发,惨白肤色,棕色的眼珠子望着面前在他看来,年纪格外小放在英国,可能都会被认为只是十四岁的小孩子。
  沈灵均一只胳膊跨过这棕发卷毛,接过外套,言简意赅的说:“少庭,你坐后面。”
  许少庭还在看副驾驶的白人青年,约莫着只大了他两三岁,看着还有那么点眼熟,只是正如白人看亚洲人都是一张脸,他看着这位年轻白人青年,也很难确定究竟是真的眼熟,还是把以前见过的、别的白人的脸安在了他的面孔上。
  但真正引他注意的,乃是这位外表年龄在他与沈灵均之间,应该是十八/九岁的白人青年,正穿着一身黑色带肩章制服,即使再缺乏常识,也在租界中见过穿这身衣服的白人,因而立即明白过来应是英国警察亦或军人的官方制服。
  兴许是制服所代表的意义确是特殊,他坐在后排一时间到是不知道该不该打招呼,还是这位年轻白人扭过头,咧出口大白牙灿烂笑道:“你就是许少庭吗?我是莱恩的同事,你可以叫我的华夏名字,沈杰克。”
  先是被这人丝毫不输沈灵均口音的中文惊到,便差点脱口吐槽:杰克先生,你的肉丝小姐呢?
  再想这人应该是英国人没得跑了,而《泰坦尼克号》的男女主也正好是英国人呢。
  然后被这口灿烂笑容,引得想起这白人是谁了。
  许少庭盯着他那热情灿烂的笑:“我们之前见过,工部局后面那条路。”